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388节

 如今,牌子取了,再次空置。只有郑嬷嬷,跟随朱璇祯一起,前往驸马第居住。

 驸马的房子,只能称“第”。

 王渊的房子也是如此,以前叫“大宗伯第”,现在叫“大学士第”,没有资格叫做“某某府”。

 三品以上才能称“第”,三品以下只能称“宅”,公爵以上才能称“府”。

 “福庆驸马第”位于金城坊,原主人是张永的侄子,半年前被杨廷和举家流放,小皇帝转手就把房子赐给王素。

 朱璇祯站在大门前,喜滋滋说:“新家挺好。”

 郑嬷嬷却有些无奈,一旦搬进驸马第,今后啥都得听驸马的。若是留在公主府,她的身份是“乳媪”,即公主的乳母。就算没给公主喂过奶,也会被封为“乳媪”,既当女管家又当公主妈,公主坏规矩她有权力斥责。

 小两口搬进新家之后,把羊驼也带过来,高高兴兴结伴喂羊驼。

 突然,太监来了,让王素斋戒沐浴,三天之后等着接圣旨。

 王素被封为“新安伯”,以驸马都尉的身份,代表皇帝秋祭孝陵,就是去南京祭祀朱元璋和马皇后。

 南京孝陵,一般春秋两祭,都是让南京的勋贵代为祭祀。

 如果皇帝指派北京勋贵或宗室前往,那就意味着天大的恩遇。这次,不但让王素去南京,还让他把公主也一并带上。

 二人即刻出发,沿大运河南下,一路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至于大驸马崔元,如今正在跟大长公主吵架。也没别的矛盾,就是公主搬出来之后,发现崔元养了两个妾室,而且在外头有好几个儿子——明代驸马可以纳妾,但妾生子不算宗室。

 王素和朱璇祯乘船来到济宁,却见城外兵马调动,他忍不住派人前去询问。

 竟是防备鲁王和德王造反,朝廷开始清查藩王田亩了。

 负责清田之人,乃左副都御使桂萼!

 山东诸王,德王最富。

 第一任德王,是英宗的庶次子,当时深受英宗宠爱。

 本来该就藩德州,却因德州贫瘠,被安排到富庶的济南。这还不够,英宗又把齐王、汉王的产业,全部赏赐给德王享受。

 德王府,以珍珠泉为中心,占有整个济南府城三分之一的地盘。

 这日,德王朱佑榕正在喂鱼,王府内有泉眼数十口,大池连着小池,德王都快变成养鱼专业户了。

 “王爷,王爷!”

 王府太监疯狂奔来,慌张道:“王爷,咱家的钞关,被山东巡抚给拆了,被扣押了上百人!”

 “好大的狗胆,”朱佑榕大怒,“给张恩(镇守太监)送银子,将这巡抚弹劾下狱!”

 王府太监焦急道:“张恩不敢收银子,说巡抚桂萼是王若虚的同年心腹,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官屠。张恩让咱们赶快收手,钞关就别想再设了,多余田亩也暂时转给孔家避风头。”

 “官屠?”朱佑榕惊疑不定,问道,“鲁王的钞关呢?”

 王府太监说:“也被一并拆了。”

 朱佑榕难以置信:“同时得罪两位亲王,他这山东巡抚还做得下去?”

 王府太监急道:“王爷,您是不知道,那王若虚凶得很,几年前的蜀王也是说查就查!奴婢还听说,当今陛下,便是王若虚的私生子。”

 “还有这种事?那王若虚岂非当世吕不韦!”朱佑榕大惊失色。

 “是啊,咱们怎斗得过吕不韦?”王府太监说道。

 朱佑樘连忙下令:“就依张恩所言,转些田亩给孔家,读书人不敢惹孔家的。”

 相比而言,鲁王就要莽得多。

 鲁王名叫朱观(火定),(火定)字打不出来,其异体字为“烶”,且把这位鲁王写作朱观烶。

 朱观烶的爷爷和爸爸都早死,他被立为世子多年,直至成年终于袭爵,如今才刚满二十岁。年轻人嘛,缺少管教,还不能出城,整天窝在王府纵情享乐。

 朱观烶喜欢玩多人游戏,就算不啪啪啪,也让诸多男女脱光衣服,大家坦诚相见宴饮耍乐。谁敢不脱衣服,当场用大斧子砍死,历史上被嘉靖夺去三分之二岁禄。

 这样的家伙,会怕区区山东巡抚?

