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由于移民不足,大宁城暂时只设两卫,俞大猷和周君佑担任指挥使。
但他们的指挥使职务,归属于大宁都司系统,只负责屯田和练兵。因此,他们又担任参将,归属于蓟镇系统,可以随时带兵抵御蒙古入侵。
投降的朵颜卫骑兵,被彻底打散,扔去大宁都司各卫所。他们也分到了牧场,负责为大明养马,同时需要慢慢学习汉话,第一步就是给自己取个汉名。
俘获的朵颜卫族人,一些发还给投降的朵颜卫骑兵。又挑选出15岁到30岁的年轻妇女,分配给大宁移民做老婆。剩下的,则全部送回全宁草原,让这些人继续作为大明屏障。
质子伯革,被皇帝封为朵颜都督,带着朵颜残部在全宁草原繁衍生息。他不但需要抵抗左翼蒙古,还得应付福余卫和泰宁卫,生存难度堪称地狱级别。
出发之前,武状元俞大猷、武榜眼周君佑、武探花李扬,相约前来拜见王渊。
“见过王侍郎!”三人齐齐作揖。
王渊笑道:“不必拘礼,都请坐吧。”
俞大猷问道:“武官不得与文臣结交,我等此来,并非攀附。只因大宁之地为王侍郎收复,荒凉残破,百废待兴,不知王侍郎有何叮嘱?”
王渊说道:“大宁都司马永,为人清廉,治军严明。你们在他手下为官,可多听教诲,多学些本事。五年之内,大宁应该都不会有战事,当以屯田练兵为主。朝廷会一直移民实边,多为流徙之徒,军纪应该狠抓。在编军户,每人赐一百亩地,当用心屯垦,军官不得侵占。”
“自当如此。”周君佑说。
王渊笑道:“新屯之田,民力空虚。我不怕你们侵占,就怕你们役使军士,让士卒为你们当官的种田。我这么说吧,你们别想着侵田,大宁武官至少十年之内,全都会被调去别地。你们侵占再多良田,调任之后还能顾得了?迟早被别的军官占了。因此,调任之时,最好把自己的私田卖掉。而侵占之田,没有地契,是肯定卖不掉的。”
李扬惊讶道:“十年之后,肯定会调去别的地方?”
王渊点头道:“这是为了增强大明军队活力。你们的身份非常特殊,是第一批天子武门生,今后升迁肯定更快。各地世袭武官绝嗣或犯罪,一旦出现空缺,优先提拔你们去补任,但这辈子都不可能世袭。有所得,必有所失,你们自己掂量。”
三人终于明白朝廷的路数,都佩服王渊好手段,居然用这种温吞方法改革大明军制。
虽然见效很慢,但胜在不会引起巨大反抗。
肯定是有配套行动的,比如心思活络的御史,在明白皇帝心意之后,必定逮着世袭武官弹劾。朝廷也不需要大动干戈,每年只处理四五十个就行,平摊到全国根本掀不起波澜。
一年处理四五十个世袭武官,全部把武进士、武举人塞过去,武举不够还有皇帝的豹房勇士顶上。
十年之后,地方流职武将就有四五百个。如果逐年增加比例,塞去上千个也不在话下,长此以往必定引起质变。
这些流职武将,肯定会受到地方排挤,甚至遭到各省都司打压。但是,布政司和按察司会帮他们,督抚和御史也会偏帮他们,他们将渐渐变成文官的“走狗”。
弊陋肯定有,但无伤大雅。
又向王渊请教一番,三位武进士起身告辞。
离开之前,俞大猷拿出三本兵书:“王侍郎,此乃恩师所编,他老人家想请你斧正。”
“一定拜读大作。”王渊笑道。
回到书房,王渊首先翻开《韬铃内列篇》,一眼望去全是各种阵图。而且阵图讲解极为艰涩,必须熟读《易经》才能看懂,王渊瞬间就被整得脑子迷糊了。
但是,结合自己的战场经验,用数学与几何去解析,王渊很快就发现了奥妙。
无非是多兵种组合,进行最高效的排列。阵型变化之间,都能以多打少,不断创造我军的局部优势。
就拿圆阵来说,并非就是圆形。
它左右哨布有骑兵,或者是精锐步兵。中间十哨,各为方阵,但十个方阵又呈圆形排列。后面有殿后部队,还设有两支预备队,两支奇兵队,两支伏兵队,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了。此阵适合防守反击,若再配备车兵、火铳和炮兵,能抵御数倍于己的蒙古骑兵。
只不过,对士兵素养的要求有点高,许多阵型都需要军纪严明、令行禁止。
而且,这些阵图多为打大仗而准备,至少也得好几千兵力才能布阵。比如“司马穰苴握奇营阵”,需要一万两千五百人,阵中有阵,纷繁复杂,早特么已经过时了,根本就不适合明代战场。
王渊在研究之后,删掉那些没啥鸟用的,又对其余进行完善,加入火铳兵和炮兵的编制。
完善之后,王渊感觉花活太多,直接选取最简单的方阵,置车兵、骑兵、炮兵、火铳兵、弓箭兵、后勤兵、长兵器队。蒙古骑兵来了就布车阵,火器进行射击,扰乱阵型之后,长兵器步兵趁机杀出,接着用骑兵追赶敌人。
简单,直接,易于推广,对将领和士卒要求不高,比俞大猷老师那些阵图好用得多,也比大明传统军阵更适合实际战场。
就是造价比较高,火铳兵和火炮队都得砸钱,日常维护也比较烧钱。
编好阵图,王渊拿去献给皇帝,就看朱厚照舍不舍得推广了。
第494章.492【王尚书】
朱厚照拿着阵图问:“此法可也?”
