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83节

 温仁和脸上突然浮现出诡异笑容,天马行空的提醒道:“伦伯畴家的千金,似乎已与梁尚书(梁储)的孙子订婚。”

 王渊虽然没听明白,但温仁和言尽于此,他也不好多问,只拱手道:“多谢先生提点。”

 两人又聊片刻,王渊告辞离开,去见带自己熟悉工作的伦文叙。

 伦文叙自幼家贫,父亲以撑船为生,他幼时营养不良,脑袋奇大无比,被呼为“大头仔”。七岁时,伦文叙在村塾偷偷听课,被塾师免费收为学生,又因塾师病逝而辍学。

 此后,伦文叙一直没钱进学校,自学考上秀才,自学考上举人。被负责乡试的巡按御史赏识,推荐到南京国子监读书,会试第一、殿试第一,高中状元!

 多么励志的人生。

 更神奇的是,此时的第三号阁臣梁储,恰好是伦文叙的同乡(佛山人),那就干脆联姻结为亲家呗。

 二人见面之后,伦文叙直接问:“可曾读史?”

 王渊答道:“略有涉猎,未通一史。”

 伦文叙道:“那就先把《左传》、《史记》、《资治通鉴》读完,去吧。”

 尼玛,在贵州时读书,来京城还要读书,王渊心里很想骂娘。

 几日之后,王渊大概有些明白,温仁和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伦文叙是梁储的人,梁储又与杨廷和一党,他们在观察王渊,想摸清王渊究竟是啥想法。

 而让王渊去读史书,第一层意思是冷处理,暂时不让王渊接触政务;第二层意思是长久培养,万一王渊可为己用,正好升做侍讲亲近皇帝,把王渊当成打入皇帝身边的一颗钉子。

 杨慎就要幸运得多,根本不用在翰林院上班,直接去东阁那边的制敕房观政,学习如何撰写、发布诏书。

 只要杨廷和不倒台,杨慎就能平步青云,路线早就规划好了:编修、侍讲、侍讲学士兼左右春坊或詹事府职、翰林学士兼某部侍郎,并负责制敕房起草诏书,然后就是做尚书再入阁。

 跟梁储结为亲家的伦文叙,已经在按照这条路走了,马上就要兼任右春坊职务,再熬两三年随便立功就能当侍郎——历史上,伦文叙在立功期间(修皇谱、主持考试)便病死了,不然肯定又是一个阁臣。

 状元王渊被冷处理,打发去读史书;榜眼杨慎被重点培养,直接去制敕房观政。

 而探花余本,则不上不下,负责协助整理各种材料,包括皇帝的起居注在内。若大佬们想栽培他,这些工作经历非常有用;若不能入得大佬法眼,那就等于白费功夫,等着冷板凳坐到死吧。历史上,这位老兄被扔去教育系统,显然没有大佬赏识。

 王渊对于自己的遭遇无所谓,读史就读史呗。

 读史使人明智,东西学来是自己的,他每天抱着一本《左传》慢慢啃。偶尔以请教为名,跑去王阳明那里串门儿,顺便跟宋灵儿玩耍。

 王渊可以凭借豹房腰牌,不经报备便进皇城,而且是直接去豹房找皇帝。

 但王渊没有这么做,朱厚照也没再召见他。两人都懒得去上朝,因此连碰面的机会都没有,一个安心读书,一个安心耍乐。

 酒楼。

 常伦喝着闷酒,一言不发。

 王渊问道:“明卿兄怎么了?”

 金罍说道:“遇到一个案子,寿宁侯的远房亲戚殴人致死,地方影响非常恶劣,案件直接捅到大理寺。结果被压下去了,无人敢过问,死了也白死。”

 常伦生气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寿宁侯殴人致死也就罢了,他的远房亲戚居然也如此嚣张!还不是太后惯的!”

