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屋,周旺一脸惨白地躺在炕上,满头满脸都是汗,枕巾都湿了。
“怎么回事儿?”他连忙问。
赵玉芳撇着腿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条手巾,“晚上还和小郝喝了一杯呢,一个多小时前就开始疼起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了一把止痛片也不好用!”
“爸,”他看向了周旺,“你哪儿疼?”
周旺摆了摆手,“没事儿,挺挺就好了,好像是胃……”
“都不知道咋回事儿挺什么挺?”他急了起来,“快告诉我哪儿疼?”
周旺捂着腹部右下方,“就这儿。”
“可能是阑尾炎!走,去医院!”
“没事儿……”
“怎么就没事儿?”周东北立起了浓眉,“这个位置肯定是阑尾,别挺了,万一胃穿孔就麻烦了!快,我背你!”
很快,周东北将父亲放到了挎斗里,转头说:“妈,我和我姐去吧,坐不下!”
“不行,”赵玉芳扭头说:“大丫,你在家,我去!”
周东南怎么能在家呆住,连忙说:“妈,你坐摩托,我骑车去!”
周东北说:“太晚了,姐,别折腾了!一个阑尾炎小手术,你去了后半夜也没地方呆,明早过去就行,听话!”
周东南知道没时间多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走,去市中心医院!”周东北发动了挎斗子,“妈,你上来吧!”
没等骑出院子,盛夏跑出来了,站在院子里喊:“几点了?咋还出去?”
“我爸阑尾炎,你过来陪陪姐!”
“啊?!”盛夏吃了一惊,不等再问什么,跨斗子已经冲出了院子。
第343章 当年
后半夜。
手术完回到病房的周旺睡着了,脸色苍白,眉头紧紧皱着。
这是个三人间,空着一张床,还有一个病人快痊愈了,偷跑回了家,周东北娘俩坐在中间的床边轻声说着话。
“妈,以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千万不能挺,你看看我爸这次多危险,这种急性阑尾炎,再晚一些过来的话,都会有生命危险……”
赵玉芳浑身疲惫,“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想来医院都费劲!”
周东北赶紧说:“你看看,这就是住在乡下的弊病!妈,搬城里吧,我公司二楼那么多房间都能住,实在不行,我听说北山新楼也有往出卖的,公产还便宜……”
“算了,以后再说吧!”
周东北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只能以后再想办法。
娘俩东一句西一句,赵玉芳想起一件事儿,“对了,这半个月又收到了两封哈市的信。”
周东北愣了一下,哈市的?怎么这个马文静还不死心?
“东北,”
“妈,你说。”
“你爸说写信的人应该是个女孩儿,是吗?”
周东北“嗯”了一声。
“妈不问她是谁,可必须得嘱咐你两句……”
“妈,你说,我听着呢!”
“如果你认定了小夏,就千千万万不能再招惹其他女孩子,虽说你娶了谁都是妈的儿媳妇,但做人不能看着碗里的又想着锅里的,你不能对不起小夏!”
“人家挺大个丫头,整天跟着你出来进去的,谁都知道你俩好了,如果分开,你让夏丫头怎么办?”
“屯子里不像城里,这方面可能看的轻一些,可人得讲良心,妈这么说你明白吗?”
“明白,您放心,我不会对不起小夏的!”周东北说。
“我知道你对小夏好,可在家对媳妇好,外面瞎搞的男人也不少!妈不想自己儿子变成那样,你也千万不能变成那样,否则妈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听母亲放了狠话,周东北笑了,伸手搂住了她消瘦的肩膀,“妈,你把心放进肚子里,你儿子就不是那样的人……”
赵玉芳松了口气,小夏是个好孩子,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儿媳妇。
自己遭了这么多年的罪,不能让这丫头也像自己一样……
“妈,”周东北看了一眼床上的父亲,轻声问:“你爱过我爸吗?”
“这孩子,”赵玉芳脸都红了,伸手怼了他一下,“老夫老妻的了,什么爱不爱的……”
“我说的是当年,就是你们结婚的时候,你爱过他吗?”
“当年……”赵玉芳陷入了回忆中,眼睛有些茫然,“当年妈家成分不好,你姥爷天天挨斗,有个远房亲戚在这边,就把你爸介绍给了家里,因为年纪相当,你姥就让妈来了。”
“那时你爸才19,特别开朗,话也多,在乡里每天种地赚工分,晒得像个黑炭头……”说到这儿,她笑了起来,嘴角挂着一丝甜蜜。
“你爸没嫌弃妈成份不好,相处了半年多,我俩就结婚了。那时候结婚简单,贴几张手剪的大红喜字,摆两桌酒就算结婚了。”
“记得那天你爷、你三叔、老叔和老姑都来了,大伙特别开心!”
“你还记得你爸以前什么样吗?”赵玉芳问他。
周东北说:“记得,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带我去小兰河抓鱼,对了,我游泳还是他教会我的呢!”
“是呀,那时候你爸真好……”
周东北想今晚就问个明明白白,三叔周发到底都做了什么,会让父亲改变那么大!
“妈,我知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可你们都遮遮掩掩,今天你能告诉我吗?”
赵玉芳愣了一下,好半天后,才摸了摸儿子的头,“行,你大了,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
周东北就是一喜,本以为那次父亲受伤后说的就是实情,可爷俩去接爷爷时他才发现,这里面竟然还有隐情。
两世为人,今天终于能揭开这个谜底了!
“你记不记得咱乡西北侧,离坟圈子不远有家五保户,姓陆……”
周东北怔了一下,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说起这个,他仔细想了想,“有点印象,是个傻姑娘,每天脏兮兮的,不过挺好看的……哦对了,她曾经在供销社门前还给过我糖吃……”
“她妈好像是个瘫吧,我都没见过,记得应该是七几年吧,都说她家房子着火,娘俩都烧死了……”
说到这儿,他的眼睛瞪大了,难道这件事儿和自己父亲有关系?
