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389节

 而且,山东按察司只能初审,还得上报给朝廷来复查。

 ……

 济南府。

 山东按察使张淮正在举办文会,召集省城诸士子赏秋作诗。他特别喜欢牡丹花,仅咏唱牡丹的诗歌,就写了好几十首,直接起名《牡丹百咏·其X》。

 去年转任山东按察使,张淮发现济南的牡丹不多,特地花钱请人从外地移栽。

 秋天当然不能赏牡丹,于是张淮带着士子们赏菊。

 文会刚刚举行到一半,师爷突然慌忙跑来:“臬台,桂巡抚让你立即去兖州办案,他估计是要对鲁王动手了!”

 张淮却不慌不忙,笑道:“你且准备一下,今日文会须有始有终,待得明日动身也不迟。”

 “臬台,哪还能等?若去得迟了,轻则贬官,重则流放!”师爷焦急道。

 张淮微笑道:“胡先生,你就别危险耸听了。那鲁王犯事,与我又有何干?我早就上疏检举过,本身职责已尽,是朝廷一直没动静而已。”

 师爷心累道:“臬台并非御史,只是上疏检举,又怎能说已尽职尽责?鲁王之事太大,臬台必受牵连。如今只能尽量补救,赶紧前去兖州配合巡抚查案,若去得迟了就不是牵连那么简单!”

 张淮被绕得心烦,挥手说:“罢了,罢了,你且备好车船,把属官佐吏也叫来,等文会结束我立即出发。”

 师爷很想把这糊涂官当场掐死!

 藩王以前归宗人府管,但很快就被六部夺权,地方三司也有监管藩王的权利。

 比如王府,有时候由工部负责营建,但翻新、修缮、扩建等等,则基本是地方三司出钱出力。拨给藩王的岁禄,也是地方布政司解决,不可能由中央发放粮食。

 藩王的属官佐吏犯罪,地方按察司可以直接抓人。若罪行累累却视而不见,那么按察使很可能被追责!

 桂萼都带兵包围鲁王府了,张淮这位山东按察使,居然还有心情召集文会、写诗唱词。

 张淮非常年轻,正德十二年进士,因为跟杨慎交情很好,甚至以杨慎的门生自居。于是,这货受到杨党的不断提拔,并在浙江督学时政绩斐然,为官十四年就爬到按察使的位子。要知道,这可是山东按察使,还兼管着整个辽东呢!

 这货的官声非常好,一路大兴教化,不停的建造社学、鼓励书院、支持讲学、资助寒士……包括许多心学门徒,都受过张淮的支持和资助,王阳明还赞许过此人之义举。

 张淮心里根本不怕,王渊的老师都夸我,王渊的走狗还会动我?

 说实话,张淮这种人,就该让他搞一辈子教育工作!

 从济南到兖州,张淮足足走了三天,随行的两个按察副使,很想直接抬着他赶路。

 山东巡抚都催疯了,山东按察使还敢郊游散步?

 换成普通巡抚,地方三司自然可以这样,配不配合全看巡抚面子有多大。但那是桂萼啊,是王渊的心腹,是专门被派来整治地方宗室的!

第602章.600【性本恶】

 张淮来到兖州府时,桂萼已经走了,只见到两个年轻人。

 “在下戚贤,刚刚到任兖州府通判。”

 “在下詹荣,巡按济南、兖州。”

 之前策划修建京蓟铁路,戚贤专门被王渊调去大兴,担任知县主持拆迁安置。

 大兴知县是正六品,兖州通判也是正六品,这等于实质上被贬官了。但只要协助桂萼处理掉鲁王,戚贤就能原地连升两级,担任府同知主持兖州改革工作。

 詹荣与臧贤同年,都是正德二十一年进士。

 在另一个时空,詹荣明年会跑去山西管理储粮,结果遇到大同再次发生兵变。总督刘清源半年无法平息,詹荣这个管粮的,反而设计抓住兵变头子,由此被提拔为光禄寺少卿,后来长期担任边镇文官抵御蒙古。

 这是天启朝首辅叶向高,纪念詹荣去世70年的诗歌:“司马高名霄汉间,乞身一疏动龙颜;兵戈已息云中警,剑履仍辞阙下班。心似归鸿依雁塞,功如车骑勒燕然;九天雨露何时洒,冷落松楸傍汉关。”

 在王渊手里,詹荣一直在做给事中,如今被派来巡按济南和兖州。事成之后,很可能连升三级,外放地方担任知州,主持一州之地的改革工作。

 处理各地藩王,可谓一石数鸟:第一,改革宗室,减轻财政负担;第二,震慑地方,减轻改革阻力;第三,锻炼京官,干得好的外放任事。

 张淮略一打听来历,都没怎么当回事儿,两个心学后进而已,他跟许多心学前辈有交往呢。

 “不知桂中丞现在何处?”张淮问道。

 戚贤回答说:“济南府。”

 张淮讶然:“我刚从济南府过来,怎未遇到桂中丞?”