 太后护犊子,谁都知道。

 若大理寺官员敢管寿宁侯的案子,大理寺卿估计要被张太后亲手打一顿。别说她儿子在当皇帝,就连嘉靖当了皇帝,嘉靖想让寿宁侯退还民田,张太后都拿着手杖去痛打嘉靖——心里没有半点逼数。

 常伦和金罍都被派去大理寺实习,每天接触无数案子,这两位公子哥已经见识到大明的黑暗面。

 “莫生气了,明日到城外纵马去。”王渊安慰道。

 金罍也劝道:“是啊,生气有什么用?大理寺卿都不敢管,我们两个只是观政进士,把自己气坏了也没有半点用处。”

 常伦拍桌子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王渊摇头叹息,这倒霉孩子不适合当官啊,性格也太直了点。就算你看不惯,那也该憋在肚子里,等爬上高位之后再去改变现状。

 后人对常伦的定位是“散曲家”,而非官员,也算比较贴切了。

 转眼已至五月,弛报会试喜讯的吏员,终于有惊无险抵达贵州。

 (今天一直在研究明朝官职,查此时的翰林院主官就用了两小时,结果居然是卷入科举舞弊案的靳贵:怎么又是你?)

第120章.120【破天荒】

 贵州布政使又换人了,四川义军越闹越大,甚至闹到湖广边界,湖广总兵不得不联手四川官军一起围剿。

 高崇熙因为熟悉四川事务,立即被调回去当左布政使。

 现在的贵州左布政使,是从广西调来的,名叫翁徤之,余姚人,跟王阳明和沈复璁是同乡。

 “方伯,大喜事啊!”幕僚冲进来禀报。

 高崇熙在贵州的时候,已经把乱军打得缩成一团。结果他一调往四川,苗族乱军很快就再次扩张,翁徤之已被这些乱军搞得焦头烂额。

 “何喜之有啊,难道官军大胜?”翁徤之问道。

 幕僚笑道:“京城弛报,贵州宣慰司士子王渊,今科会试第三,高中礼经魁!”

 翁徤之说:“这有什么稀奇……不对,贵州多少年没出进士了?”

 幕僚说道:“此乃十五年来,贵州出的第一个进士!也是自大明开国以来,贵州出的第二个会试五经魁!”

 翁徤之立即噌的站起来,满脸笑容说:“快准备一下,再把席副使叫上,本官要亲自去今科进士家中道贺!还有,立即起草文书,将此喜讯通报全省!”

 幕僚立即行动起来,而翁徤之也去换官服。

 没办法,贵州太需要这种喜讯,翁徤之赴任后遇到的全是倒霉事。

 一般而言,贵州如果出现叛乱,在无法自行解决的情况下,即调四川、湖广和云南的官兵过来围剿。但四川、湖广军队正在两省边界平叛,云南靠近贵州的卫所,又因为之前的米鲁之乱没有恢复,这导致贵州乱军一直蹦跶到现在。

 翁徤之也是个有能力的人,他在广西就曾平乱立功,可贵州这边根本没法使力——安贵荣还没死,三个儿子继续争权,互相拖后腿之下,反而被乱军压着打。

 很快,翁徤之见到了弛报喜讯的官差,席书也带着沈复璁前来。

 甚至左参政朱玑,也带着布政司其他官员到场,贵州大小官员都对此表现出无比重视的态度。

 报讯官差却很懵逼,牵马问道:“诸位上官,王相公的府邸到底在何处?我连续问好几个人都说不知。”

 席书指着沈复璁,笑道:“这位是王二郎的蒙师,让他引路即可。”

 众人还未成行,张教授突然领着司学生员前来:“可是王二郎中了会试五经魁?”

 “正是。”翁徤之笑着说。

 张教授拍手大笑:“魁星高照啊,我贵州士子也有出头之日!”

 生员们亦爆发出欢声笑语,王渊能在会试名列前茅,这给贵州士子带来希望,谁说咱们不可能考进士!

 陈文学、汤冔、叶梧、李应、越榛、詹惠等一众同窗,更是约好了喝酒庆贺,遥祝王渊能够平步青云。

 当然,在喝酒之前,必须去王渊家里一趟。

 “喜报,喜报!”

 就在此刻,突然又是一骑进城,弛报官差大喊:“贵州士子王渊,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

 “刚才那人说什么?”

 “好像是状元及第。”

 “说的是京城官话,我们没听错吧?”

 “好像没错。”

 “贵州也能出状元?”

