这会儿京城有100个左右的电影院,大华、花市、紫光、大明、长虹、胜利、红楼、地质礼堂、西单剧场、儿童剧场、工人俱乐部等。
一场电影,票价5分到3角不等,即便是5分,看场电影也算很奢侈了,不过难以抵挡观众们的热情。
据统计,光1979年一年,京城电影院全年放映的场次是354812场,观影人数多达34626万人次,所以被称为电影事业的“黄金时代”。
坐到西单,江弦领着他们去电报大楼的斜对面老首都电影院,售票处人头攒动。
瞥见首都电影院的一行学生票价优惠,孔捷生一拍大腿,“亏了、亏了,应该让创作班给弄张介绍信,说咱们是学生,还能买优惠的学生票呢。”
“得了吧,人家一看咱这模样也不像学生呐。”瞿小伟吐槽。
“怎么不像了?大学里头还有三十来岁的呢。”孔捷生道。
“行了、行了。”江弦打断他俩,“听我指挥,男同志们去买票,女同志们去买汽水儿,十分钟后,这里集合,听明白没?明白请回收到。”
“收到。”小伙伴儿们依次报了一声。
不知不觉,江弦已经被他们当做了这团队的主心骨。
仨男同志撸胳膊挽起袖子,拼了命的往里挤,陈世旭看着那菜市场似得售票队伍,暗暗庆幸,多亏他听了江弦的话。
另一边,王小鹰和王安忆结伴儿去买北冰洋喝。
至于江弦,他坐镇中央,拎着挎包,匆匆忙忙往西长安街7号去。
轻车熟路,推开小办公室的门儿,章德宁在办公室坐着,他从挎包里取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手稿,拍她桌上。
“德宁老师,我改好了,给你过来交下稿子。”
“这么快就改好了?”
“您先看吧,我先走了。”
“干嘛去?”
“看电影,边城。”
“那电影我看了!”章德宁笑了笑,“别说,拍的真不错,是你编剧的来着?”
“我改编的啊,你忘了,我去湘西拍这电影,写了《芙蓉镇》.”说着他一拍脑门儿,“我忘了,《芙蓉镇》没给你们。”
“.”
等他溜溜达达回去,王小鹰和王安忆在那儿等着,手里拎着几瓶北冰洋,买电影票的男同志仍未回来。
“卖汽水的说了,说这电影可火好看了,这一到周末都来看了。”王小鹰咬着麦管。
王安忆就不舍得喝,拨弄着麦管在瓶口打转儿。
乌泱泱的人群里,仨小只终于得胜而返,孔捷生高高扬起手里的《边城》电影票。
“同志们,胜利了!”
瞿小伟喘着粗气,弯着腰,一阵恶心,“昨天白洗澡了,那人挤得,我吸了一嘴的肉夹气、汗酸味。”
“都说这电影好,买票的都在那儿说呢。”陈世旭撩起衣襟,抹了把脖子后面儿。
“辛苦了、辛苦了。”
江弦给递过去三瓶北冰洋,取过票,招呼大伙往电影院进。
首都电影院条件独一档,宽银幕、装饰高雅、音响效果好、空间宽敞,每逢开演前,先来三声沉闷的钟响,仪式感和格调拉满了。
尤其是那座位,其他电影院一般是木质的折叠椅,一起身,一不留神都可能拍到屁股。
首都电影院已经换成了软软的皮包座椅。
当然了,电影票价儿也比其他地方贵出去一截儿。
一行人匆匆忙忙,找到一排座位坐下,周围也是座无虚席,大人叫唤小孩儿哭闹。
挨到了放映的点儿,银幕上竟然打出个幻灯片,画个红绿灯“跑片未到,暂停片刻”。
放映厅嘘声一片,好在很快,银幕上就有了影像,耳边传来滋滋滋的噪点和杂音。
所有人立马安静。
荧屏上先是个天安门城楼剪影,下面写一行“京城电影制片厂”。
马上有悠扬的笛声在耳畔响起。
《边城》,凌子风。
原著沈从文。
编剧江弦。
第154章 意难平!