 朱观烶居然下令:“让李九、赵顺,即刻带领勇士,扮成土匪把那什么桂萼砍了!”

 左长史滕颖,右长史孙傲,听到这个命令直接吓傻。

 但他们又不敢劝,因为朱观烶脾气大,劝谏之人通常没有好下场,便是王府长史都敢一斧子劈死。

 王府长史为正五品,按例当由进士充任。但这玩意儿没前途,正儿八经的进士,都不愿做王府属官。甚至出现过抗旨不遵,冒着被剥夺功名的危险,也坚决不赴任的情况。

 于是,王府长史,多为三榜进士,甚至是让举人去当,其余属官干脆把监生扔去充数。

 滕颖和孙傲两位长史,皆为举人出身。

 朱观烶袭爵四年以来,因为性情残暴,且带有神经质,早把两位长史折腾得欲仙欲死。

 “趁机检举鲁王如何?”孙傲建议道。

 滕颖说:“一旦鲁王事发,我等亦难逃责罚。况且,你我兄弟也名声不好,恐被一起追查罪迹。”

 孙傲叹息说:“便是被罢官下狱,也比跟着鲁王胡闹好啊。桂萼何许人也?王阁老的同年,王阁老开海时的心腹,还是辗转三省的官屠!鲁王脑子有疾,竟不把王阁老放在眼里,此次必有大祸降临,我等切不可立于危墙之下。”

 滕颖左思右想:“我来处理首尾,你派人暗中检举鲁王。”

 “便如此说定了。”孙傲说道。

 两个长史也不是啥好人,仗着鲁王的威风,几年时间就捞足银子,还以鲁王名义强占民田,把田产转到亲戚的手里。

 当即,他们快速转移银两,烧毁跟自己有关的账目,还让亲戚们连夜离开兖州府。

 数日之后,桂萼接到实名检举,告发鲁王荒淫残暴,已经亲手杀了好几个人。

 桂萼大喜,对山东兵备佥事说:“请速速发兵,立即包围鲁王府!”

第601章.599【大锅】

 兖州,鲁王府。

 或者应该称作王城,相当于紫禁城的缩小版。有御道、御桥、御河,城外有天地坛、日月坛,负责代天子祭祀鲁地的山川神灵。

 王城为砖石城墙,周长十多里。

 桂萼带着地方士卒而来,鲁王朱观烶收到消息,竟然拉出仪仗队和侍卫队,数千人爬上城头暴力抗法。

 桂萼一路走来,早就怒火中烧。

 为了供养鲁王系宗室,兖州府赋役繁重,民生早已凋敝。仅朝廷赐给鲁王的土地,就有数十万亩之多,鲁王还自己霸占民田,鲁王属官也霸占民田,根本就没剩多少给兖州百姓耕种。不但如此,鲁王经常修建各种玩意儿,隔三差五征召役夫无偿做工,底层百姓已经被逼到起义边缘。

 这几年,大量兖州百姓,难以承受鲁王盘剥,举家逃亡登莱沿海,等着被招募到海外求生。

 南洋和殷州,甚至是天竺,都有许多山东移民!

 还敢拒捕?

 桂萼亲自来到城下喊话:“鲁王殿下,你这是要谋反吗?”

 朱观烶大喝:“桂巡抚,你才是要谋反,带这么多兵到鲁王府作甚!便是本王有犯法之举,也该山东按察司出面,山东兵备道有何权力大军入境?”

 桂萼冷笑:“有人检举鲁王谋反,如此事关重大,自当防备万一。现在看来,殿下是真的要谋反!来人,寻来楼梯,立即攻城!鲁王殿下,你若敢下令射杀一员官兵,便是坐实了谋反之举。”

 “你敢攻打王城,也是形同谋反!”朱观烶暴怒。

 桂萼说道:“本官奉皇命,清查山东藩王田产,按诏可便宜行事。”

 云梯都没有,只用普通木梯,绑起来搭在城墙上。

 桂萼亲自提刀,第一个攀爬梯子,就这样带兵冲向城头。城楼守军都傻眼了,他们真不敢动手,一旦弄死山东巡抚,小兵且不论下场,军官必然集体问罪,而且是谋逆大罪!

