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385节

 从弘治年间开始,因为公文实在太多,通政司根本处理不过来。因此京城各衙门的题本(公务文件),不再走通政司过一遍,而是直接发往内阁和六部。这属于简政改革,大大提升办事效率,文官怎能容忍皇帝开倒车?

 一道乱旨发出去,朱载堻又看密揭,只扫了一遍就大怒,质问道:“这匿名揭是谁写的?”

 李应回答:“不知。是一乞丐交给锦衣卫,因为标注密揭字样,臣不敢擅自拆开,只把那乞丐收押了。”

 朱载堻当场烧掉揭帖,只剩几行字的内容,扔给李应说:“照这字迹查,查出来夷三族!”

 李应观察字迹,额头冒汗说:“陛下,此为馆阁体,且笔划怪异,恐是左手所书。”

 朱载堻咆哮道:“就算用脚写的,也得给朕查出来,否则你这右都督也别当了!”

 “是!”

 李应吓得连忙退出,离开乾清宫之后,却表情自若,哪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李应和王渊是一体的,这次谣言闹得越凶,皇帝对王渊就越袒护,他李应的位子也就越稳固。同时,谣言越是激怒皇帝,锦衣卫就越有事可做,免得渐渐失去了存在价值。

 揭帖,奏章的一种,源于宋代的财政报表。

 到了明代,发展出多种功能,一种向下发布,一种向上呈进,一种向社会公示。

 比如太监,就经常使用揭帖,作为非正式圣旨发布,勒令地方必须怎样怎样,还避开了发布矫诏的嫌疑。

 而官员,则用揭帖来搞政斗,这在嘉靖朝之后极为普遍!

 官员给皇帝的揭帖,分为密揭、私揭和匿名揭三种。

 内阁官员若给皇帝写密揭,旁人是不能查看的。皇帝在拆封的时候,甚至太监都要避开,这种小报告打起来往往一击致命。不过只能在关键时候使用,否则一击不成,反而可能受到皇帝的惩罚。

 朱载堻刚才读到的这封匿名揭,竟然写顾太后以前做过倡优,此事京中文士皆知,地方许多文士也知。若不让王渊致仕,王渊献倡优给先帝为妃的事情,恐怕很快就要在全国传开,为了江山社稷,王渊已经不再适合做首辅了。

 母亲以前是倡优?

 小皇帝还真不知道,也没人敢在宫中乱动嘴皮子。

 朱载堻自然不敢求证此事,甚至心里有些相信,因为写匿名揭之人,不可能拿假东西威胁皇帝,否则就起不到威胁作用。

 难道父皇真的无法生育?

 难道先生真是我的生父?

 朱载堻心里慌得一逼,忧虑之余还有些认同,毕竟他一直把老师是为偶像,谁不希望自己有个文武双全的爸爸?

 但是,打死不能承认,也绝对不能拿出来说!

 第二天早朝,朱载堻看王渊的眼神有些别扭,甚至都没心思听群臣说什么。他回忆起幼时,先生讲课时的关怀慈爱,循循善诱跟其他老师截然不同;又回忆起母后跟先生相处,亲切熟络得好似老朋友,恐怕还真是曾经的情人关系!

 母后若再与先生私会咋办?

 此事不能闹开,只能委婉劝谏,而且也无法出面阻拦。

 父皇对我也很好,我不能对不起父皇。可先生又是我的生父,于我有教养之恩。唉,好难抉择啊,难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阿素要娶妹妹,他要做驸马。

 这这……兄妹如何能成婚!

 朝会之上,朱载堻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一锅浆糊。越是回忆,越是思考,就越笃定王渊是他的生父。

 说白了,朱载堻已经钻进牛角尖,自己把自己套进去出不来。

 恐怕太后亲自解释澄清,朱载堻都以为母亲在掩饰,毕竟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动在内心生根发芽。更何况,顾太后不会澄清,这玩意儿也没法解释啊。

 朝会散去,朱载堻跑去看先皇画像,又照着镜子进行对比。一会儿觉得自己眉毛长得像朱厚照,一会儿又觉得根本不像,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似乎嘴巴更像王渊,至少脸型是肯定不像朱厚照的。

 朱厚照太瘦了,一张脸又瘦又长,朱载堻的脸型完全继承母亲。

 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小皇帝欲哭无泪。

 究竟谁才是我亲爸爸!