“尚未验证。”王渊说。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说道:“那便统编豹房六营,皆以此阵进行训练,明年再拉去延绥打一仗。”
蒙古小王子死后,鞑靼蒙古一分为二。
自立为汗的巴尔斯博罗特,突然因病去世,其长子吉囊不再自称大汗,但以副汗身份领右翼蒙古三万户。这货十三岁担任蒙古副汗,十六岁就跑来入侵大明边境,基本上每隔两年就要大举入侵。
吉囊的特点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经常被大明边军暴打。
每次在大明遭受挫折,就回草原吊打周边部落,东压左翼蒙古,西逐瓦剌各部。历史上,这货甚至一路打到青海,又北上征服了北元旧庭各部落,极盛时可一次出动十万骑兵作战。
朱厚照打算让豹房六营训练新阵法,扔去延绥跟吉囊打一场,以此来验证王渊这阵图是否有用。
朱厚照惆怅道:“二郎,朕不打算再御驾亲征了。”
王渊说道:“陛下武功直追太宗,确实不用再亲力亲为。”
真正原因,是朱厚照的顽疾恶化。以前只在冬季发病,春天来了便能缓解。现在不分季节,只要受凉就容易复发,遇到北京的沙尘暴也会复发,每次发作至少持续一两个月。
非常严重的慢性支气管炎,放在古代很难治愈,晚期可能引发阻塞性肺病和肺心病。
君臣二人正聊着,突然有太监过来,低声对皇帝说了一句话。
朱厚照一脸平静道:“毛澄死了。”
历史上,礼部尚书毛澄,三年前就该死,因政斗主动辞职,在回乡途中病亡。
这货虽然多活了三年,但依旧经常犯病,现在终于寿终正寝。
王渊说:“臣应去吊唁。”
毛澄病死的同时,靳贵再次因病请辞,这回朱厚照终于同意。
王渊最大的本钱就是年轻,看吧,又熬死一个尚书,再熬走一个阁臣。杨廷和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且时不时患病,还能跟王渊耗几年?太监张永也已经六十一岁,同样身体愈发衰弱,能活多久全看天意。
内阁。
杨廷和、杨一清、毛纪、蒋冕和王琼,内阁大臣就他们五个了。
“礼部尚书之人选,哪还用再议?我看廷推都没必要,肯定是王若虚继任。”王琼首先表达态度,他是皇帝的走狗,也是王渊的支持者。
杨一清说:“收复大宁之功,陛下没有赏赐王若虚,大概也是在等今日之事吧。”
“吾未有异议。”杨廷和想拦都拦不住。
王渊还有收复大宁之功未赏,整顿辽南马政的功绩也还记着,他又是任职多年的礼部左侍郎。以前还能拿年龄说事儿,现在年龄早不成问题,不让王渊继任礼部尚书那才是扯淡。
想了想,杨廷和说:“大宁之功,也一并封赏吧。”
众人皆惊,杨廷和居然主动讨论王渊的封赏,这是要趁机缓和关系的节奏?