 桂萼刚爬上去半个身子,朱观烶就亲自动手,居高临下将桂萼制服。

 “绑起来,押赴按察司问罪!”朱观烶喝道。

 “某乃巡抚,山东按察司无权处置,”桂萼冷笑一声,不顾自己被俘,朝着城下大呼,“全军攻城!”

 山东兵备佥事彭清,只能咬着牙带头攻城。

 越来越多官兵爬上城楼,王府士卒连连后退,双方就那么手持兵器,在城楼上远远对峙。谁都不敢动手杀人,生怕背上谋反罪名,情况一时间荒唐到极点。

 桂萼讥讽道:“鲁王殿下,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一介书生,跟亲王换命很划算。若殿下不敢换命,那就赶紧把我放了!”

 朱观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杀人也不是,放人也不是。

 朱观烶把一个正八品、一个从九品小官,招来面前低声问道:“怎么办?”

 正八品小官叫秦信,为鲁王府典膳。

 从九品小官叫张容,为鲁王府引礼。

 前者给朱观烶搜罗美酒佳肴,后者给朱观烶搜罗俊男美女,二人齐心协力之下,把鲁王府打造成酒池肉林。由此获得鲁王赏识,权势甚至压过王府长史(正五品),随即狐假虎威、欺男霸女、夺人财产、残害无辜,已在兖州搞得民怨沸腾。

 张容面色狰狞道:“便杀了,买通镇守太监,把罪名推到兵备道头上。”

 “杀不得,”秦信慌忙劝阻,“桂萼是权臣王渊的心腹,山东镇守太监张恩不敢收银子。桂萼可以死,但不能死在这里,否则我等皆是谋逆大罪!”

 朱观烶质问道:“让你们派勇士假扮土匪,为何一直不动手?”

 秦信苦笑:“桂萼身边一直有官兵,土匪怎敢冲击官兵而杀巡抚?”

 张容说道:“不如将桂萼扣押,然后上疏朝廷,就说山东巡抚意图谋反,带兵攻打鲁王府被制服。如此,我等不但无过,反而平定叛乱有功。”

 秦信郁闷道:“你是不是傻?桂萼是王渊派来的,就算桂萼真的谋反,王渊也不会承认。那可是当世吕不韦,后面有个赵姬帮衬着呢,说不定皇帝都是他的亲儿子。”

 张容问道:“清君侧如何?”

 “你这蠢货,莫要害我!”朱观烶大怒。

 就算鱼肉兖州,就算肉林酒池,鲁王也没有性命之忧,若喊出“清君侧”的口号,就得押赴凤阳高墙了。

 朱观烶不是死罪,秦信和张容却必死无疑,这两人心里慌得一逼。

 朱观烶突然退开,智商呈几何倍增长,对亲卫喊道:“拿下这二人!”

 “王爷为何如此?”秦信和张容惊恐无比。

 待两人被侍卫擒下,朱观烶又过去低声说:“你们认罪,本王保你们妻儿老小。”

 秦信、张容面若死灰,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搞完这些,朱观烶又让侍卫绑自己,自缚于桂萼面前说:“还不快放开巡抚!桂抚台,小王被宵小蒙蔽,差点铸成大错,请抚台严厉惩治恶人!”

 桂萼一阵冷笑,问道:“秦信、张容何在?”

 朱观烶说:“被绑起来那两人便是。”

 桂萼走到二人面前:“你们好大名气,在兖州作的恶,本官在济宁都听说了。”

 秦信、张容,沉默不语。

 历史上,这些家伙在兖州为非作歹,一直都没有官员敢出手惩治,最后翻车更是扯淡到极点。

 鲁王朱观烶,竟然跟自己的四大爷、馆陶王朱当淴干起来,矛盾起因也不知是争风吃醋,还是什么争夺田地钞关。

 反正两边狗咬狗,朱观烶率先检举自己四大爷,历数朱当淴一系列滔天罪行。朱当淴反嘴一咬,把朱观烶的破事儿也捅出来。

 于是,两人的心腹属官被论死罪,朱观烶被消减岁禄三分之二,朱当淴被消减岁禄三分之一。

 桂萼扫了朱观烶一眼,勒令王府仪仗队、侍卫队放下武器,带兵封锁整个鲁王府,软禁鲁王之后搜查犯罪证据。

 到第二天晚上,桂萼怒骂道:“张淮那混蛋还没来吗?”

 张淮是山东按察使,就算鲁王有罪,也只能让张淮派人审理。桂萼作为巡抚,无权绕开地方按察司,直接审理有关藩王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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