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亩产万斤?”几人听了,个个都震惊不已。
“就算是种草也没有一万斤啊!”牛大胆龇牙咧嘴瞪着牛眼道。
“就是!”众人纷纷应和。
“这牛吹的也太大了!”赵有田和马仁廉也都被吓到了。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果上面真的信了能够亩产万斤,并且按照这个数字来收公粮的话,到时候怎么办?”
此话一出,几人纷纷色变。
“不至于吧!”马仁廉皱着眉头道。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王重道:“假话说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就多了,现在报纸上,杂志上,亩产几千斤,一头猪几千上万斤的例子还少吗?”
“上面的领导们怎么了解咱们老百姓的生活?不就是通过咱们报上去的这些数字,通过记者们采访报道的这些文章吗!”
赵有田道:“大虫说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可不能以身犯险。”
余下几人立马就和二人统一了战线。
王重又道:“我已经拒绝了万春书记,和他陈述了利害,并且建议他直接去找周书记,承认错误,及时止损,但我怕他不甘心,要是铁了心想促成这件事情,再找上你们,大家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事实证明,王万春还是保持的有理智的,没有被浮夸风彻底冲昏了头脑,当天晚上,王重和马仁廉,还有牛大胆,赵有田四人都被叫去公社开会,周义虎周书记和主抓生产的副县张德富亲自到场,两人全程都黑着脸。
先是把王万春狠狠训斥了一顿,张德富也借题发挥,痛骂了王万春一顿,最后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对王万春的处罚,扣了工资,记了过,但好在之位是保住了,周书记借着这个机会,毫不客气的把这股子浮夸风痛批了一顿。
会议结束之后,王万春单独叫住王重,去了他的办公室,此时的王万春,全然看不出有半点挨批受处分的不舒服,反而透着几分轻松和舒泰。
“尝尝,正宗的西湖龙井,跟仁礼糊弄你们那些可不一样。”王万春给几人倒上热茶。
“马仁礼的那些高末怎么和西湖龙井比!”王重也笑着道:“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喝了一口,王重不住点头,随即厚着脸皮说道:“王书记,这么好的茶,要不匀我点?让我带回去给我家那口子也尝一尝?”
“去去去,我自己就剩一点点了,都快被你小子给霍霍光了!不成不成。”王万春没好气的道。
“我说王书记,你可是咱们公社的书记,我帮了你这么大一忙,就管你要点茶你都不乐意!”王重玩笑道:“你这分明就是既想马儿跑,又不想喂马儿吃草吗!”
王万春愣了一下,指着王重无奈的摇头说道:“你小子就是属猴的!”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一脸肉疼的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王重:“赶紧拿走!”
“别心疼了,等忙完夏收,我进山打只野鸡还你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听到说有野鸡,王万春脸上才露出笑容。
“大虫啊,你说的很对,我现在才算想明白,咱们搞生产,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的扎扎实实的,这心里头才舒坦啊。”
“那些什么今年跨黄河,明年越长江的大话,大家听听也就算了,别放在心上。”王万春自嘲般的道。
别的不说,就王万春这份知错就改的心,就胜过了许多人。
“王书记,你这话我可不认同!”王重却话音一变。
王万春看着王重道:“怎么?”
王重道:“这目标总是要有的吗,咱们庄稼人种地,图的不就是丰收,实现高产吗!
一年不行,咱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五年、十年,咱们一步一步的走,一点一点的积累经验,总结教训,总有一天,咱们肯定能实现高产,跨过黄河,越过长江。”
“咱们可不能以一时的成败来论得失,王书记,咱们公社这么多大队,这么多队员,可都需要你领着我们大家伙一起增产致富,过上好日子呢!”
