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都会发出无限的感慨：如果二老当年没有受到那样的委屈，那么后来的国内汽车工业，会不会是另外一番变化？
有时候周夏严对这个魔幻的时代也很无力，那些演员一次走穴就可以赚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可一个科技人员用自己的劳动却很难换到该有的报酬。
也正是因此，他才在李镇长询问他继续给社办企业点子的时候，动了开办咨询服务公司的心思。
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建立制造微型汽车的企业。别看他造出的微型汽车，几乎可以碾压全球现在所有的微型汽车，甚至就是碰到1984年投产的奥拓二代，也一点儿不虚。
但他知道，大国的发展必须依靠实体，就必须依靠像汽车这样能够拉得起整个国民经济的重型产业。
而这种工作是漫长、艰苦乃至要大受委屈的。
找不到共同志向的同志，他宁肯不做，也不能找那些猪队友。
华夏这么大，共和国的人才如繁星般闪烁，就算是玉山这边没有识货的人，偌大的华夏难道就没有识货的人了？
三口乐的两名发明者，当时的确受到了不公平待遇，但在外面，可是有很多企业向他们递来了橄榄枝。甚至有企业给他们两个人一年几十万的年薪，并附赠他们别墅。
要知道那可是90年代，二三十万都能够在魔都或者首都买一套房子了。一年就可以在那两个特大城市买一套房子，这样的待遇不可谓不高。
只不过二老因为对第一汽车的执念，所以才没有离开，等退休以后才到其他的单位成为特聘专家。
但周夏严却没有这个顾忌。
反正他把事情说开了，需要不需要，都看玉山县如何做反应。反正他只是说说，玉山的领导们就是再愤怒，也不可能把他抓进大牢里去啃窝头吧。
另一边，作为一把手的秦主任听着耳旁边嘈杂的训斥声，但眼睛却紧盯着周夏严。
他实在是想搞明白，这个小知青的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他这样说出来以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可很可惜，面对如此群情汹涌的指责，周夏严全程却表现得极为淡定。
更让秦主任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在周夏严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可惜，一丝悲伤以及一丝怜悯。
这样的眼神让秦主任心中忽然一动。
随着砰砰砰，茶杯顿在桌子上的闷响，会议室里面逐渐安静了下来。
秦主任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对周夏严说道：“说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多钱？也让我们听一听，你这个20万要花在什么地方。”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一把手在这个时候还是如此淡定，立刻支起了耳朵，准备听周夏严的解释。
第0066章 十年之期
听到秦主任的问话，周夏严还是很有些惊讶的。
这个已经看着50岁左右的干部，脸上完全没有一点儿其他人那样外露的表情，显得非常淡然。
他似乎并没有受到那20万元咨询费的影响，只是单纯地想搞清周夏严的思路。
冲这一点，周夏严就觉得秦主任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只有这样的人，在面临重大问题的时候才能冷静地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而不是像刚才那几个干部，太容易被情绪支配了。
周夏严心情轻松了下来，不管如何，能在玉山县碰到一个这样的人，还是很不错的。
周夏严平静道：“好的领导，我先说一下花了这20万元的咨询费，县农机厂能达到什么样的目标。”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等大家准备好了这才说：“我的目标是用两年时间，让农机厂掌握完整的微型汽车生产能力，并让他在十年之内不落伍。这种生产能力包括整车改良设计、整车制造和售后维护三个部分。具体为第一年保证生产120辆微型汽车，第二年产量翻两番，达到480辆。再往后，就需要看农机厂是否追加投资了。”
