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声音便越来越大,
江堤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船客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一群骑兵骑着骏马呼啸而来。
有初来县城的客人面露讶色,“这莫非就是县城的骑兵连?”
“那可不,”
旁边有本地人听到,立刻满心自豪地大声说道,“整个地区除了地委有一支骑兵连,就只有我们县有,马都是东洋高头大马,骑兵也是从全县二十八万民兵中选出来的好汉,个个身高八尺臂长腰阔,挥舞马刀砍头跟切瓜似的。”
客人一听顿时瞪大眼睛,“哟,还砍过头啊?是土匪还是特务?”
本地人脸色微僵,随即淡定自若地说道,“什么土匪特务,现在万里江山一片红,还哪来的土匪特务,我说的是假头,”
然后比划双手,“立个大木桩,一人来高,上面装个木头做的假头,一刀下去,必须干净利落,否则就是不合格,
那全县的民兵都盯着骑兵连的名额呢,谁要是一个月还练不出来,立马换人,
而且不光练刀,还要练枪,马蹄不停,人端坐在马背上,一杆长枪指哪儿打哪儿,那都是按照正规军的标准训练的!”
正说话的工夫,骑兵连已经由远及近,大堤上站着的人群迅速往两边让开。
没过几秒,便有一匹浑身枣红,不含一丝杂色的骏马驮着骑士疾驰而过,又过了一会儿,后面的马群才陆续跟上,骑士们背着长枪,腰间挂着马刀,三三两两并排飞奔,激起阵阵尘土。
等到马群跑过,那客人又犹疑不定地问道,“您刚才说,骑兵连都是身高八尺的好汉?”
那本地人点点头,“对啊,”
说着指了指远去的骑兵连,“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他们都趴在马背上,骑马就得这么骑,否则跑不快,那要跟赶车似的挺直腰背,没几下人就受不了啦。”
“呃,这我听说过,”
客人满脸古怪地说道,“我是说,那第一匹马上的,似乎是个半大的孩子?”
“哦,你说他啊!”
本地人立刻仰头大笑,满脸骄傲地说道,“你可听说过,“打谷小英雄”的名号?!”
客人一听,顿时肃然起敬,“莫非那位,便是小县城陈建国?!”
本地人当即脸色一肃,“正是!”
陈建国一马当先,双脚踩住马镫,身体匍匐在马背上,谨记欧德丰教导的马步桩要诀,双腿加紧马腹,屁股离开马鞍,身体随着马身起伏不定,却又似乎与马浑然一体,很快冲到大堤上立着的两排木桩前,
马借人势、人借马力,陈建国刷地拔出马刀,银光闪闪,几乎没怎么用力,便连续砍下四五个木桩头,
后面顿时传来一声笑骂,“臭小子你给后面的人留点。”
陈建国嘿嘿一笑,将马刀反手入鞘,却又抓住身后背着的步枪,摘下来对准前方就是啪啪两枪,左右两颗木桩头的上半截瞬间被打烂,
他这才将枪重新背上,回头笑道,“留着脖子不影响练刀。”
“臭小子,”
地委派来的骑兵连长王光献然一笑,随即一抖缰绳,胯下的骏马再次加速,
但他没有出刀,而是大声喊道,“斩首。”
后面一百多骑几乎同时拔刀在手,对准两边的木桩刷刷砍过去。
一颗颗木头桩掉落,
大堤下面,几十个民兵顿时脸色惨然,
“竟然又是全中?
就没一个失手的?!”
旁边有人满脸无奈地说道,“就算今天失手也没用啊,要连续三次失手才会打入预备营,空出来的名额还要跟其他人竞争,想进骑兵连啊,我看是没希望咯,
别想了,还是上去安装假头吧。”
自从骑兵连组建之后,全县各个公社都眼馋得很,虽说骑兵也是从他们中选拔出来的,但是人在县城,马也在县城,跟下面的公社有什么关系?
可骑兵装备就这么多,驯马师也只有县城才有,他们眼馋也没办法,
于是就有心思灵活的公社主任,逮住不训练时回家务工的骑兵,让他们在家乡训练骑兵,其他公社立刻有样学样,
不懂驯马懂骑马也行,反正八九不离十,比不上县里,肯定也比以前的驮马强,还有那刀法、枪法都要教,
没有骑兵刀就自己打铁铸刀,现在炼钢的高炉到处都是,不差这点钢材,没有56式步骑枪,就用53式的,马咱自己有,拉车的驮马也能骑啊,
于是下面的16个公社,硬生生整出16个“土法”骑兵连,还自称是县城民兵师直属骑兵连的预备营,要是哪个县里的骑兵不合格,就让他们预备营的人顶上,
还自作主张给骑兵连的兵定了条规矩,训练时连续三次不合格的就要被淘汰,换其他人上。
尽管曹保义和陈善平都没把他们的预备营当回事,但骑兵们却知道老家的领导没有开玩笑,如果自己真没好好训练,出现点什么失误,他们是真敢拉着预备营的人过来顶替,
结果就是所有骑兵没有一个人敢懈怠,训练时真拿命在拼,
好不容易才被选上骑兵,要是被人给顶了,那还有脸回家?!
腿都给打断!
但是,
即便他们拼死去训练,却依然比不上陈建国这个十岁的孩子。
比骑马,小红马是从最合适的年纪开始训练,一切都是按照最标准的方式成长,拉去正规部队也是拔尖的战马,加上陈建国人小体重轻,驮着他跟没驮人一样,冲刺的时候其他马根本就赶不上,
比刀法,陈善平那是玩刀的祖宗,教孙子只怕他学不会,就没有藏一手的道理,另外欧德丰也教了他两门刀法,一套游龙刀,一套八卦刀,成体系的刀法与陈善平教的用刀技巧结合在一起,最后再加上王光献后来教的马刀术,立刻让陈建国的刀法提升了一大截,假以时日,恐怕连陈善平和欧德丰都不如他,
比枪法,练枪没别的办法,就一个字,打,有欧祖盛亲自教陈建国枪法,陈建国每天都去改做骑兵连营地的民兵师部练枪,一天打的子弹比其他骑兵一个月打的还多,
怎么比?!
