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糊弄老子呢?”沐昆冷笑。
王渊抱拳说:“乡饮酒礼与乡射礼,是两种不同的礼仪,可放在一起举行,也可以分开来举行。因此,诸位长官今日不行乡射礼,并没有什么错。太祖皇帝与总府公爷要行乡射礼,也没什么错。”
沐昆冷哼道:“你倒谁都不愿得罪,戴大头巾的就是这般奸猾!”
金罍说话太冲,让沐昆感到不爽。
王渊说话圆滑,也让沐昆感到不爽。
这位公爷难伺候得很。
“吾所言,句句属实,又怎称奸猾?”王渊不卑不亢道,“总府要行射礼,那就射呗。”
“啪!”
沐昆一拍桌子,懒得跟王渊胡搅蛮缠。他今天就是要通过射礼,来故意恶心读书人,让这些大头巾们丢脸,当即喊道:“快摆箭垛!”
第78章.078【乡射礼】
射礼有四种:大射、宾射、燕射和乡射。
乡射之礼,即大夫为国举士所用的射礼,因此往往与鹿鸣宴同时进行。
朱元璋那会儿还真正射箭,后来为照顾士子,直接改成投壶,既好玩又风雅——此种变通,源自春秋战国,《礼记》有专门的“投壶篇”。
周朝乡射礼异常繁琐,早在汉唐就简化了,宋明变得更加简化。
众人很快移座到堂外,连席案都一起搬出去。
本来祭祀孔子的少牢(猪羊),也为射礼腾地方,被抬到檐下角落里放置。宴会结束后,这些祭品和残羹剩酒,肯定要被监考吏员抢走,抢宴已成为讨彩头的风俗,朝廷屡禁不止。
沐昆与顾源共坐主位,问云南诸官:“谁来做司射?”
无人回应。
沐昆冷笑一声,再问:“谁来做司射?”
“我来吧。”一位知府起身说道。他在乡试时担任提调官,因此今天也被请来参加鹿鸣宴。
顾源对此君颇为赞赏,正该如此嘛。瞎斗啥气,顺毛捋就行了,沐公爷其实很好打发的。
知府自去取来弓箭,说道:“弓矢既具,有司请射!”
顾源立即看向金罍和王渊,他俩是解元,为诸宾之首,这个时候应该发言。
金罍丝毫不给顾源面子,用沉默来表达反对意见。
王渊只能依靠《礼记》之记载,对那位知府说:“某不能,为二三子。”
这是谦逊礼节,不能直接开射。
三请三辞之后,王渊代表今科举人,答应参加乡射之礼。
知府手持弓矢,踏在台阶上,转身对沐昆、顾源道:“请射于宾,宾许!“
顾源点头说:“既已开礼,请司射配耦。”
配耦即配对,二人为一藕,挑选射术接近者进行比赛。
天子六耦,诸侯四藕,士大夫三耦。
因此,司射必须挑选出六人,分成三组进行比赛。
“你们两个必须射箭!”
沐英直接指向王渊和金罍,谁让他心头不爽,他就让对方更不痛快。
王渊万分无语。
简直躺着也中枪啊,他只是打个圆场,没想到也被沐公爷惦记上。
还需四人,才能成礼,司射又问谁愿意报名参加。
今科举人们都不吭声,在他们当中,虽然许多卫所子弟,但精通箭术的还真没有。像邹木这种贵州士子,可能身体相对强壮,也敢提刀上阵杀人,但平时哪有精力练习射艺?
沐英脸上突然露出坏笑,说道:“既然无人毛遂自荐,那就解元跟解元比,亚元跟亚元比,第三跟第三比,刚好六人凑成三耦。”
除了王渊之外,被点到名的士子,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贵州亚元田秋,平时也经常锻炼身体,但他出自教师世家,从小到大连弓箭都没摸过。
这还不能拒绝,射乃君子六艺,又身处鹿鸣宴,理应他们遵礼比箭。
沐公爷看似蛮横粗暴,其实一肚子坏水儿,除了抢占主位发号施令之外,他做的这一切都符合周礼。
“纳射器!”司射喊道。
金罍与王渊一起出列,前者不情不愿的过去,取来弓一把,箭四支,护臂一个,扳指一枚。
接下来是定射位,定靶心,获者(报靶员)执旌旗侯在中央。
司射对六位举人说:“依次而射,不得杂越!”
“该如何做?”金罍低声问道。
“跟我学。”王渊回答说。
金罍虽然通读过五经,但《礼记》不是他的本经,细节之处怎么可能还记得?
