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454节

 王骥笑道:“你也知道环球航行?”

 林旺说道:“在海上讨饭吃的,谁还不知道大地为一球体?”

 王骥问道:“我们中途遭遇风浪,漂泊难以定位。此是何地?”

 林旺说道:“此为天竺之信德国沿岸,再往东航行一日,便是古吉拉特国。”

 信德苏丹国,就是后世巴基斯坦东南部地区。

 “多谢指路。”王骥拱手说。

 双方道别,各不干扰。

 第二天,王骥来到古吉拉特最西边的港口,那里的汉人守军热情接待,并向王骥介绍了古吉拉特的情况。

 如今,古吉拉特四大港口,全部被汉人占领,在每个港口都修筑了城堡。驻防士兵皆为汉人移民,港口负责人全是王渊的学生或家生子,名义上听命于王渊的养子王芳,但实际上却服从王渊本人的命令。

 除了沿海港口之外,王芳还占领了三座内陆城市,每座城市周围都有数千汉人移民定居。

 偌大的古吉拉特国,汉人势力就这么点了,剩下的皆由本土贵族统治。那些本地贵族,虽然尊王芳为共主,其实听调不听宣,给足好处才会帮着打仗。

 “兄长现在何处?”王骥问道。

 对方回答:“国主(养子王芳)正在带兵征讨马尔瓦国。”

 王骥点头:“那我就不去叨扰兄长了。”

 莫卧儿那对师徒还在打仗,叛将舍尔沙取得数次大胜,皇帝胡马雍已败退到旁遮普地区,再败两场就得宣告帝国覆灭了。

 前几年,莫卧儿帝国侵占了古吉拉特五分之三国土。如今因为内战,全都吐出来了,皇帝和叛军谁也顾不上那里,由此独立出两个新国家(瓜廖尔国和马尔瓦国)。

 王芳立即以古吉拉特国王的名义,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前往征讨新建的马尔瓦国。那地方的战略意义非常重大,首先是印度两大产马地之一,其次位于印度的西北高地,向四面八方皆可出兵扩张。

 整个印度北方,已然打成一锅粥,对社会生产造成巨大破坏,人口每天都在因为战争而锐减。

 特别是莫卧儿帝国境内,不管是皇帝胡马雍,还是叛将舍尔沙,都在使用非常落后的政体。他们为了获取战争经费和人力,疯狂盘剥印度北方百姓,生生把宗教矛盾都压下去,印度教徒、锡克教徒、绿教徒联合起来反抗残暴统治。

 在双方拉锯争夺的旁遮普地区,锡克教影响力迅速壮大,大量印度教徒、绿教徒改信锡克教。

 王骥在此大修海船之后,继续南下来到果阿港,得到一个惊天消息:大明首辅王渊丁忧归乡,并在离京前请求致仕,但未获得皇帝的批准。皇帝甚至夺情挽留,王渊再次恳求,终于被允许回乡奔丧。

 ……

 时间拉回半年前。

 王渊获知父亲去世的消息,稍微有些懵逼。他已经十多年没回乡,都快忘了父母长啥样,这属于许多京中大员的常态。

 消息传开,风起云涌。

 就在此时,张璁病逝,改革派顿失一顶梁大将。

 激进改革派纷纷请求皇帝夺情,科道言官则说首辅应该守礼丁忧,如此才能作为天下官员表率。

 “母亲,该不该放先生回去?”朱载堻问道。

 顾太后说:“于情于理,都应放归。”

 朱载堻竟然比想象中沉稳,说道:“这两年,先生主动放权,孩儿已经完全掌控通政司和六科五寺。越是如此,越觉如履薄冰,本想再用两三年时间收权,谁曾想先生现在就要丁忧。先生一走,中枢必乱,孩儿恐怕难以掌控局势。”

 顾太后问:“王先生怎么说?”

 朱载堻道:“先生说,为君者应不偏不倚,但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顾太后说:“这也算是个好机会,王先生只是丁忧回乡,出了问题随时可以夺情召回。”