第131章 变化
战马的速度快,不一会儿便将木头桩抛在身后,
再往前一段路,江边又出现一排靶子,随着王光献一声令下,所有骑兵立刻摘枪射击,
不过这回效果就差了不少,有些人明显都没有上靶,比起陈建国刚才的那两枪,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可惜刚才那批民兵不在这里,否则只怕会欣喜若狂,要嚷嚷着换人,
但靶场重地,给他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靠近。
王光献见了打靶结果也没多大反应,本来骑马射击的难度就非常大,何况这些人才训练了不到一年,能够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也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以后多练就是。
一阵奔袭演练之后,众人才勒紧缰绳将马停住,
队伍前方,王光献沉吟两秒,看了看天色,随后策马走到陈建国身边,说道,“小国,我们今天去三峰岭,二十多里地,来回就是差不多五十里,你的马骨骼内脏都还没彻底长好,不适合跑太远,要不你就先回去?”
三峰岭就是去年民兵大拉练的地方,本来没有名字,但自从被民兵师征用,当做山林突击连的训练场地之后,就给起了个三峰岭的名字,
马彻底成熟至少也要在三岁以上,有的马种甚至要去到四岁、五岁,小红马才两岁多,哪怕长势很好,可短距离冲刺还行,长途奔跑的话,就不适合了。
陈建国摸摸小红马的脖子,想了想说道,“那我就跟你们到卢家湾吧。”
卢家湾距离县城大约十里路,一个来回也就二十里,刚好是小红马的极限,
王光献便点了点头,没再多说,随后一声令下,全体骑兵立刻策马而行,
但是这回就不是全力狂奔,用的是普通行军的速度,小跑慢走。
不一会儿到了卢家湾,陈建国拉着缰绳走到旁边,看着一百多骑呼啸而去。
等他们走远,这才翻身下马,牵着马到河边吃草饮水休息,
多跑多练,也要适度休养,才能养好一匹马,对于养马驯马,坚持每天都给小红马刷毛喂食、又跟着驯马师鞍前马后的陈建国,也可以算半个行家了。
不一会儿,大堤上出现一个身影,欢快地跑了过来,“陈建国,我刚才看着就像你,还真是你啊。”
陈建国转身看去,只见梅映雪甩着一条大辫子跑过来,便笑着挥手打招呼,“好久不见。”
梅映雪冲到他身边,伸手拍了拍马背,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就停了,没跟他们一起走?”
陈建国也不多解释,只是笑了笑,说道,“太远了,待会儿我还有事回去。”
“哦,”
梅映雪应了一声,又说道,“那,你去我家坐坐,喝口水再走吧。”
“不用了,”
陈建国牵着缰绳,摸了摸马脸,笑道,“等它吃完草我就回去,”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对了,下半年你读高小,应该是去我们学校吧?”
听到他的话,梅映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低声说道,“我、我没有报名考试。”
“啊?”
陈建国顿时愣了愣,不解地看着他,“你学习成绩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没报名呢?”..
梅映雪低着头,也不说话。
陈建国眉头微皱,问道,“是你爸妈不让你读了?”
这年头确实让女生读书的家庭很少,别说高小,很多家庭就让女孩子读个一年级,能够写字、算数就行,有些甚至连一年级都不给上,这种情况在农村尤其突出,
像梅映雪这样能读完初小的女生,不说凤毛麟角,用百里挑一来形容,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如果她父母不让她继续读书,确实很正常,而且这种情况下,陈建国也没办法,
他总不能冲过去给人家的父母上思想教育课吧。
这时,梅映雪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爸妈不让我念,是家里没钱,交不起学费了。”
嗯?
陈建国一听,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问道,“去年不是丰收了吗,还有今年,刚才一路上我看稻谷长势都挺好的,怎么会没钱呢?”
梅映雪抬起头来,抿了抿嘴唇,两只眼睛里满是茫然,“我也不知道,就是去年过年大队算账,说是都没有钱发,还有今年的稻谷长势其实不好,
你远远的看着好,但是走近了就知道,田里面有很多杂草、稗子,还有好些谷子都是空壳的,
我听我爸妈说起过,现在大家都在食堂里吃饭,反正干多干少都一个样,也不会饿了谁,就都不卖力干活了,我爸在地里卖力,还被他们说傻,我爸也就跟他们一样了。”
陈建国眨眨眼睛,忍不住摸了两把脑袋,
就知道会这样,
他也知道今年会有变化,却没想到变化竟然会这么快。
可是他也没办法,别说人小力微,就算是大爷爷,不也只能钻空子,用民兵的名义在山林和坡地上种红薯,其他的依然什么都干不了。
轻轻叹了口气,陈建国想了想,又问道,“你们食堂现在还吃得那么好吗?”
梅映雪苦恼地抓了抓脑袋,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没去年好了,虽然还是能吃饱,但饭里面加了好多红薯,
哦,那红薯还是民兵种的,是大队上找公社的民兵团商量,匀了一部分过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陈建国,“该不会,食堂米不够了吧?!”
陈建国看着这丫头,不禁有些无奈,这时候才发现食堂米不够了吗?
怎么感觉她9岁还没有8岁时候聪明了呢。
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他想了想说道,“不管食堂米够不够,这话你跟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梅映雪歪着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