听到周夏严刚才并不是糊弄自己，目标如此清晰，对他质疑的干部们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们觉得，周夏严还是有能力的。
如果农机厂真的一年能够生产480辆小汽车的话，按照一辆车1万块钱计算，利润还是非常丰厚的。
这时，负责县工商业的钱主任敲了敲桌子，吸引了周夏严的注意力，然后问：“小周同志，你刚才说是十年时间，也就是说从1980年到1990年，对吧？”
周夏严点头：“是的领导，一共十年时间。”
钱主任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么十年之后呢？县农机厂在十年之后大概是什么样子？你心里有规划吗？”
周夏严笑了笑，说：“有一些想法。我觉得进入90年代以后，县农机厂可以选择将设备和技术卖掉，用获得的资金专注于农业机械制造。到那个时候，县农机厂因为有过轿车生产经验，肯定可以生产大型农用机械了，而不是现在只能生产那些拖拽的耕犁。另外，如果县农机厂继续从事汽车产业，可以跟其他的大型车企合作，变成他们的下属配套企业。因为拥有十年的汽车生产经验，我想那些大厂一定会给相当优厚的条件，让农机厂加入他们的。”
听着周夏严的话，钱主任不高兴了，手敲在茶桌上，皱眉道：“你是不是有些太悲观了？你就没有想过，县农机厂有了那么长时间的造车经验，以后可以成长为一个大型的汽车企业呢？那样的话，对我们玉山县的经济带动作用，肯定比成为其他车厂的附庸强得多。”
周围的干部们也连连点头。
的确，如果能拥有一家独立的汽车厂，谁愿意给别人当孙子啊？
真要是成了别人的下属企业，那么以后的税收会不会就转到母公司去了？那么玉山县到时候的财政收入怎么办？
周夏严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对不起钱主任，虽然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我要跟您说的是，农机厂是没有机会的。现在国内已经和国外的车企在谈合作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国外的大型车企已经在试探华夏的汽车市场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最多十年时间，他们就会从试探变为大规模进入，毕竟我们是一个有10亿人口的大国。哪怕只有1%的人购买小汽车，那这个市场规模也是非常巨大的。因此在这种压力之下，我们玉山根本就没有财力去支撑他们与那些国外车企进行正面交锋。所以我认为，要么到时候放弃汽车产业，及时将生产设备和技术转手，要么就成为汽车大厂的一部分。起码这样，县农机厂的积累还会为我们玉山服务，并可以创造更多的经济价值。”
周夏严说完，见各位领导的脸上都露出了不甘心或者不相信。
有些人想说话，但看主任们的表情都十分严肃，便忍了下来。
钱主任与秦主任和顾主任对视了一眼，又想起了昨天周夏严根贾主任说的那番话，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的确，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够躺着赚钱的事情。像汽车这样利润丰厚的产业，大财团和国内比较发达的地方不可能放弃这样的大蛋糕。以玉山县的体量，还真没有能力去跟他们竞争。
见到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压抑，钱主任忙问道：“嗯，你的意见我们听进去了。小周同志，下面你能不能说一下，你准备用这20万元的咨询费做什么事情？到底花在哪些方面？”
听到这里，周夏严笑了。
很明显，这些人已经没有了刚才一听20万元就冒火的劲头儿，也明白像汽车这样的产业，可不是谁都能玩的转的，所以也愿意听一听自己的话了。
于是他笑着说：“好的各位领导，我说一下拿到咨询费以后，我将会提供什么样的技术支持。首先，我将协助农机厂对小汽车进行减配设计。”
刚说到这里，一个干部立马出声道：“等一下，小周同志，你说什么？你要对小汽车进行减配？难道现在的小汽车不好吗？如果进行减配，那么新造出来的小汽车的质量能保证吗？”
