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墙上有一块牌子介绍了茶铺的来历,蒲镇以前曾有六庙,关帝庙、文昌庙、燃灯寺、观音寺、万年台、川主宫,有5庙毁于百多年前的一场大火,唯观音寺留存下来,香火旺盛,民国初年,这里作为茶铺,一直持续到今天,算下来已有百年。
茶铺门外门内都有不少茶客,徐畅然进了茶铺,要了一杯茶,按照规矩,外地游客5元一杯,本地人3角一杯,徐畅然要了一杯5元的,趁茶水还烫,赶紧拿着相机四处拍起来。
店堂里不止徐畅然一个外地游客,还有几位也拿着相机,或仰头,或弯腰,都在忙于构图拍照。墙上有很多文革时期的标语,有很多个“忠”字,不免让人联想起当年的氛围。
还有不少伟人语录,徐畅然也用相机记录下来,厕所门上有一则语录,徐畅然仔细地读了一遍: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一个路线,一种观点,要经常讲,反复讲,只给少数人讲不行,要使广大革命群众都知道。
徐畅然在这则标语前站立良久,深感组织对语言的运用达到了极致,采取各种办法,让一套既定的话语系统深深嵌在人们的脑海中,让他们成为“统一思想”的人,不过,历史终会前行,风流只在这个厕所门上留下一点痕迹。
在茶馆拍了好一阵,大片、小品、特写都拍了一些,茶馆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也很配合,有时会指点一下拍照的游客,水烧开时还会吆喝一声,让游客拍摄升腾的水汽,在屋顶亮瓦射下来的阳光映射下,光影效果非常迷人。
中午1点过,肚子有些饿,看见有些游客从对面小馆子叫饭菜,直接端过来放在茶桌上,徐畅然依样画葫芦,也叫了一个青椒肉丝,一碗豆花和一碗米饭。
叫菜时看见门外有一群人在聊天,本地人和外地人夹扎,聊得兴起,就把饭菜拿到旁边,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聊天,聊的是华国和美国的关系,这是热门话题,经常能听见的,因为不少人都是中央台国际频道的忠实观众,而这个频道经常会把矛头指向两个国家,所以大家的观点基本保持一致,简直就像该频道主持人在发言。
有人叫一个姓刘的老头发表意见,问他华国和美国到底谁怕谁,刘老头笑了笑,没有说话。后来大家又谈起抗战时期,刘老头才说了几句,原来他给美军轰炸机修建过机场,后来又留在机场干杂活,对美军比较熟悉。
“20多万人修机场,周围全部是工棚。我们的工棚搭在七八里外,天不亮就要起床吃饭,然后走路到工地,收工了还要走七八里才回工棚,”姓刘的老头在一个外地游客要求下,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徐畅然看了一眼刘老头,盘算着是否要想办法接近他,给他做一次口述实录。今天晚上要在蒲镇住一晚,傍晚夕阳西下时,还要到老街再拍一次,那时要带上包里的袖珍三脚架,这是徐畅然比其他游客强的地方,因为多数游客没有带三脚架,不能拍好古镇的夜景,徐畅然专门准备了一个重量为一公斤的名牌反折三脚架,价格不菲,花了一千六百元。
如果要接近刘老头,必须赶紧和那群人坐到一起,参与讨论话题,这样才能很自然地和他搭上话。徐畅然赶紧把饭菜风卷残云,走过去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成为聊天人群中的一员。
他们仍然在谈论刚才的话题,从本地的机场建设讲到了对日轰炸,讲到轰炸日本本土的b29飞机是如何受损的,有的说是日本的零式战斗机,有的说是高射炮,争执不下。
徐畅然找个机会说道:“日本的高射炮对b29作用不大,没打下几架飞机,真正有效果的是用飞燕战斗机去撞击b29的水平尾翼,用这种方法打下的飞机最多。”
第607章 寂寥时光
晚上,徐畅然住在镇上新城区一家旅馆,在随身带着的x40笔记本电脑上记录当天见闻,从中巴车驶出客运站开始,一直到晚上9点拍完老街夜景。这种记录事无巨细,以后作为原始资料。
然后是处理照片,挑选一些raw照片简单处理一下,保存为jpeg照片,raw照片则作为原始资料保存。两项工作干完,已经是深夜11点半,赶紧上床睡觉,明天5点20得起床到河边老街拍照片。
躺在床上,白天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转悠,真是收获颇丰的一天,下午刘老头又来茶铺,他找机会坐过去和他单独聊,因为群聊时他发过言,刘老头对他不见外,他问了刘老头一些问题,刘老头一一回答,慢慢打开话匣子。