王万春叹了口气,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上边要是真的按照报上去的产量收公粮的话,乡亲们怕是真的要砸锅卖铁了。”
虽说麦香大队走的扎实,一步步稳扎稳打,不虚报,不高浮夸,可公社其他大队就难说了,现在报纸上铺天盖地的都是亩产几千几千的,原本良性的竞争逐渐演变成了浮夸的攀比之风,王万春自己就深受其害。
想起那日全县生产总结大会上,自己站在最高处,嘴里说着那不切实际的大话时的感觉,王万春只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总要撞了南墙才知道疼!”王重道。
听到这话,王万春忍不住叹了口气,眼中透着几分担忧。
没过几天,地里的麦子就熟透了,到了麦收的时间,那些个平日里偷奸耍滑躲懒的这个时候也不偷懒了,纷纷下了死力气,奋力的收割着地里的麦子,水库那边也放了假,马仁礼和几十个在水库上忙活的青壮,也都赶回大队帮忙抢收麦子。
麦香村近千亩的麦地,将近两百号人,只五六天的功夫,就全都收了回去,又陆陆续续在谷场晒了三四天,才陆续收入村里的粮库之中。
眼瞅着一麻袋一麻袋晒干的麦子过称之后,被搬进仓库里,赵有田这个副队长负责称重报数,马仁礼和马仁廉两人一个负责记录,一个跟着在旁边计算,牛大胆指挥着乡亲们把麦子往库里般。围观的乡亲们脸上满是期待的脸上,还透着几分紧张。
伴随着最后一麻袋的麦子放到秤上,赵有田数量的摆弄着秤砣和游标,确定数字之后才朗声高喊道:“一百零六斤四两!”
听到这个数字,八队的乡亲们自己就在心里统计起来。
麦香大队底下拢共八个小队,每个小队七八户人家,人数也在二十上下,出入不大。
“仁廉、仁礼,统计出来了没有?”王重问道。
“出来了!”马仁礼道,马仁廉忙把手里记录的本子递给王重。
王重仔细的翻阅,目光一一扫过所有的数据,大脑开始迅速运转,不过几百个数据而已,对王重而言轻而易举,不过须臾,就确定了没有出错。
“乡亲们,结果出来了!”王重手里头拿着个大喇叭,高声道:“一队收麦三万六千二百百二十三斤,二队收麦三万七千八百六十二斤,三队收麦三万五千六百四十六斤斤”
“今年咱们麦香村合计收麦二十八万,平均亩产达到了两百八十斤,其中产量最高的仍旧是二队,进步最大的是七队,二队和七队的每个队员,都奖励一百工分。”
“怎么又是二队!”
“没办法,谁叫咱们大虫哥在二队呢!”
“这都换了几茬地了,可每年产量最高的还是二队,这上哪儿说理去。”
乡亲们你一眼我一语,虽然有遗憾,可脸上的欢喜和笑容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自打成立高级社的时候,全村的地按着方位也被分成了八个区域,原先是八个小组,现在是八个生产队,每年轮换着种,可不管二队分到哪块地,年年的产量都是最高的。
王重站在仓库门口,手里拿着大喇叭,高声道:“还是老规矩,今天咱们先去公社把公粮交了,仁廉和仁礼带人统计,明天早上六点,大家过来集合,分粮食。”
“大虫哥,今年能给咱多分点粮食不?”吃不饱腆着笑脸在下头起哄。
“你小子想的倒是挺美的!”王重也笑着道:“你小子取了个俊俏的媳妇,日子过得挺美,就不要想的太美了!”
“哈哈哈!”
次日一大清早,乡亲们推车的推车,挑担的挑担,纷纷聚集到仓库外头,马仁廉拿着账本一个个的大声念着,牛大胆和赵有田领着民兵给乡亲们发粮。
那一张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盛满了由心而发的灿烂笑容。
唯有吃不饱和小转两口子,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
“马仁礼,菜包子,你们是不是算错了,怎么我们两口子才这么点工分?”听着马仁廉报的数字,吃不饱有些不甘心的看向旁边的马仁礼。
马仁礼道:“没错,我和仁廉反复算了三遍,支书也验算过了,就是这么多!没问题。”
马仁廉也表示:“确实没问题,就是这么多。”
“可”吃不饱还想再说什么,刚刚开口,就被负责发粮的牛大胆给打断了。
“吃不饱,你小子别给我在这儿胡搅蛮缠,平时干活的时候不见你们勤快点,你要真想多分点粮食,以后干活就勤快点,别偷奸耍滑了,多挣点工分,这粮食不就有了。”
“大胆哥,我”
吃不饱再一次被打断,这一次是王重:“行了,后边人还等着呢,别耽搁大家的时间。”
“就是!”身后排队的乡亲们也一个个不耐烦的说了起来。
“吃不饱,你也好意思折腾!”