第597章.595【公主与驸马】

 文渊阁。

 一群锦衣卫冲进来,两个百户分别带队,前往左右两边办公室,跟那些中书舍人说事儿。

 李应亲自来到中间的办公室,朝阁臣们恭敬拱手:“今日打扰诸相了。”

 王渊起身回礼:“李都督,何事闯内阁?”

 李应解释说:“陛下收到一封匿名揭,乃用左手所写台阁体。陛下有令,寻出此人,夷其三族!”

 廖纪冷笑:“李都督怀疑是阁臣所为?”

 “廖阁老不要误会,”李应的态度依旧恭敬,“从内阁到各部,都要查一遍的,甚至国子监和顺天府学都要查。毕竟,能用左手写出漂亮的台阁体,肯定不是什么市井小民。在此,就打扰诸位相公了,请每人用左手写台阁体。写‘天地玄黄’四个字足矣。”

 内阁大臣们虽然不爽,但也得老老实实照办,因为“夷三族”肯定牵扯到大案子。

 左右两边的中书舍人们,更是听话得很,一边用左手执笔写字,一边猜测出了啥事儿。

 把所有人的字迹都收集起来,李应恭恭敬敬给阁臣们行礼:“公务在身,叨扰诸相,还请海涵。”

 这番做派,让几位阁臣稍微好受些,对李应这锦衣卫提督印象颇佳。

 李应离开文渊阁,又前往东阁查案。

 查得出来个屁!

 这货纯粹是在彰显存在感,同时还跟大臣们刷好感度,目的是让人对他又敬又畏。

 足足查了一个月,京中衙门都被李应查遍了。锦衣卫如此大规模做事,文官们居然交口称赞,说李都督行事彬彬有礼,威而不暴,严而不酷。

 整个京城,锦衣卫抓了千余人,东厂抓了五千余人,合计拷打致死三千多。

 刑讯而死者,主要是由于太过八卦,私底下传播谣言被人举报。反正古代查案也就那样,抓起来先打一顿,打着打着就招供攀咬,然后再抓越来越多的嫌犯。

 若非朱载堻不想闹太大,仅这种性质的恶毒谣言,抓几万人都实属正常操作。

 反正京城之内,没人再敢传谣,生怕隔墙有耳被厂卫听到。

 就在刑讯逼供期间,王素和朱璇祯大婚,此消息迅速轰动北京,并朝着全国范围扩散。

 首辅之女娶长公主,太稀罕且破坏规矩了,王渊是应该按例辞职的!

 ……

 十王府。

 热闹喧嚣了一整天,驸马和公主终于送入洞房。

 朱璇祯坐在那里不说话,王素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新房里的气氛非常尴尬。

 “素弟弟……”

 “娘子……”

 为了缓和气氛,两人同时开口,结果在称呼上对不住。

 终于,朱璇祯改口:“夫君。”

 “诶!”王素傻乐着答应。

 朱璇祯心里有些无奈,她从小喜欢的是王策,只把王素当成跟屁虫看待。可王策已经娶妻,朱璇祯只能黯然,嫁给知根知底的小伙伴,总比被随便安排一户人家更好。

 只是自己的夫君,一直傻乎乎的样子,脑子向来不是很聪明。

 其实,王素聪明得就差过目不忘了,但只要单独面对公主,就自动紧张发傻懵圈,连话都说不怎么利索。

 此刻王素就犯傻了,听到公主喊他夫君,一直傻乐杵在原地,全然忘记今晚该干啥。

 朱璇祯难以启齿,但还是忍不住暗示:“夫君,我有点冷。”

 王素立即拿出自己的袍子,给公主裹得严严实实,稀里糊涂蹦出一句:“娘子,我们去喂羊驼吧!”