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赵玉芳点了点头,“对,她叫陆红……”
“你三叔来红升乡晚,来了以后也不干活,每天和几个知青吃吃喝喝偷鸡摸狗,你爸骂过他好多次也没什么用。”
“78年年底,开始知青返城,可根据当时的规定,在当地结婚的知青都自动失去了知青身份,不能返城!刚开始返城是有名额限制的,你爸拎着我们省吃俭用买的烟酒,去找了乡里知青办主任吴洪。”
“因为我和你爸一直也没扯证,吴洪收下了礼物,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他可以帮这个忙……你爸信了,回来后非常高兴,我俩也做好了回城生活的打算……”
“可就在第二天的傍晚,陆红家的茅草屋起了大火,娘俩都烧死在了屋里,那场火太大了,就连后面坟圈子里的花圈都着了……”
周东北愣了,死了?怪不得自己再也没看过那个丫头,也是太没有存在感了,只是自己听着有些糊涂,不明白她家着火和父亲返城有什么关系。
“当天夜里,乡联防队和武装部的人就来了家里,把你爸绑走了,说是他害死了陆红娘俩……”
周东北听的目瞪口呆,难道是三叔搞得鬼?
“你爸被绑走的时候,你和你姐在西屋睡的正香,什么都不知道!我喊过来小夏他妈看着你俩,跑去了乡政府。”
“那些人太狠了,你爸被打得遍体鳞伤,可他始终不承认是他做的……”
周东北眉头紧锁,推测着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玉芳接着说:“第二天你爸住了院,我对你俩说他出门了,那时候你们正是淘气的时候,你姐有些怀疑,可没多久你爸就回来了。”
“人是回来了,又像是没回来,完全变了一个人……”赵玉芳叹了口气。
“妈,”周东北实在是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第344章 谜团
听了儿子的话,赵玉芳笑了笑,有些惨然。
“儿子,何止是你糊涂,当时妈也糊涂!乡里所有人都闭口不谈,就连爱传小道消息的李嫂什么都不说!”
“几年以后,我才渐渐捋顺了一些事情,大部分也是你爷告诉我的……”
周东北明白,如果是爷爷说的,那一定是后来三叔和他说的。
“就是抓你爸的那天晚上,也就是你爸去给吴洪送礼的第二天,你三叔和几个知青喝多了酒,不知道谁提议的还是一拍即合,他们就跑去了陆红家!”
“房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你三叔和你爷说的时候也是含糊不清,那娘俩怎么死的,更没人知道。”
“大火起来以后,所有人都慌了,有个鹤城来的知青叫孟宝堂,你三叔他们都听他的!这人外号叫孟老二,比你三叔小两三岁,他们都一口一个二哥!”
孟老二?
周东北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皱起眉头仔细去想。
上一世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但谁说的、在哪儿说的已经不记得了,好像说这个孟老二手里有煤矿,在鹤城势力很大。
“就是这个人,他说他看见你爸下午去了陆红家,于是就想栽赃嫁祸到你爸身上,你三叔不干,结果孟老二说如果你不干,咱们都得抓进去!”
赵玉芳笑了一下,“这些话都是你三叔对你爷交代的,就不知道真假了……”
“这些人不去救火,反而分头行动去找乡里的头头脑脑来救火,你三叔去了知青办,没想到正好堵到了和一个女知青睡觉的吴洪……”
“有了这个把柄,那边的火还没熄灭,孟老二就威胁吴洪篡改了你爸的档案,说他以前就做出过一些流氓的事情,挨过处分!说他秋天收玉米时摸过魏寡妇的屁股,趴厕所偷看拴柱他娘等等!”
“他们没想到的是,你爸怎么打都不招,第二天早上正要把他送派出所,你爷来了,是你三叔天蒙蒙亮的时候跑回家喊的他,后来他和你爷说,是怕你爸被枪毙……”
“事情一直拖到了中午,你爷带走了你三叔,又把你爸送去了医院……”
周东北一头雾水,奇怪道:“为什么会放我爸?还有,我爸到底去没去过那个陆红家?”
“去过,那天你爸去供销社买麻绳,为的是回城打包用!回来的路上,看到陆红拉了一爬犁柴火,那丫头棉鞋都露了脚指头,你爸就帮她把柴火拉回了家,没耽搁就回来了!”
“最后能放了你爸,是因为你爷把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整整400块钱都给了吴洪!”
“至于他怎么分的这笔钱,没有人知道,这个事情最后以失火结案,烧成黑炭的娘俩直接埋进了后面的坟圈子,连碑都没立,不了而了!”
“知青们陆陆续续都回了城,吴洪那时候在知青办权势很大,后来又当了乡长,更没人再敢提这件事情……”
周东北长叹了一口气,怪不得没有一个人敢说这件事儿,现在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虽然还有一些疑问,但不用猜也知道了。
这些知青一定是酒后非礼了陆红,将人霍霍死后又点了人家的房子,只不过证据都被一场大火烧没了,又赶上那个年代,所以都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知青天南海北,即使现在把那娘俩的坟刨开,想翻案也是难如登天!
“我爸是对我爷伤心了是吗?所以后来才变成那样?”
“嗯,”赵玉芳点了点头,“后来我也说了那400块钱的事儿,可他绕不出来了,根本就听不进去……”
“你是不是也恨过你爷?”
周东北没吭声。
赵玉芳叹了口气,“何止是你们,一开始我对你爷也有意见,觉得他扔下了咱们一家四口,后来我才明白了他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