“平时就属你们两口子偷懒偷的最多”
大家伙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吃不饱和小转,懒筋抻不直的一对,以前在互助组和初级社的时候,还能偷偷懒,可自打成立了高级社,王重成了支书,把多劳多得的工分制度推行开来以后,这两口子就偷不了懒了。
听着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小转只觉得脸跟火烧的似的,尴尬的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藏在布鞋里的脚指头都能抠出三间大屋来了。
抬手就揍了吃不饱几下:“在这儿现什么眼!赶紧走!”
吃不饱也知道自己理亏,生生受了两下,顺势就让小转把他给拉开了。
第284章 五九年
这麦收刚过,马仁礼就领着人回了水库,可才去了不到一个月,就拎着铺盖卷又跑了回来。
看着垂头丧气,灰溜溜的马仁礼,王重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起来。
“不就是从坝上被赶了下来吗,怎么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王重毫不客气的调侃道。
“什么丧家之犬!”马仁礼有些气性:“我这是后悔。”
“后悔有屁用,谁叫你小子管不住嘴!”王重没好气的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你个大学生难道还不清楚?”
“哎!”马仁礼叹了口气,一脸的懊悔,指着自己的嘴道:“道理我懂,可我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我就是和总工提了那么几条施工建议,就被挂了白旗。”
“送你八个字!”王重道:“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马仁礼琢磨着这八个字,嘴里嘀嘀咕咕的。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千万管住那张嘴,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在外人面前,这回只是从水坝上被赶回来,下次要是再惹祸,说不定就进去了,到时候我一个小小的支书可保不住你。”
“没这么严重吧?”马仁礼皱着眉头,有些忐忑的问。
王重瞥了他一眼:“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要是能管住那张嘴,也就不会从坝上被赶下来了,走,去你家,我和你媳妇说道说道。”
说着王重走过去搭住了马仁礼的肩膀。
马仁礼一抖肩,往旁边走了几步:“你找我媳妇说什么。”
王重道:“让灯儿管着你,尤其是你那张嘴,该说就说,该骂就骂,该上手就得上手,你小子就是皮痒痒,欠收拾。”
马仁礼咬着牙道:“那我是不是还得好好谢谢你!”
看着马仁礼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王重就忍不住想笑,却强忍着,点头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你要真想谢我,请我喝顿酒就成。”
“怎么不美死你!”马仁礼没好气的道。
“说正经事儿,今年这天气,我瞧着不大正常啊,雨水也太少了,看报纸上说,从去年开始,不少地方就陆续出现了旱情,今年开春以后,旱情非但没有改善,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范围也在不断扩大,前段时间,河北和东北部分地区都出现了旱情,现在坝上是个什么情况?”王重忽然一脸正色的问道。
马仁礼也收起了情绪,板着脸,正色道:“坝上的水倒是蓄了不少,今年好像确实没什么雨,你是担心咱们这儿也出现旱情?”
“能不担心嘛!”王重道:“乡亲们都靠着种地过活,靠老天爷赏饭吃,要是真的旱了,地里的庄稼肯定要减产。”
马仁礼点点头,眼中透着几分回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坝上的水位好像确实是在逐渐降低。”
“咱们仓库里的储备粮去年不就已经突破五万斤了吗,今年又加了不少,就算真的出现旱情,也能扛的过去。”
王重却道:“储备粮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动的,可有些事情,咱们可以提前做。”
“你是想提前准备抗旱?”马仁礼一下就猜中了王重的想法。
王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那些个观测气象的仪器还好使吗?”
马仁礼道:“没啥问题!”
这几年马仁礼一直都在坚持观测气象,不过最近他一直呆在坝上,自然没时间鼓捣。
“走!去你家!”
王重就是知道马仁礼被赶了回来,为了这事儿才特意来村口等他的。
“仁礼?你怎么回来了?”杨灯儿挺着大肚子,正在院子里头的晾衣杆上晒被子,手里还拿着根短棒,那是用来抽打被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