“我们修机场也没有工钱,就是每天管饭,吃得也不好,没有油水,但我们还是愿意干,知道是打日本,不把日本人打走,我们生活也过不好。我当时十几岁了,干的活很多,8、9岁的小娃儿都在干活,到河里捡石头,砸碎了铺跑道。”
机场建好后,刘老头只在机场干了半年杂活,然后那些大飞机就慢慢消失了,他说,大飞机到日本距离太远,太耗油,机场周围建了好多油库,都派兵守着,还有炸日本人用的炸弹,都是从印度用飞机运过来的,也是非常远的距离,还很危险,好多运输机都在途中坠毁了。
第二天,徐畅然在老街拍完晨曦中的照片,又到茶馆坐着,体验悠闲的时光,茶客陆续到来,9点过,刘老头也来了,徐畅然坐过去和他继续聊着,递了一包烟,因见刘老头昨天抽烟。刘老头对他说,茶馆还有一个老头,以前参加过红军,有一次战斗腿被打中了,不能继续跟着部队走,养好伤就回家当了一辈子农民,不过这几天他没有来茶馆。
中午,徐畅然吃完饭,到汽车站坐上中巴车,继续往西行。
一个多小时后,徐畅然在雨城汽车站下车,打的到农业大学门口,赶上一辆小中巴,车费3元,开行一个小时后,到达一个叫望雨村的地方,说是村,就是公路两边的一些楼房,开着一些铺面,村旁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
“请问这是望雨古镇吗?”跟徐畅然同坐一辆中巴的年轻人指着街边的饭馆和杂货店问道,当地人回答:“望雨古镇在那边,从梯子上去就是。”
徐畅然和几个游客沿着长长的石梯往上爬,坡度很陡,20分钟后,大家都气喘吁吁时,一座古镇出现在眼前。一条几百米长的小街,几乎一眼望到头,两边全是木板房,中间一条石板路,铺陈着岁月的痕迹,也许是雨多的原因,石板上有很多青苔。
徐畅然立即拿起相机拍摄起来,现在是下午三点过,外面的光线比较强,但小街上的光线稍暗,往往要采取中心点测光的方式,以一个稍亮的物体对焦,才能完成拍摄,拍出来的画面效果很好。徐畅然才拍了一小半,几个游客已经走到小街的另一头,又走回来,嘴里嚷着这个古镇太小,游玩半小时足够。
原本以为古镇上没有人居住,因为它寂寞得近乎荒凉,但有些门开着,里面有人走动,屋檐下的通道也有人背着背篓走着,甚至还有一个客栈,快到小街尽头,还发现两个小孩在玩耍。
既然有个客栈,徐畅然决定在古镇上住一晚,不然下午五点半收车,他就在古镇呆不了多长时间。徐畅然拿着相机往回走,从新的角度进行拍摄,拍到中段,发现木屋旁有一个通道,走过去,竟然是一所废弃的小学。
小学的大门两旁有一幅标语,左边是立志成才,右边是创新进取,虽然只有八个字,却是明显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风格,那个时候整个社会都在呼吁成才、创新,敢想敢干的人往往取得成功,因为这之前几十年,敢想敢干的人都是被打击对象。
透过锈蚀的铁门往里面张望,一幢二层的教学楼,一个蓝球场,空旷的景象让人心生感慨,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阳光照在四周的杂草上,默默诉说着逝去的时光。
岁月的寂寥都集中于此,徐畅然舍不得离开这里,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抬头看了看明朗的天空,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幸福,庆幸自己在十月初阳光灿烂的季节来到这里,让他一个人独享岁月的奇迹。
坐在石阶上,他把背包垫在身后,背靠着睡了一会儿,在阳光的沐浴下做了一个梦,醒来后怎么也想不起内容,只是觉得梦里也有温暖的阳光。
返回小街,又来了几个游客,还有几个居民也在屋外聊天,徐畅然连忙举起相机,悄悄拍下本地人的镜头,这时候光线更暗,即便调到最大光圈,曝光也不太理想,只好调高iso,好在拍出来的照片仍然很迷人。
下午五点,游客们都已离去,包括坐中巴车来的和自驾来的,徐畅然独自留下来,此时古镇上看到的全是本地居民,徐畅然在客栈安顿下来,30元一晚,放下行李,拿起相机出门,挨家询问能否吃晚饭,如果在古镇上不能吃饭,他还得走一坡长长的石梯,到河边新镇上充饥。
第一家就答应了他的要求,给他做了两个菜,一个青椒肉丝,一个炝炒莲白,徐畅然一边和房东聊天一边吃饭,偶尔还拍几张照片,足足吃了近一个小时。这顿昏暗灯光下和房东边吃边聊的晚餐,和废弃小学门口阳光下的午睡,都让人感到一种难言的幸福。