周夏严对这个领导点了点头，说：“您这个问题很好，我想说的是，我这辆小汽车的配置有些繁复，不适合作为批量生产的样板。因为在这辆小汽车制作过程中，我大量手工对零件进行精密改造，所以这辆车如果量产的话，就必然使用大量高精度机床，对工人的技术要求也太高。当然，最关键的是，这样制作出来的小汽车成本太高，售价不能经济实惠。如果价格下不来，也就丧失了廉价这个最大优势了。”
周夏严的话音刚落，那个领导又皱眉问道：“小周同志，难道你的技术就那么高？如果不用你手工加工的话，就要更换精密机床？你对自己的技术有些太过自负了吧？”
周夏严听到这里，看了看秦主任，见他脸色平淡，然后笑着对刚才那个领导说道：“这位领导，不知道您见没见过我做的产品，如果见过，您可以去问一问8级钳工，看看他们能不能达到这个水平。虽然我的年纪是小了一些，但技术这东西可不是能拿年龄衡量的。”
说完以后，周夏严就沉默了下来。
说实话，当大家听到周夏严说自己的技术比8级钳工还要厉害，心中就非常的别扭。
话说这样的牛人，基本上都在国家重点企业，当作国之大匠在使用。他们上哪里能见到去啊？
周夏严明显还不到20岁，居然就这么大言不惭，实在是有些太狂妄了。
可还没有等他们呵斥周夏严，就听到秦主任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他淡淡地说道：“小周的技术水平还是很值得信任的。好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小周认为，如果按照现在的小汽车进行量产的话，那么投资将会很大，而且有些问题农机厂还未必能自己解决。”说到这里，他看向周夏严问：“小周，我说得对吧？”
周夏严笑了笑，点头说：“秦主任您说得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秦主任听完以后又淡淡道：“好了，那你继续讲吧。”
周夏严点点头，讲道：“为了实现十年之内不落伍，农机厂需要建立一个简单的发动机生产线，规模可以不大，但技术标准不能太低。因为我现在使用的是长江750的拳击手发动机。这款发动机太老旧了，属于二战时期的产品，哪怕经过我的改装，百公里油耗也达到8升。这对一款经济型小汽车来说，实在是太高了。所以我们必须设计一款更省油的发动机，在保持现有马力或者小幅减弱的情况下，让油耗降到4升的水平。这样我们造出的小汽车，才能有竞争力。”
听到这里，大家纷纷点头。
的确，微型小汽车本来就不大，要是跟油老虎一样，谁能开得起？
现在的汽车动不动都要百公里十几升，甚至20多升，开起来是真的胆战心惊，感觉那不是在烧油，那纯粹是在烧钱啊。
如果真能达到4升每百公里的水平，那么这辆小汽车肯定会极受欢迎。
这时，周夏严又说：“此外，为了保证农机厂生产小汽车的竞争力，我们就必须大力提升农机厂各方面素质，保证产品质量能够达到世界先进，国内领先。”
听到周夏严又说到了产品质量，李镇长心说，这果然很周夏严。
周夏严对产品质量一直看得很重。
质量也的确是产品的根本。现在很多企业根本不重视产品质量，他们的产品还没出厂门就能坏了。你说这样的产品，消费者还怎么可能信任他们呢？
这时，周夏严的声音再度响起：“为了提升产品质量，我会在生产标准、测量仪器、生产规范等方面对农机厂进行专业的技术支持。另外，我还会与他们共同努力尽量减少汽车的零件总数，并让小汽车更容易维护。就是说，以后农机厂生产的小汽车，开出去不容易坏，就是坏了也要容易修。在这种情况下，这款小汽车的质量才算是有了保障。”
听到这里，钱主任问道：“小周，要达到你说的水平，是要用十年时间吗？”
周夏严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计划用两年时间让农机厂达到这个水平，然后完成此次咨询服务。至于以后，将会根据形势以及农机厂的需求，再签署另外的合同提供服务。”
本来听的还挺高兴的众人，脸色又一下子暗了下来。
好嘛，20万块钱管两年，一年10万块。这还是太贵了。
想到这里，大家把目光纷纷投向了秦主任，作为县里的一把手，大家都想听听他的意见。
第0067章 玉山的未来
秦主任一直听的比较仔细。
他发现周夏严虽然说得好像很狂妄，但却很坦荡。如果按照他所说，农机厂确实要做很多工作。光是听这么多的专业名词，就让他这个不是搞技术的人有些头晕了。
可见，这20万元咨询费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可以想见，按照周夏严的说法，等两年后农机厂离开了周夏严，也能自我运行。而且，又廉价，又省油，质量还好的小汽车，肯定会受到追捧。