编剧江弦。
竖排的行书大字,几乎占满银幕,笔力遒劲。
呼。
灯光已经关闭,电影院漆黑一片。
每秒24格的造梦机器映照着江弦那张难掩激动的面庞。
短短的4到5秒钟,已让他享受到一种极大的美妙。
这是他编剧的作品,首次登上银幕,当他的名字第一次显示在银幕上,在湘西拍摄的一幕幕又闪烁在眼前,那是一种劳有所获的极大满足。
王安忆他们自然也注意到编剧的姓名,几乎没有怀疑,登时确认此江弦就是彼江弦,这就是他们的江弦同志。
好嘛,合着喊我们看电影,看的是你编剧的电影!
耳畔那悠扬的笛声还在回荡,观众们的心也随之飘远,等待拷贝送来的戾气一消而散。
王安忆他们也转过头,重新看向银屏,被笛声勾入电影。
第一个镜头,是苍老的沈从文坐在书桌前,提笔在信纸上写字。
旁白小姐姐那悦耳的声音响起。
“亲爱的观众们,我用电影给你们讲个故事。”
“这是我国著名的老作家沈从文,这部影片,是根据他在1934年写的一部同名小说拍摄的。”
这个镜头和原片一样,江弦特意保留下了。
镜头一转,张家界风貌显现,镜头景色完全贴合着旁白。
“故事发生在民国初年,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哇!
好美的景儿啊!
好些人DNA瞬间震动。
这年头没旅游这回事儿,祖国的大好风光,那基本没人见过,除非看《祖国新貌》。
尤其是京城里头这些人,每天就是烂糟糟的胡同里转,真没见过这山水画一样的地方啊。
“这是在哪儿拍的?”王安忆忍不住问。
她是《边城》这部小说的读者,知道这段儿就是小说开头的描写,没成想电影居然贴合着排出来了!要山有山、要路有路、要城有城、要小溪有小溪、要白塔有白塔.
这世间莫非真有茶峒?
江弦没回答,电影里传来一声喊。
“翠翠!把他们拦住,不许他们走!”爷爷喊道。
“哎!”
翠翠答应一声,把刚从船上下来的一行人截住,稚声稚气道:“不许走!”
观众们看的那叫一专注,纷纷瞪大眼睛,这上来就是一场冲突?
“害,铁定是这帮孙子坐船没给钱!”前面儿一大妈立马下了论断。
另外一大爷眼儿尖,“你没看着人下船扔了点钱么,要么是没给够,要么偷东西。”
银幕上,爷爷快步从船上下来,走去乡亲们前头,亲切的握住乡亲的手,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情。
“我有了口量,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
好嘛。
不是嫌钱少,嫌多!
咝。
孔捷生顿觉着灵魂都被洗涤了。
太舒服了!
没什么鸡零狗碎的烂糟事儿,也没什么狗屁烂人,这电影就跟喝了一口甘甜的山泉水似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升华了。
耳畔渐渐响起有节奏的鼓声,锣声,那是两年前茶峒的端午。
“嘿咻。”
“嘿咻。”
镜头里出现一座座吊脚楼,河上好几支船,每艘船十几个桨手,一个鼓手,一个锣手,带头的头缠红布,手拿令旗,指挥船只进退。
两岸人呐喊助威,楼上楼下挤着妇女小孩儿,小孩额角用雄黄蘸酒画了个王字,有些干脆挽起裤腿儿踩在河街。
京城这帮北方旱鸭子哪见过这个,看人家赛的热闹,好奇的不行。
最逗的是一船“童子军”,光不溜秋,已经在齐声呐喊着使劲划,当真是从娃娃抓起。
“哈哈哈哈,看那帮小孩儿。”
观众们乐翻了,指指点点,“小孩儿那本儿本儿都露着。”
还有些女同志羞涩的捂住眼睛,“哎呦,这剧组也真是,也不给穿条裤衩儿,可真是。”
连江弦也惊呆了。
这镜头还真能过审?居然没剪掉?
哎呦,这会儿查的可真够松的。
演了快三分之一,也就是半个小时,朱琳演的乡绅女儿登场了。
镜头给到她,全然少女模样,一身浆洗硬朗的红布衣服,加上麻花绞的银手镯,白花花的闪烁亮光,往船上去。
高挑俊俏,又羞又涩。
嗯,就是拍这个镜头那会儿掉水里去了。
乡绅女儿羞答答的站在船上,翠翠一个劲儿的盯着她看。
“多大了?”乡绅女儿问。
“你多大了?”翠翠反问。
“我十五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