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立刻拿起他的碗，“大哥，再吃一碗吧。”
“不吃了，”
大爷爷摆摆手，从腰间摸出烟杆，往烟锅里填些烟丝点上，看了看陈建军和陈瑛，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容。
抽了两口烟，他才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好咯，现在所有粮食都让他们给拉走了，也省得他们老是惦记，哼哼，好像我老陈还占了他们多少便宜似的。”
一听这话，奶奶顿时愣了愣，抬起头看看他，再看看爷爷，“那些红薯土豆，都拉走啦？”
陈建国也停下吃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大爷爷。
两个月前，为了防止下面的公社不给自己留后路，把所有“民兵田”里的东西全部吃干净，大爷爷就让他们把东西都挖出来，他们自己留一半，剩下的一半运到了县里，
为了堆放这些粗粮，大爷爷还特地找几家工厂协调了仓库，按照不同的公社存放进去，
却没想到，这才短短两个月，下面的人就熬不住了，将那些粮食全部拉走。
听到奶奶的话，父亲陈速羽抬起头来，撇着嘴说道，“那可不，您是没看到他们那架势，好家伙，十几个人一起过来，表面上是诉苦，实际上就是逼宫，
如果不是竹筐上贴着的封条还在，他们还以为师部吃掉一些，
那红薯、土豆放在仓库里两个月，天气又这么热，能不烂掉一些、干瘪一些么，
哼，这批粮食拉回去，我看他们能吃多久！”
大爷爷抽着烟，抬起手摆了摆，“小羽，这话就别说了，咱们县里的老百姓不容易，他们下面公社的农民更不容易，
咱们每个月分到手的粮票虽然是减了，但好歹还能保证吃上饭，下面的农民，可就……”
一声长叹，大爷爷又不说话了。
奶奶端着饭碗，看了看几人，随后问道，“那，难道村里都没粮食了？”
陈速羽沉默两秒，看了看父亲和大伯都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放下碗筷，叹口气说道，“我跟大伯去下面的时候，看见好些人已经几天没吃上饭了，每天就喝点汤水，
之前除了“民兵田”，还有“民兵猪”和“民兵鱼”，在经过大伯的同意后，也都让村里组织人宰了吃了，现在就剩下刚长成型的红薯、土豆，但最快也要等到11月份才能成熟，
就算他们把这批粮食拉回去，再怎么省着吃，能不能熬到11月，也是个问题。”
听到这话，奶奶也放下了碗筷，长长叹了口气，“这才刚过双抢呢，距离秋收还有好几个月，那可怎么办哦。”
大爷爷拿着烟杆在桌腿上敲了敲，沉着脸说道，“都说江南是鱼米之乡，鱼米之乡的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不知道其他地方又是个什么情况。”
陈建国眯着眼睛，莫名地想到后世那个冷笑话，
太湖渔民因太饿而不得不用大闸蟹充饥。
当时网上很多人把这条消息当笑话看，一只大闸蟹一两百，一斤米才几块钱，用大闸蟹充饥，那不是跟把鱼翅当粉条吃是一个道理，怎么不是笑话了？！
现在看来，恐怕这根本就不是笑话，而是实打实的现状啊！
第138章 试一试
1959年9月1日，又开学了。
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如何，小孩子们大多都是没心没肺的，刚到学校里面，便呼朋引伴玩得不亦乐乎。
这一天，陈建国也光荣地成为一名……高小生！
挎着书包走进学校，用略带鄙视的目光看了一圈初小的小萝卜头，他便昂首阔步往五年级的教室走去。
教室里面大多还是那些老面孔，只有五个人看着面生，应该是附近村小升上来的同学，
至于原来少掉的那些老同学，要么是没有报名，要么是没有考及格，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蹲级，或务农。
如果陈建国没有看错的话，那些没来的同学基本上都是附近农村的孩子，所以，大概率都回家务农了，
他们是不太可能多花一年学费蹲级的，尤其是在今年这种情况下。
而县城单位职工家庭的孩子，包括连自己家房子都没有的林大河，都一个不落出现在了教室里，
这就是背靠单位好乘凉的优势，
风雨再大，哪怕是最普通的工人子弟，也能有些许的遮挡，最起码工资和粮票总会有，
而看天吃饭的农村，却只能靠自己。
想到这里，刚才还有点兴奋的陈建国，心情不禁有些黯然，
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左右张望，
就在这时，马文英和赵跃民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呀，你怎么来这么早啊，也不等等我们。”
陈建国一把将赵跃民凑到跟前的脸推开，对着马文英问道，“你看见梅映雪了吗？”
“没有啊，她没来吗？”
马文英左右看了看，脸色也不禁有些奇怪，“我记得她考上了的呀，而且成绩还不错，就排在我后面，怎么没看到人呢？”
“我找找，”
赵跃民蹭地一下爬到板凳上站着，视线扫射一圈，然后两手一摊，“没看到。”
说着跳下来，然后想了想，“是不是她家离太远，迟到了啊？”
“那不会，”
马文英立刻摇头说道，“你想想，以前一年级的时候，她还那么小，连下大雪都没迟到过，现在怎么可能会迟到？！”
赵跃民一想也是，不由得苦恼地抓了抓脑袋，“那是为什么呢？”
这时负责高小主课教学的郑老师走到教室门口，教室里很快便安静下来，
接下来便是报名、注册、领书，一套流程走完，今天就没事了。
陈建国拒绝了袁天他们一起去玩游戏的邀请，转身到了王婉茹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在，此时她正忙着整理资料，见到陈建国进来，便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坐。”
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口，从抽屉里摸出两颗大白兔给他。
陈建国赶紧抓在手里，回头看了看，才低下头小声说道，“以后这东西就别拿出来了，人家连饭都吃不饱，你还有大白兔吃，多招人眼红啊。”
王婉茹转过脸来笑了笑，也小声说道，“知道啦，姐姐没那么笨，这是专门给你留的，别人都不知道。”
陈建国这才嘿嘿笑了两声，将大白兔藏进书包里。
“对了，”
王婉茹突然说道，“你看见梅映雪了吗，我怎么没见到她的名字。”
陈建国撇撇嘴，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轻声说道，“没有啊，我在想，她是不是放弃读书，不来了。”
王婉茹正在写字的手顿时停下，转头看向他，“为什么？你都帮她家卖了皮子，有钱了的呀，而且连报名费也提前交了，怎么就不读了呢。”
陈建国耸耸肩，“应该是没吃的了吧。”
听他这么说，王婉茹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这么严重了吗？”..
