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樯也笑呵呵的过来,他这几天也很无聊,问:“导演,这下能拍了吧?”
“可以拍了!”
“你们准备准备!”
终于拍了,龚雪过了自己的第一场戏,在喊停的一刹那,满心欢喜都快溢了出来。
陈奇在外围看着,没什么波动,因为她没能与角色融为一体,只是用了速成的手段。不修内功,直接练外功,用程式化的动作和表情来凸显人物。
演技分两种,一种是明星演法,一种是演员演法。
比如刘德华,一辈子都是明星演法,不是说不好啊,挺好,观众看了也喜欢,也能拿影帝。
陈奇在后世看过龚雪的片子,觉得挺适合明星演法,等他碰到巩皇和曼玉的,那才有兴致交流交流,什么叫演员!
当然,此时的龚雪不知道自己被极个别人看低了。
她沉浸在开心的情绪中,只是偶尔偷偷瞄一下。
…………
“龚雪,有的包裹!”
“谢谢!”
又过了几日,这天刚收工,龚雪回到饭店就接到了一个邮递包裹,附带一封信。
庐山到上海不算太远。
她拆开信,是父亲写的。
“小雪,见信好:
得知你在庐山拍戏,我和你母亲意外又欢喜,你竟然离家这么近,但遗憾的是我们出门也很麻烦,最近工作忙碌,无法去探望,勿怪。
你自己注意身体,我们一切安好。
为表歉意,特附大白兔一包,慢慢吃……”
她笑了笑,又有些伤感。
中学毕业后,主动去插了队。
在乡下种地,能吃苦,然后当文艺兵,也能吃苦,一天走几十里地,脚都磨出泡了也不吭声。
没资格叫苦。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尽力表现,争当标兵,这样日子能好过一点。
后来父母恢复工作,自己进了话剧团,远在京城,一晃十年没有陪在父母身边,只能偶尔请假回去看看……
她一直想着做专职演员,最好能调到上影厂,怎奈话剧团对她拍电影非常有意见,这次若非北影厂出面,恐怕还是不放人。
“北影厂……”
龚雪拿着信纸,一时有些出神,其实没想过能与北影厂有联系,还拍这么大的戏。
她又拆开包裹,果然有一包大白兔奶糖,还附带了一本《故事会》杂志。
大白兔奶糖赫赫有名,前身是1943年创立于上海的一家糖果厂,叫“ABC米老鼠糖”,包装也是米奇老鼠图案。
后来被收归国有,米老鼠崇洋媚外,肯定不能用了,就改成了大白兔迪士尼法务部也松了口气。
起初每天只能生产800公斤,号称七颗大白兔等于一杯牛奶,那是轻奢食品。尼克松访华的时候,就送了他一包。
比较难买,她父母能寄来一包,肯定花了不少力气。
龚雪最爱吃大白兔了,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含了一会,似乎想到什么事情,拿起那包糖往起一站,又顿住,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出了去。
“咚咚咚!”
“小龚,找我有事么?”
王好为打开了门。
“我爸爸妈妈给我寄了一包大白兔,我想分给大家,又不会分,您能不能帮帮我?”
“哟,大白兔可是稀罕物!”
王好为念头一转,就知道她怕处理不好剧组的人际关系,来问自己的意见,爽快道:“既然是稀罕物,就可着主要人员来,每人一颗就差不多了,谁也不会挑理。”
“嗯,我知道了,谢谢导演!”
“这有什么谢的,我发现你就是太客气,组里的人都不错,不用担心乱七八糟的事。哎对了,小陈帮你那么大忙,你给人家留出几个,好歹是个心意。”
“我知道了,谢谢导演!”
“行了,赶紧走吧,我都折寿了!”
她被王好为赶走了,抿着嘴又跑下楼,咚咚咚再次敲门。
“咦?龚雪同志,有事么?”
陈奇拉开门。
“我爸爸回信了,还寄了一本《故事会》,就是你说的那本杂志。”
“还寄杂志了?那太好了,谢谢啊!”