 臧贤笑道:“微服前往。”

 张淮瞬间脑子犯晕,桂萼居然跑去济南,搞什么微服私访,这是要把山东给彻底搅乱啊!

 济南那边的德王朱佑榕,只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是朱载堻爷爷辈儿的。这老家伙恶名不显现,老奸巨猾,很难找到足够罪行来惩治,包括张淮都收过德王的银子。

 能考中进士,能做杨慎的门生,能跟心学弟子结交,还获得王阳明的赞许,张淮怎么可能是傻子?

 张淮故意磨磨蹭蹭,就是想利用鲁王的案子拖时间,好让德王在济南从容处理首尾。

 万万没料到,桂萼一声不吭便跑了,前往济南微服私访悄悄查案。

 很有可能,桂萼早就打定了主意。大张旗鼓惩治愣头青鲁王,吸引山东官场的注意力,还把按察使张淮引过去。这些都是疑兵,真正目标是德王,张淮被调虎离山了!

 詹荣微笑道:“张按台,请主持审案吧。”

 “好……好,审案。”张淮的脑子混乱无比,只想赶紧摆脱眼前两人,悄悄派心腹回去给德王报信。

 德王系宗室,才是山东最大的蛀虫!

 可惜,张淮根本走不开,从头到尾都被臧贤、詹荣跟着。

 他们首先审理的,是鲁王在运河私设钞关之事。相关人员被抓好几十个,人证物证俱在,而且还有账本,鲁王及属官只能“老实”招供。

 “此事与王爷无关,是我们瞒着王爷所为。”

 “对,王爷什么都不知道。”

 秦信、张容二人,只能抢着背锅,否则家人没好果子吃。他们若把罪名承担了,就算是被论死,鲁王也能照料一下家人。

 詹荣长于计谋,擅揣人心,坐在旁边来一句:“私设钞关,罪大恶极,不如举族流放。”

 臧贤立即配合:“钞关财货必丰,这两人的家属已经捉拿,都关进大牢严刑审讯,一定要追回全部脏银。年轻人如果不招供,老的也别放过了。便是有七十老母,也先打一顿板子再说!”

 秦信惊慌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又非谋逆大罪,怎能举族流放?家母已经六十八了,可禁不起拷打,求两位高抬贵手!”

 詹荣顿时笑道:“才六十八岁啊?那就好办了,按照《大明律》,只要未满七十岁,什么大刑都能伺候。”

 臧贤一唱一和道:“钞关脏银,一家怎么说也得有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哪够?这个是运河钞关,一家至少三十万两。”詹荣说道。

 臧贤笑道:“对,一家追不回三十万两,就一直严刑拷打。便是打死剩最后一人,也要把脏银追回来,否则就是辜负了皇命!”

 詹荣扭头问张淮:“张前辈是何建议?”

 张淮满脑子都在思考,该如何派人给德王报信,哪会管两个鲁王属官的死活?当即说道:“就按两位的意思办。”

 “那好,”詹荣对办案人员说,“将这二人的子嗣带来,从长子开始打,一人一百杖。”

 张容大呼:“饶命啊,一百仗会死人的!”

 这可不仅仅是恐吓。

 秦信、张容的几个儿子,除了不在兖州的,全部被押到审案现场,当着两人就开始杖击。

 十杖不到,两人的长子皆皮开肉绽,哭天抢地的疯狂哀嚎。

 看那模样,是真敢把人拖来,一个个轮番打死!

 张容哭喊说:“别打了,我检举鲁王。钞关是鲁王私设的,钞关主事是王府典薄魏怀勇。那天魏怀勇有事不在,没被你们当场抓住,此人回老家奔丧去了!”

 詹荣立即下令:“即刻捉拿鲁王府典薄魏怀勇归案。”

 既然已经不打算再背锅,那就一股脑儿交代呗。

 秦信说道:“鲁王残暴荒唐,常令俊男美女,脱光了一起宴饮耍乐,喝醉了便聚众行那苟且之事。数年间,共有一个男子、六个女子,不愿当众脱衣,被鲁王亲手执大斧劈死。”

 一脑子浆糊的按察使张淮,也被这事儿给惊到了:“鲁王竟如此暴虐?”