 “……”

 之前的喜讯,只是让人感到惊讶。此时的喜讯,则让整个贵州城轰动起来。

 家家户户都走上大街,跟着官差往前跑。

 书店老板哈哈大笑,站在门口大喊:“状元买过我的书,状元买过我的书!只要买本店的书,就能高中状元!”

 王渊偶尔跟李应下馆子吃饭的地方,酒楼老板也扯开嗓子嚎叫:“快去找人换匾,咱家的酒楼得改名字,今后改成‘状元楼’!”

 却是会试的弛报官差,因为京畿有贼寇作乱,整整耽误了半个月,居然跟殿试喜讯前后脚到达贵州。

 翁徤之本待率众出发,听到远方传来的喊声,整个人都惊呆了,下意识回头问幕僚:“可是状元及第?”

 “状元及第!”幕僚点头道。

 张教授哈哈大笑:“破天荒了,贵州破天荒了!”

 一个状元放在江西不算什么,放在贵州却意味着巨大的政绩。提学副使席书,还有宣慰司学的张教授,百分之百要因此升官。

 沈复璁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不敢置信,老子居然教出了一个状元?而且是破天荒的状元!

 翁徤之突然喊道:“快取二十两银子,封给这两位差官。今日暂且不动,备齐礼仪,明日一应官员都去状元府邸道贺!”

 破天荒这种事情,百年难遇,贵州左布政使必须以最高规格对待,否则本地官民肯定要怪他太过轻慢。

 陈文学、汤冔、叶梧、李应、越榛、詹惠等人面面相觑,王渊考个礼经魁回来已经够吓人了,谁曾想居然还能破天荒中状元。

 “诸生,我等应该加倍努力才是!”陈文学对同窗们说。

 叶梧点头道:“理应如此。等给若虚庆贺完毕,咱们都聚在一起,每日苦心向学,还请互相督促!”

 诸生纷纷应诺,李三郎感到一阵头疼。

 直至此刻,沈复璁终于回过神来,抱拳对席书说:“恭贺上官!”

 席书笑道:“同喜,同喜。”

 此时贵州的右参政是安贵荣兼任,由于乱军未平,对安贵荣的处罚还没下来。但等到朝廷抽空处理此事,安贵荣肯定要被撸掉,席书很可能因功升迁贵州右参政,成为贵州行政系统里的第三把手。

 不多时,宋公子也从宋氏族学进城,跑来跟沈复璁一起喝酒庆贺。

 曾经资助王渊读书的宋坚,更是在家里笑得合不拢嘴,他也没费几两银子,居然资助出一个状元。

 “把阿采叫来!”宋坚说道。

 很快,曾经伺候过王渊的侍女阿采,便来到宋坚面前,行礼道:“老爷。”

 宋坚笑着说:“你收拾一下,明日就启程,去王状元的家中做丫鬟。”

 “谁是王状元?”阿采不解道。

 宋坚解释道:“就是在族学读书那个王二郎,如今中状元了。本想把你送去京城,但山高路远怕出意外,你就去王二郎家中,伺候状元郎的父母吧。”

 翌日,足足上百人的道贺队伍,一起出发前往黑山岭。

 紧赶慢赶三天时间,终于来到穿青寨,把方寨主吓了一跳。

 听说王渊中状元,方寨主也是欣喜若狂,立即下令全寨张灯结彩庆贺。

 “方伯,这便是王二郎家!”方寨主领人过去。

 翁徤之看着那土墙草顶的几间矮屋,感慨道:“状元郎不容易啊,如此贫寒却能鱼跃龙门,当为天下士子之楷模。”

 张教授笑道:“方伯说得是,寒门出贵子,更显可贵,诸生应当学习。”

 王全和王猛,是被人从地里叫回来的,裤脚上还裹着不少泥巴。

 家里的陶土碗不够,王姜氏和王方氏又去左邻右舍借碗,这才给每个道喜之人都倒了一碗清水。

 两位报喜官差面面相觑,都感觉有些头疼,他们辛苦奔波数千里,只为拿到赏钱而已,没想到状元家里居然如此穷困。

 好在翁徤之会做人,昨天支应了二十两给他们,否则这趟怕是要白跑。

 “渊哥儿真中状元了?”王全笑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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