房东说,这个古镇是明末清初兴起的,当年是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驿站,曾经热闹非凡,后来逐渐冷清下来,公路在河边修建后,一些家庭搬到下面的新镇,小学也搬下去了,古镇剩下少数没有搬走的人,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吃完饭,徐畅然问房东价格,房东说给15元吧,徐畅然拿出零钱看了看,找到一张20元递给房东,说不用找了,房东接过钱,露出憨厚的笑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夜里,只有徐畅然一个人住在客栈,凌晨两点左右,徐畅然醒过来,听到外面淅沥沥的,下雨了。徐畅然在雨声中渐渐睡去,临睡前他恍惚觉得自己在古镇度过了一生。
第二天早上5点半,徐畅然已经在小街的石板路上架好了三脚架,周围黑乎乎的,两边的木板房不时亮起灯光,木门吱呀打开,徐畅然不时移动三脚架,把镜头尽量对着屋里拍摄,古镇居民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拍摄,旁若无人地活动着。
天蒙蒙亮,一个老年妇女出门了,背着当地特有的一种背篓,手里还拎着一把小锄子,屋内的灯光让她身体的一侧呈现温暖的色彩,而小街尽头,霞光初现,徐畅然心脏砰砰直跳,连忙调整快门速度,不停按下快门。
老妇人慢慢走出小街,消失在天际线下,徐畅然停止按快门,拨弄着相机看刚才的照片,木门打开,温暖而微弱的光线溢出,一个老年妇女背着背篓,提着一把小锄头,步履沉稳地走在老屋下,中间的石板路因为被雨水淋湿,映射出幽光。
徐畅然呆呆地站着,被这幅照片中的古朴和散发出的某种精神震撼了。
第608章 微笑的瞬间
天色渐亮,天光初现时那种丰富的色彩减弱了,清晨拍摄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但徐畅然没有停下来,每一个当地居民出门,他都把镜头转过去,不停按下快门。这个古镇的神奇就在于它虽然冷清至极,却有不少人生活在这里。
突然,一阵清脆的童音传来,似乎在朗读什么,徐畅然拿起三脚架,循着声音找过去,只见一个小女孩坐在门前一个小木凳上,嘴里念着: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徐畅然立即摆好三脚架拍摄,心里充满喜悦,老旧的木门前,一个读书的小女孩,这样的画面简直像做梦一样。光线整体偏暗,与古镇的现实状况相呼应,但天光从右侧进入小街,使得小女孩身体的右侧变得明亮,象征着生机和希望。
徐畅然见小女孩处于相对静止的状态,连忙调整参数,调低iso,把快门放慢到1/30,争取把这一画面完美地留下,突然,朗朗童声停止了,他抬头一看,小女孩停止朗读,正望着他。
他朝小女孩扬了一下左手,露出微笑,小女孩的嘴角也牵动了一下,回应一个淡淡的微笑,徐畅然的右手放在快门上,以一种神经质般的动作按下快门,“咔嚓”一声,他意识到可能拍到一张好照片,迫不及待地回放,看到画面,又一次呆住了。
小女孩的头已经抬起来,面对镜头,露出一丝微笑,右边的光线更明亮一些,在小女孩脸上形成明暗对比,由于iso调低,几乎没有噪点,焦点对准小女孩脸部,画面的清晰度非常高,这是一幅技术上完美、画面极富感染力的照片。
早先拍到老妇人清晨出门劳作的照片,徐畅然以为大功告成,没想到现在这张照片更胜一筹,光线条件更好一些,而且拍到画面主人公的正面形象,表情非常迷人,让人情不自禁地看了又看。
这时屋里一声吆喝,似乎有人喊小女孩吃饭,她站起身进屋了,跨进门槛后朝徐畅然回望一眼,那双乌黑的眼睛闪亮一下,消失了。
徐畅然默默收拾三脚架,发现自己竟然在微微喘气,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那种心灵的满足感几乎和性爱高潮一样,他站在原地歇息了一下,才到昨天吃晚饭的那家,询问是否可以吃早饭。
还是那位50多岁的男人,答应为徐畅然煮一碗面,没有绍子,有几片青菜,吃起来仍然很香,徐畅然一边吃一边谈到那个小女孩,还拿出相机回放给男人看,男人讲了一下小女孩家的情况。
小女孩应该是刚读小学,就在石梯子下面的村小学,家里只有爷爷奶奶,父亲在雨城一家小餐馆当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