 张容说道:“这两年,鲁王愈发荒唐,竟逼着王妃也……王妃不堪受辱,已然自尽身亡,鲁王对外宣称是病死的。”

 “砰!”

 也不去想怎么给德王报信了,张淮听得大怒拍案:“岂有此理,简直人伦尽丧!”

 詹荣感慨:“不愧是鲁庄王的嫡曾孙。”

 这位鲁王的曾祖父鲁庄王,也曾带着王妃跟外人宴饮,醉酒之后发生不可描述之事,被鲁庄王的妹妹栖霞郡主告发。曾孙相对曾祖,竟青出于蓝,不但聚众喝酒耍乐,而且还全部脱光了再喝酒。

 把宗室当猪养的后果,藩王没有上升渠道,甚至被限制人身自由,而在王府之内又一手遮天。如此畸形的成长环境,自然催生出各种变态,把人性之恶无限度放大。

 一堆一堆的脏事,被审理出来,发往朝廷定夺。

 王渊直接建议削藩,因为短短几十年,就有两位鲁王如此过分,鲁王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603章.601【贤王的危害】

 崇祯十一年冬,满清大军围攻济南,山东布政使、巡抚等各级官员,带领济南五百乡勇、七百莱州援兵守城。皆死国事。

 当时牺牲的,还有自发守城的200多回民、350多秀才。平民亦遭杀戮,济南城中“积尸十三万余”,数万妇女投井投湖而亡。

 做了一百多年蛀虫的德王系宗室,总算也硬气一把。

 按照朝廷规定,藩王不得参与军政事务,便是外敌入侵都不能带兵。但是德王系宗亲还是站出来,德王开仓放粮、激励士卒,宗室带着仪仗队、侍卫队守御南城,德王的女婿一族负责守东城。宁海王等宗室全家战死,德王的女婿全家战死,这段故事堪称可歌可泣。

 桂萼不是穿越者,不知道德王系宗室的结局,他此刻内心非常愤怒。

 偌大的济南府城,只德王系宗室的府邸,就占了城内面积的一小半(到明末直接过半)!

 仅德王府就占全城三分之一,另有泰安王、东平王等郡王府,还有各位郡主们的府邸。

 城内许多店铺,城外许多良田,皆归德王宗室所有。

 被废掉的齐王、汉王,两大亲王所营产业,本来已经收归国有,全被英宗赏赐给儿子德王。三家亲王的土地加起来,仅朝廷按制赐予的,就超过两百万亩,遍及济南、青州两府,如今都归在德王一家名下!

 更可怕的是,连续两代德王,皆有贤王的美称。

 自家出钱不断修建庙观,善男信女都觉得德王是好人;自家出钱不断刊印书籍,民间士子也觉得德王是好人。包括被兼并土地的百姓,包括被征召修庙的役夫,都觉得德王是一个好人,坏的只是德王府太监和属官,以及那些贪官污吏而已。

 在历城县转了一圈,桂萼只感觉头皮发麻、浑身冰凉。

 “这两位德王,好手段啊!”桂萼不由感慨。

 师爷叫汪鉴,已追随桂萼八年,此时喝着茶说:“德王一系难查得很,就这几天私访所得,无非恶奴行凶、私设钞关、隐匿土地和人口而已。但是,这些罪名德王都能推掉,顶多判一个御下不严。”

 桂萼说道:“从普通宗室也难以下手。德王一系只传到第二代,第三代郡王都不多,将军一级的就更少,中尉更是一个都没有。”

 啥意思?

 德王一系,子孙不多,暂时没有底层宗室,地方官府的供养压力不大。

 从山东三司到济南府官员,一个个全都说德王好话,地方文官如果不配合,巡抚怎么可能查得动?

 可又必须查,因为德王的土地太多,这些土地不交税,依附土地的佃农也不服徭役。

 大量小农,甚至主动投献土地,自愿成为给德王种田的无地佃农。如此,他们失去的,只是子孙考科举的资格。但却得到德王庇护,不用交人头税,不用应征徭役,而且德王收的田租也不高,佃农过得比普通农民更加滋润。

 问题来了,剩下的农民咋办?

 士绅和富户也各种逃税避役,德王又庇护一大堆佃农,而地方的人头税和徭役却不变。等于一小撮贫农,承担全部人头税和徭役,卖儿卖女、倾家荡产者无数。

 此事桂萼搞不定,除非,把山东三司和济南府官员全部换人!

 ……

 “全部换掉?”众阁臣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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