“不用不用,我该谢谢你才对,没有你给我讲戏,我可能现在也找不到感觉……对了,我爸爸妈妈寄了糖来,你别嫌弃。”
“大白兔啊,好东西,我拿两个得了,你可以给大家分分。”
“嗯,那我先走了。”
她扭头就走,生怕被人看见。
陈奇耸了耸肩,回屋剥了一颗,品了品,可能是心理作用,感觉比后世好吃。
他又拿过那本《故事会》。
话说《故事会》的诞生很有意思。
1962年,教员提出要对群众进行社会主义教育,“我们从现在起,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
于是全国出现了很多宣讲员,他们把革命斗争、红色历史等编成一个个小故事,深入农村给那些农民讲,仅上海就有2000名宣讲员。
在这个背景下,《故事会》应运而生,是一本专门讲故事的杂志。
特殊时期,杂志改名叫《革命故事会》,今年初又改回来了,上海著名书法家周慧题写的刊名。那个津津乐道的封面说书俑,现在还没有呢。
《故事会》最牛逼的时候开办了名家专栏,找金庸、席慕蓉、白先勇、冯骥才、苏童、莫言、陈忠实等人约稿。
金庸当时很快就写了一篇故事,编辑部觉得不太行,给退稿了。金庸又挑一个从未发表过的短篇《汝州僧》,这次成功了。
《汝州僧》是清朝《三十三剑客图》里的一个故事,金庸给改成了白话。还有他的《越女剑》,原型也来自《三十三剑客图》。
此刻,陈奇随便翻了翻,内容乏善可陈,都是手抄本。
人道洪流时期,诞生了很多禁书,这些禁书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现在解禁了,主流杂志不屑于这种东西,只有《故事会》肯登载。
确属于通俗小说。
跟着,他又找到一篇约稿函。
“短篇故事,最多不超过一万五千字,三四千字的小故事更欢迎。”
“中、长篇故事,字数不限,视情况连载。”
“嗯……”
他想了想,太长的自己也不爱写,五万字左右吧,一个文学剧本的长度。
每千字27元,就按7块钱算,350块钱!
陈奇挑了挑眉毛,虽然没有剧本挣得多,但自己脑子里的故事多啊,回款周期还快,是长期饭票!
(了……)
(本章完)
第43章 木棉袈裟
上海,绍兴路74号。
两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守卫着这座独院,清静幽僻,里面是一栋三层小楼,门口挂着牌子:故事会杂志社!
一大早,何成伟骑着自行车来上班,他1974年进的杂志社,是最年轻的编辑。
“主编早!”
“早啊!”
何成伟上了二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杂志社人不多,编辑、美术设计、发行一共才二十个人。
双月刊,按理说组稿时间很充裕,但他每天过的都非常紧张。
因为能用的稿子太少。
目前的《故事会》没有栏目,每期连载五个长篇故事,两个是手抄本,两个是以前的老革命故事,只有一个是新故事。
编辑逼急了只能自己写,或者到处收罗素材。
何成伟昨天就去崇明岛拜访了一个爱吹牛逼的人,爱吹牛逼,往往也很会讲故事,他掏空了那个家伙,从肚子里挖出十几个小故事,记了满满一本。
“小何,你看看这个手抄本,能不能刊载?”
“好的!”
主编扔给他一个破旧的笔记本,很厚,字迹缭乱,页有残缺。
何成伟已经很习惯了,从年初到现在,他看过太多的手抄本,全是特殊时期的“禁书”。像前文提过的《第二次握手》,还有《绿色的尸体》《一双绣花鞋》《梅花党》《少女之心》等等。
那会对手抄本热衷到什么程度?
据说有一个知青,得知一个人手里有《第二次握手》,步行 20里来借,用墨水瓶作了一盏破油灯,晚上躲在闷热的牲口棚里偷读。夏天蚊子多,他就穿上厚衣服,把脚浸在水桶里,用了五个通宵,终于读完了《第二次握手》。
《少女之心》更是大名鼎鼎,讲两个年轻人谈恋爱的故事,还有性描写。
所谓性描写其实很滑稽。
最早的版本什么样不得而知,总之在传阅的过程中,这帮骚动的男男女女看到激情处,情难自禁,发挥想象,自己给加了很多性描写。
但他们又没什么性经验,写出来的东西贻笑大方,无非就是咂舌头,摸奈子,看看溪水潺潺。
就像现在的某些网文作者,能写出来“把女朋友的胸揉大了,从C揉成了B”这种处男文学……
不过在当时,《少女之心》不亚于洪水猛兽般的精神食粮,无数人传阅,也有很多人被荼毒。据说上海一个学生看了这本书,开始追求自己的妹妹,还模仿书中的情节耍流氓,被判了死刑。
何成伟用最快的速度翻完了手抄本。
他只需确认这大概讲了一个什么故事,能不能刊载,至于有没有违禁的内容,后续会细致审查。
“这个故事可以用!”
“好,你负责一下。”
搞定这件事,已经中午了。
何成伟吃了午饭,去外面小小散了会步,回来正看着邮递员。
“你们杂志社的信件越来越多了,《故事会》我每期都看,加油!”
“谢谢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