 朱载堻的心情其实很复杂,一边狂喜,一边忐忑,他很早就想收回权力,这一天真正来了又有些手足无措。

 三请三辞,王渊顺利离京,并对朝堂做出安排。

 毛纪晋位首辅,左都御史陈雍、礼部尚书罗钦顺入阁,内阁排名为:毛纪、汪鋐、王廷相、陈雍、罗钦顺。

 方献夫转升礼部尚书,郑善夫转任左都御史,湛若水转升右都御史。

 首辅毛纪,瞬间成为权力旋涡中心,无数反对改革派和中立派纷纷靠拢。

 几乎是在王渊离京的第二个月,就有大量弹劾河南布政使王相的奏章飞来,一个重要抉择摆在毛纪面前。

 足足十二封地方弹劾信,毛纪看完默然不语,他坐在那里双手都在发抖。

 王相,王渊亲传弟子之一,庶吉士出身,被杨廷和排挤外放。如今,不但官至河南左布政使,而且是公认的物理学大儒,同时被阳明心学泰州学派视为开派祖师之一。

 不出意外,两三年之内,王相就能升入中枢。

 这样一个地方实权派官员,又在心学和物理学有巨大影响力。只要借机弄倒此人,毛纪就能带着守旧派反扑,并以数量优势跟改革派分庭抗礼,从此成为真正拥有实权的首辅。

 但是,毛纪不敢擅自动手,改革派遍布内阁和六部,到时候就是重演北宋故事,新党和旧党将闹得不可开交。

 而且常年生活在王渊的阴影之下,毛纪早就产生心理阴影。他害怕皇帝仍旧向着王渊,又害怕这是王渊引蛇出洞之计,一步踏错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毛纪又不甘心,他现在是首辅啊,难道继续做一个橡皮图章?

 毛纪拿着弹劾奏章去请示皇帝:“陛下,河南布政使王相,似乎民怨颇多。但他又是王若虚亲传弟子,往年间政绩卓著,臣实在不知该怎么处理。”

 朱载堻面无表情说:“你是首辅,这种事情也要来问朕?应该你在内阁拟票,拿到朕这里来批红。事事不决,询问上意,要不你做皇帝,我去做那首辅?”

 “臣失言,请陛下责罚!”毛纪吓得噗通跪地。

 朱载堻挥手道:“去吧,秉公处理。”

 毛纪惊魂未定离开乾清宫,没搞明白“秉公处理”是啥意思。

 说穿了,王渊一直是朝廷主心骨,皇帝和次辅都被死死压着,已经习惯了听从王渊做决策。

 主心骨一走,朱载堻和毛纪都不知所措,君臣二人还在互相试探呢。

第705章.703【身在江湖,权在庙堂】

 毛纪非常郁闷,他这个首辅,竟连内阁都摆不平。

 对于河南布政使王相被弹劾一案,其他几位阁臣都说“秉公处理”,但具体执行时却意见迥异。

 王廷相和罗钦顺二人,认为例行调查即可,值此关头不应该大张旗鼓。他们的核心思路为:不包庇,不冤枉,正常查案,尽量不将此事政治化。

 陈雍认为,应该以都察院为主,因为他的基本盘就在都察院,他来引导此事可以提升威望,同时获得改革派官员的尊重。其核心思路为:王渊丁忧离朝,必须防备守旧派反扑。不管大罪小罪,都必须把河南布政使保下来,同时也为他自己进行政治加分。

 汪鋐则说,当以锦衣卫为主,刑部为辅进行调查。其核心思路为:皇帝说啥就是啥,刑部帮忙兜底,至少不会死命严惩。汪鋐这样做,一来可以趁机讨好皇帝,二来不会跟改革派撕破脸。

 归纳一下:

 王廷相、罗钦顺两人,是改革派里面的直臣,一切以国家社稷为重,希望真正的“秉公处理”此案。

 陈雍是激进改革派,因为他在地方得罪太多人,守旧派反扑他会死得很惨。

 汪鋐是投机改革派,并且跟首辅毛纪有私仇。他迫切想要做帝党,皇帝支持改革,他就支持改革,皇帝反对改革,他就反对改革。如此,他才能屹立不倒,否则毛纪必定找他麻烦。

 想通这些人的立场,毛纪非常悲催的发现,他敢乱来就离死不远了,四阁臣必将联手对付他。

 长期在王渊手下做次辅,毛纪自然也手段见长,已经学会了三分本领。

 一番分析之后,毛纪终于做出决定。

 他与汪鋐的私仇不可调和,因此现在绝对不能跟其他三人翻脸,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把汪鋐给斗倒。

 因此,毛纪旗帜鲜明的支持王廷相、罗钦顺,即秉公处理此案,避免政治扩大化。

 这样一来,五人内阁,三人意见统一,陈雍也不好多话,汪鋐更是难以反对。

 汪鋐心中大恨,他失去一次讨好皇帝的机会,更加铁了心要把毛纪给弄下台。

 左思右想,汪鋐回家又写一封密折,即只有皇帝才能拆阅的阁臣信件。他把今天内阁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皇帝,也不诋毁任何同僚,只是坦明了想做帝党而已。

 朱载堻收到汪鋐密折,先是莞尔一笑,随即感慨不已:“先生真乃大才,虽处江湖之远,却早已处理妥帖庙堂之事。”