五位阁臣很快商议完毕,把内阁拟票送去司礼监。
张永读罢,沉默良久,没有代天子朱批,而是把拟票亲自送给朱厚照过目。
朱厚照批复了一句,又让张永打回内阁。
阁臣们面面相觑,只得重新制作拟票,封赏内容加了个“太子宾客”。
太子宾客,正三品,无定员,东宫大臣。
虽然只是虚衔,用以封赏功臣,但皇帝如此急促,不免让人怀疑皇帝的身体健康。听说朱厚照这次夏天发病,以前从未有过,难道真的命不久矣?
也有这么个原因,朱厚照被自己吓到了,真以为自己活不长。其实他那毛病,只要不严重恶化,不引发其他疾病,活到七八十岁都有可能。
……
杨宅。
“父亲,听说王若虚要做尚书了?”次子杨惇问道。
杨廷和说:“你怎知道?”
杨惇笑道:“毛尚书既殁,自是王若虚擢升,哪还需要去打听?”
杨廷和训诫说:“做好你的主事,不要去管谁当尚书。”
“是,”杨惇欲言又止,“父亲,孩儿与兄长都觉得,您不该跟王若虚斗。不是说父亲斗不过他,而是没那个必要,你们……你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代人。”
杨廷和懒得解释,挥手让儿子退下。
杨惇是正德十八年进士,庶吉士散馆之后,获授正六品刑部主事。
从这个安排就能看出,杨惇肯定是三榜进士,否则他考上庶吉士之后,绝对会选择留在翰林院。只因三榜出身的庶吉士,留在翰林院也没啥用,还不如直接扔去六部为官,靠着父亲的关系能从主事坐起。
杨惇离开书房,跑去找到大哥,叹息道:“唉,兄长,父亲糊涂啊。”
杨慎训责道:“你怎能如此说话?”
杨惇说:“父亲又是何必呢?”
杨慎拍拍兄弟的肩膀:“父亲,也有难处。”
官场的事儿,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杨廷和若不苦苦硬撑,以皇帝对王渊的宠信,内阁首辅就会变成应声虫。他不想做泥塑的首辅,只能选择打压王渊,虽然早就压不住了,却已经骑虎难下。杨廷和的盟友和党羽,不容许杨廷和妥协,这关系到无数杨党之人的仕途,因为王渊那边的人也会排除异己。
能主动讨论王渊的封赏,已经算杨廷和可以释放的最大善意。
杨廷和如今年事已高,又没机会扳倒王渊,现在王渊做了尚书,还有什么可争斗的?
真把王渊惹毛了,生生熬死他,再来个秋后算账咋办?随便定个罪名,就能从坟里挖出来鞭尸!
鞭尸肯定夸大,但杨廷和得为两个儿子着想。特别是长子杨慎,才华横溢却不适合为政,若不修复跟王渊的关系,今后杨慎多半仕途艰难。
……
张永的想法,差不太远。
作为太监,虽没有后顾之忧,却清楚知道皇帝的病情变化。张永害怕自己没死,皇帝反而先死了,到时候王渊可以随便弄死他。
“王尚书,这是张督公送来的贺礼。”一个小太监谄媚笑道。
王渊点头说:“有劳了,还烦转达鄙人对张督公的谢意。”
“不敢。”小太监屈身退下。
王渊打开礼盒一看,里面躺着一尾上品“凤咮砚”。
提溜去实验室,王渊笑道:“眉儿,送你一方砚台。”
黄峨正在用显微镜观察微生物,抬头觑了一眼,问道:“建州砚?”
“对。”王渊点头。
黄峨立即放下显微镜,拿出墨条加水研墨。片刻之后,黄峨喜道:“此砚为上上品。”
建州砚,产地福建,由建州石磨制。这种石头分两种,一种漂亮润泽,但不容易发墨;一种丑陋粗糙,但磨墨很顺手。
张永送给王渊的这方砚台,则为建州砚当中的上上品,既漂亮又适合研墨。这种级别的砚台,可遇而不可求,有钱也不容易买到。
王渊打趣说:“这太监出手真大方。”
“太监送的?”黄峨问。
“张永在向我示好,”王渊解释道,“前有朱海渡大洋,后有朱奋复大宁,这两个太监,都是谷大用推荐的御马监之人。皇帝对谷大用愈发信重,张永心里着急得很。他怕我继续偏帮谷大用,干脆借着这次机会,送一件贺礼来缓和关系。”
张督公也难啊,司礼监掌印兼秉笔,这权力都能操控朝堂了,却冒出一个可以随意出入豹房的谷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