现在的情况她也有所了解，只不过母亲在食堂吃喝不愁，她饭量小，到手的粮票哪怕减量了也还吃不完，父亲家就更不用她操心，
十几年前王家能做到县城首富，留下来的可不仅仅是交公的资产，还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那些反而才是最重要的，
身边的人都还过得去，所以现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陈建国叹了口气，将昨晚大爷爷他们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说道，“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如果不是去年民兵开垦了那么多荒地种了红薯土豆南瓜，又在河沟里养了那么多鱼，只怕现在好多公社就已经断炊了，
就算这样，现在的情况也很不好，如果秋收后还没有余粮，他们就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找吃的。”
王婉茹放下钢笔，忍不住捂住额头，“那可怎么办啊。”
陈建国耸耸肩，无言以对。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果不是去年在他的提醒下，大爷爷命令各地的民兵就地垦荒种红薯土豆，恐怕年初的时候各个公社就已经无以为继，
之前他还以为，江南物产丰富，河沟里到处都有鱼虾，随便撒把种子也能发芽，再怎么着也不会饿着，顶多就是吃不饱罢了，
却没想到，全国经济一盘棋，所有物资都是统一安排调配的，
上面怎么可能看着这里的老百姓啃草根吃树皮，让那里的老百姓吃鱼肉喝鱼汤？
再说好些重点行业，比如钢铁厂、冶金厂，这些工厂的工人干的都是重体力活，而且产品关系到国家安全，自然也在优先保供的范围之内，
还有大城市，那是国家经济的根基所在，也是国外机构重点关注的区域，如果城市的物资不能保障，随时可能会出现大问题，
如此一来，哪怕江南再富，也经不起接连不断的重担压下来，勉强完成任务之后，自己口袋里空空如也，也就再正常不过。
就在陈建国暗自感叹的时候，王婉茹突然说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陈建国转头看向她，“去哪里？”
“梅映雪家。”
王婉茹一边收拾桌上的资料，一边说道，“别的人我管不着，但是小梅叫我一声老师，我就不能不管，”
她说着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陈建国，轻轻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小梅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张先生说，别的人他管不着，但小梅他们5个分到他眼前，他就不能装作看不见，当时他就主动承担了那5个学生的伙食，
姐姐没大的本事，管不了那么多人，但现在只有小梅一个人，我觉得，我必须要试一试、管一管。”
第139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王婉茹很快收拾完东西，便准备动身，
陈建国赶紧举起双手往下压了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王婉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和梅映雪挺要好的吗，还主动帮她家卖皮子，怎么这时候却不管啦，还不让我管？”
“没说不让你管，”
陈建国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她家离县城十里地呢，你这么过去得走到什么时候？再说现在外面风风雨雨，人一饿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你就这么过去多不安全。”
王婉茹眼珠微转，抿嘴笑着伸出手捧起陈建国的脸，还轻轻揉了揉，“就知道我弟弟最好了！”
陈建国拍拍她的手，“等着吧。”
“好嘞。”
王婉茹立刻端正坐好，装模作样地看着他。
陈建国摇了摇头，起身便走了出去。
他先走回家里，将书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把包腾空，然后到房间找出武装带的腰带，抽出来系在腰上，将两把手枪带上拴在两边，用衣服遮住，再把空书包挎上，
出来后抱着两小只一边亲了一口，又拍拍大黄大黑的脑袋，小心叮嘱，“哪里都不许去，乖乖在家里待着。”
大黄大黑很不情愿地呜呜两声，趴在地上甩着尾巴。
跟奶奶打了声招呼，陈建国这才背着空书包出了门。
他没有直接去民兵师部牵马，而是先赶到了外婆家，
外婆家就在胜利大街临街的位置，是一座老式两层小楼，与王大户家离得也不远，
以前一楼是肉铺，楼上的木质阁楼便是居住的地方，后来公私合营，肉铺关了门，便成了普普通通一间民宅。
这时候外公外婆都没有在家，他便直接跳起来从门框上面摸出一把钥匙，开锁推门，
隔壁屋听到动静，立刻有人走了出来，一看是陈建国，便笑道，“是小国啊，你外公外婆都还没回来呢。”
陈建国转过头笑着喊了一声，“李伯伯好，我来拿点东西，麻烦您待会儿跟我外公外婆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