这样一只能够下金蛋的母鸡留在玉山，对县里的经济促进作用可是太大了。但刚才周夏严又说了，十年之后这个汽车厂就要转型。说实话，他是真的舍不得。
就是条狗，养十年也会有感情的，何况投入了那么多资金，那么多精力的汽车厂呢？十年就让玉山放弃，谁接受得了啊？
于是他想了想，问：“小周啊，如果十年以后我们还想继续经营这小汽车生产厂，难道就真的一点儿机会也没有吗？”
周夏严听到这里，又看了看对面那些心有不甘的眼睛，知道大家对这样一个能够生产小汽车的企业有多么宝贝。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哪怕曾经的微型车王者夏利和奥拓，在进入新千年以后也很快被淘汰了。
如果让玉山县的这个汽车厂活过十年，到时候哪个领导脑袋再一热，加大投资，估计到时候损失将会更大。
于是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对不起秦主任，我真的无能为力，因为在十年之后照我的估计，整个世界必将会有巨大的变化。至少我觉得，农机厂现在的所有机床设备都要进行全面更新换代。那样的话，我们以前挣的钱可能都要投进去。而如果投资不够，没有新的车型进行补充，这个汽车厂还会完蛋的。所以我说，十年后，是最佳的转型时间。”
他见还有人心存幻想，又赶忙道：“十年时间，足够国外车企完成在华布局了。真到他们大规模进入的时候，哪怕咱们能生产出质量稳定可靠的微型汽车，但资金和技术方面都有明显的短板，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玉山县终究只是中原地区的一个山区小县，用这样的体量去跟那些跨国车企竞争，完全是螳臂当车。
可还有领导不甘心，于是张口问道：“小周同志，那你跟贾主任说，晋州可以造汽车。难道我们玉山不行，晋州就可以了？”
周夏严笑了：“您说得对。其实我想说的是，现在整个江北省并没有一个成型的汽车企业，这才是晋州造汽车的机会。咱们江北省地处中原，四通八达，地位优势相当好，而且还有河流以及铁路，运输条件也很不错。也因此，如果晋州能够抓住机会，把汽车做起来，那么完全可以得到省里的全力支持。以全省之力支持这样一个车企，只要我们埋头奋斗几十年不放松，进入全国销量前十还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我觉得，咱们能进入世界前十五的汽车品牌。”
但是很快，周夏严话锋一转，道：“这需要海量的资金支持，以及晋州全体人民的共同努力，甚至有时候可能需要勒紧裤腰带为这个汽车工业做好过一段苦日子的准备。所以我才说，做汽车是晋州的机会，但风险也是很大的。”
这下，会议室里终于没有人问问题了。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在他们眼中的金娃娃汽车，居然涉及这么多的方方面面，其中难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甚至现在他们已经感觉，这20万咨询费似乎也算不过分了。如果能用20万当门票，参与到这样的时代大洪流中，玉山似乎还是赚了。
这时秦主任咳嗽两声，然后对周夏严说：“谢谢你小周同志，你这次的汇报很精彩，对我们很有启发。时间已经不早了，很多同志还有自己的工作，我们这次会议就暂时结束吧。”
说完以后，他询问了一遍其他领导，见大家都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于是宣布会议结束。
会议室里面的领导纷纷站起了身，依次离开。
马市口镇的三位干部看着还是满脸微笑的周夏严，思绪翻腾，感慨万千。
他们根本就想不到，周夏严会在县领导面前如此大胆，将汽车产业血淋淋地展示在所有人的面前。
甚至他们都有些想不通，周夏严的眼光到底有多高？难道玉山县干点儿什么，就非要跟世界竞争吗？
李镇长看着周夏严心中叹了一口气。
作为干部子弟，他可是非常骄傲的。他年轻时候去当了兵，在部队里面锻炼了几年，转业后放弃了进入省城机关的机会，转而选择来玉山县的基层锻炼。
他就是想证明自己比那些纨绔要强得多，不用走父母的关系也照样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