只见王渊解开上衣扣子,脱下左臂衣袖。右手拇指戴扳指,左臂套上护臂,左手执弓,右指夹箭,另外三支箭插在腰带中。
金罍依样画葫芦照做,幸亏他跟王渊配成上耦。换成一个不读《礼记》的,两人此时都要抓瞎,连乡射礼的基本礼节都搞不明白。
中耦、下耦四位举人,见状也松了口气,牢牢记好这些细节,一会儿轮到他们时,至少不会因此闹笑话。
沐公爷突然感觉有些无趣,并且对王渊愈发不满。他的意图就是戏耍新科举人,结果上耦之中就有行家,导致不能在这个环节看笑话。
司射拱手向北,给京城的皇帝行礼,意思是这场射礼专为皇帝取士举行。又朝着沐昆、顾源作揖,接着开弓射完四箭——此为诱射,即司射给选手们做示范。
取回射出的四箭,司射喊道:“无射获,无猎获!”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射到报靶员,不要惊扰报靶员。
“一番射!上耦就位!”
王渊和金罍走到各自射位,挽弓搭箭,瞄准靶心。
金罍使出吃奶的力气,脖子都胀得通红,却只能把弓拉开一点点。
“哈哈哈哈!”
沐公爷捧腹大笑,他故意选的七斗弓,现在终于能看好戏了。
这家伙在开心之余,还冷嘲热讽道:“这位解元相公,要不要换一把三斗弓啊?”
巡抚顾源不能坐视举人丢脸,立即让人给金罍送去一把三斗弓。
金罍使出全身力气,这次终于把弓拉开,但也只能拉到六分满。“嗖”的一箭射出,差点命中报靶员,将报靶员吓得趴地上直哆嗦。
“哈哈哈哈!”
沐公爷开心到极点,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拍打席案。他笑了好半天,终于指着王渊问:“那个贵州解元,你怎么不射啊?”
王渊答道:“胜之不武,没啥意思。”
“看来你真会射箭,”沐昆乐呵道,“此乃一番射,不比输赢,随便射吧。”
一番射属于试射,不计成绩。
只见王渊抬臂挽弓,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七斗弓拉如满月。
“咻!”
一箭射出,距离靶心三寸。
这并非王渊射得不准,而是每把弓都有差异,必须通过试射来进行调整。
“好射!”
众举子齐声喝彩,王渊终于为他们找回一点读书人的面子。
沐昆略微吃惊,好奇之余,又仔细打量王渊。
“呵呵。”左布政使魏英讥笑两声。
右布政使丁养浩问:“魏兄之前在贵州总督军务,认得这位解元?”
魏英不由笑道:“此子早已名满贵州,文武全才,屈屈射箭能奈他何?”
其实魏英笑不出来,王渊当年给他献策,造谣逼迫安氏出兵。这计策堪称绝妙,结果朝廷和地方都拖后腿,导致贵州叛乱现在还没平定,他这个贵州总督反而被贬来云南当布政使。
沐公爷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渊答道:“王渊,字若虚,贵州宣慰司人。”
“可是卫所子弟?”沐公爷又问。
王渊答道:“世代务农。”
沐公爷虽然住在云南,但并不歧视贵州人,他的爵位可是黔国公,贵州乃他名义上的封地。如果王渊回答自己出身卫所,沐昆肯定非常高兴,因为当兵的是自己人啊。
可惜,王渊来一句“世代务农”。
把四支箭全部射完,一番射(试射)才算结束,随即进行二番射、三番射正式比赛。
金罍很快就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用力太大,还是羞愧难当。试射四箭,正射八箭,箭箭都在公开处刑,给人留下无数笑柄——他射箭时,报靶员甚至不顾礼仪,每次都跑到场边远远躲避。
反观王渊,从试射第二箭开始,便箭箭命中靶心,八箭射完都不带喘大气儿的。
就连跟着沐昆一起来的公府侍卫,此刻都露出惊骇敬佩之色。他们也能用七斗弓准确射击,但这是连续十二箭啊,居然一箭都没有射歪!
上耦射毕,王渊获胜。
两位亚元组成中耦,一脸无奈来到射位。
云南亚元是昆明本地人,连三斗弓都拉不开,只能换一斗弓射击。
田秋怎么说也是贵州士子,力气还蛮大的,能把三斗弓拉满。他瞄准靶心,弓如霹雳,箭矢直奔场边的报靶员而去。
我操?
报靶员连忙闪避,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老子已经躲这么远,你居然还能射过来,诚心的吧!
公府侍卫哈哈大笑。
沐昆却不怎么开心,因为王渊让他感到膈应,感觉被人按在地上狂扇耳光。
等到三耦六举人全部射完,沐昆突然站起来,指着王渊说:“你我比试!”
这也是遵守周礼的,主宾结耦对射。
王渊作揖笑道:“沐总府请!”
沐昆脱下左臂衣服,露出健壮的肱二头肌,呼道:“换一石弓!”
“可也。”王渊奉陪到底。
王渊的力气一直在变大,如今拉一石弓已不太吃力。他挽弓如满月,试射一箭,接近靶心一寸左右。
沐昆早就习惯了自己的配弓,试射直接命中靶心。
“好!”
众侍卫大声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