 “啊?”朱璇祯有些跟不上丈夫的思维。

 西苑的羊驼,已经繁衍到三十多只,直接被公主带出来一半。

 王素拉着公主就跑,笑道:“娘子,我最喜欢跟你一起喂羊驼了。”

 朱璇祯不禁想起幼时,跟皇帝哥哥、策哥哥、素弟弟,一起无忧无虑玩耍的日子。她也瞬间开心起来:“好啊,好啊,我们去喂羊驼。”

 小两口欢笑着打开房门,结果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官挡住。

 女官面无表情问:“公主与驸马何事出门?”

 朱璇祯笑道:“我们要去喂羊驼。”

 女官回答:“于制不合,请公主洞房。”

 朱璇祯脸上的笑容顿失,不悦道:“我一定要去呢?”

 女官依旧回答:“请公主洞房。”

 “放肆!”朱璇祯终于生气了,她从小被父母兄长疼爱,怎能忍受一个女官的管束。

 女官又唤来几个女官,也不推搡,只排好了往里挤,生生把王素和朱璇祯给挤回房里,然后把房门给死死关上。

 什么鬼?

 王素有些懵逼,朱璇祯也没反应过来,一对新婚夫妻就这样面面相觑。

 王素问道:“太后有遣心腹女官出宫吧?”

 “这些就是啊!”

 朱璇祯突然想起什么,扯开嗓子大喊:“郑令人,郑令人……郑嬷嬷!”

 门外女官说:“公主,郑嬷嬷劳累一日,已经歇下了。好教公主知道,此乃十王府,并非宫中,没有什么御侍、令人。”

 朱璇祯怒道:“大胆,你一个十王府女官,也配来教训我?”

 门外女官说道:“请公主洞房。”

 王素握着朱璇祯的手:“明日我便求见陛下,请他同意让咱们搬去驸马第,这里住着实在没意思。”

 “可这违制啊,皇帝哥哥能同意吗?”朱璇祯担忧道。

 “一定可以。”王素说。

 明初的公主驸马都挺舒坦,自从公主下嫁平民之后,生活就渐渐变得悲惨起来。

 驸马住在驸马第,公主住在十王府,一个月夫妻同居的日子也就那么几天。驸马想见公主,还得贿赂十王府的女官和太监,否则即便公主召见,下面的女官和太监也会使绊子。

 举两个例子。

 万历的妹妹选夫婿,任务交到太监冯保手里,冯保竟把公主卖给富商之子,而且还是一个病痨鬼。

 大婚之后,公主和驸马还算恩爱,但受到女官、太监的阻挠无法相见。

 公主为此进宫见太后诉苦,女官们却恶人先告状。众口一词,公主难以辩驳,太后就让公主回家。

 驸马觉得公主可怜,于是也进宫见太后,结果半路被女官和太监一顿暴打。再反手一波告状,驸马受到太后斥责,勒令其闭门思过。

 两个月后,驸马受伤难愈,又加上患有肺痨,遂一命呜呼,公主变成寡妇。

 以上是万历妹妹的遭遇,再说万历皇帝的女儿。

 驸马被刁难得心态爆炸,直接跟管事女官打起来,女官立即进宫打小报告。公主连忙亲自求情,结果太监跟女官串通,公主进宫根本见不到父母。驸马又去见皇帝,还是被拒之门外,气得直接撂挑子回乡。太监和女官得到机会,告发驸马抛弃公主,驸马因此全家被罢官。

 以上这两位公主,可都深得万历皇帝喜爱。她们身边的女官和太监,也全都是太后、皇后的心腹,特意派去十王府照顾她们的。

 但是,这些女官和太监,到十王府之后无法晋升,于是一心只想著作妖捞钱。而且,太监和女官还往往对食,结为没有性生活的非法夫妻,合起伙来欺上瞒下,甚至贿赂宫中不让公主回去见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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