 王渊留下的五位阁臣,互相制约又可互补,谁都别想闹出大乱子。

 毛纪资格最老,却最没有权威,也最适合做首辅。

 王廷相才能出众,罗钦顺四平八稳,但都是正直大臣。他们属于内阁调和剂,防止朝廷政策跑偏,又能缓解大臣纷争。

 陈雍是激进改革派代言人,谁都可能反攻倒算,唯独他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是内阁政令的底线。一旦越过这条底线,陈雍直接就会发作,六部激进改革派也会跟着冲锋。

 汪鋐负责牵制首辅毛纪,又负责跟皇帝接洽,算是皇帝收权的引路人。

 如此布置得面面俱到,甚至连怎么给皇帝交权都安排好了。

 朱载堻把那封密折,拿去给顾太后过目:“母后,先生的手段,孩儿怕是一辈子都追不上。”

 顾太后虽然聪慧过人,但终究远离朝政多年,一时间没看明白,问道:“这里头有什么玄机?”

 朱载堻立即把自己悟到的说出来。

 顾太后恍然大悟,随即嘉许道:“皇儿小小年纪,便能想通此理,今后肯定能做有为明君。换成别的皇帝,恐怕都不能理解太傅之用意。”

 罗宅。

 王廷相摇头大笑,吃着花生米说:“今天我总算闹明白了,太傅为何一直留着毛维之(毛纪)。这毛维之啊,就是用来安抚旧党的,也是用来掣肘汪宣之(汪鋐)弄权的。毛汪二人恶斗,等于让咱们腾出手脚,顺便也是安抚了旧党和陛下。”

 同样是王渊做出的内阁安排,不同的角度,看问题也不一样。

 在改革派看来,毛纪代表旧党,汪鋐代表帝党。留着二人,便是给旧党和皇帝留有余地,不会立即出现反攻倒算的情况,反对改革派和想收权的皇帝也不会合流一处。

 恰恰这是最可怕的,皇帝想要收权,旧党想要反扑,很容易联合起来对付改革派,张居正新政就遭遇了如此局面。

 现在爽了,代表旧党的毛纪,代表帝党的汪鋐,恰恰是一对死冤家。有他们两个挡着,皇帝和旧党根本没法合流,平时不打出狗脑子都算彼此克制。

 罗钦顺喝着酒说:“且看毛汪二人斗法,咱们来做判官,谁也别想赢,谁也别想输。”

 在改革变法中利益受损的官员,本打算趁着王渊离朝的机会,簇拥着毛纪进行反扑。重新禁海是不可能的,毛纪自己就不答应,因为毛家也在做海贸。但是,一条鞭法可以改动啊,随便改改就能让士绅少交税。

 可情况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本该借着旧党提升权威的毛纪,居然将矛头对准了汪鋐。他让自己的心腹言官,弹劾汪鋐的门生作奸犯科,由于案子性质恶劣,汪鋐那个门生很快遭到严惩。

 汪鋐大怒,也让心腹举报毛纪的门生,而且还遇到窝案查出一大串。

 二人的斗争迅速升级,直接弹劾对方本人,汪鋐立即处于下风。实在是汪鋐品性有问题,而且以前得罪太多官员,许多中立派都帮着毛纪说话。

 但是,汪鋐已经暗中做了帝党,每到关键时候,皇帝总是亲自下场拉一把。

 这两个家伙斗来斗去,朱载堻在更加熟悉朝政的同时,也发现自己中了王渊的圈套。毛汪斗法之间,虽然查处了部分改革派官员,但真正的核心改革派却置身事外,反而是在惩罚改革派里面的蛀虫。

 想扩大化,想搞冤案?

 就看真正的改革派答不答应!

 朱载堻凭空生出一种无力感,他的跃跃欲试,他的踌躇满志,面对早已离朝的王渊,却仿佛变成一个滑稽笑话。

 朱载堻在豹房醉酒一场,叹息道:“唉,果然如先生所言,他便是致仕归乡,也不会散去朝中的影响力。只有他远走海外,朕才能真正的做主!”

 相比而言,杨廷和当年更像一个笑话。他前脚刚丁忧离京,梁储后脚就动手,大量杨党被扔去南京养老。

第706章.704【太师】

 张璁死后是火化的,长子、长媳带着其骨灰,跟奔丧的王渊结伴离开京城。

 明代江南地区,火葬极为常见,不要把古人想得太迂腐。

 至于有品级的官员,必须异地为官,往往客死他乡,因此同样经常火化。动辄千里路程,你想运遗体回去?那得真有赶尸人方可。

 一些官员家属为了彰显孝道,坚决不把长辈火化。结果运到半路就开始腐烂,只能中途选一块风水宝地,于是就出现让人费解的墓葬——浙江官员任职于四川,但却被埋在湖广,不看墓志铭根本搞不清啥情况。

 淮安,清江浦。

 铁路已经修到此地,前方被黄河挡住,暂时没有再往南边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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