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好。”朱厚照非常关心京营士卒。
王渊都懒得拆穿,因为拆穿了也无用,皇帝只要不亲自盯着,这种事情就会一直发生。
王渊只关心国家财政,说道:“公子,张管家虽然禁止私铸铜钱,可市面上的铜钱终究不够用。不妨铸造‘正德通宝’,一来缓解铜钱缺口,二来彰显浩荡皇恩。铸钱需用料十足,跟私钱加以区分。”
正德朝是没有铸过铜钱的,后世收藏的“正德通宝”,要么是现代假货,要么是古代私钱。
朱厚照才不管什么缓解铜钱缺口,只对彰显皇恩浩荡有兴趣,当即说道:“那就铸造正德通宝!”
王渊早就准备,建议说:“云南产铜,可在贵州铸钱。杭州开来,外来铜材便宜,可运至南京宝泉局铸钱。其余地方,不得铸钱,当用各地旧钱,南京、云南新钱兑换。”
各地布政司,都有铸钱权力。
比如广东那边所铸铜钱,就被民间称为“青钱”,只因铸钱时添加了太多锡所致。
各地官方铸造的劣钱,是没有办法禁绝的。好在如今的京官俸禄,都得地方布政司解送铜钱进京,如果规定只能给正德通宝,各地布政司就必须去兑换一些,如此也算加快了新钱的全国性流通。
至于铸造大额钱币,增加中央税收?
嗯,朱元璋也是这样想的,明初的铜钱有当五文、当十文、当五十文、当百文等币值。结果导致私钱泛滥,铸得比官钱还精美,那玩意儿可是百倍暴利!
明代官员也想整顿货币,于是在明朝中晚期,就出现了精美的金背钱、火漆钱和镟边钱。但是太过精美,用料太足了,铸钱还得赔本,铸到最后官方都偷工减料。而且劣币驱逐良币,精美官钱被富户收藏,劣钱反而在市面上流通。
王渊前两天收到京城来信,蒸汽机已经改良成功,今后可以使用蒸汽压制钱币嘛。这玩意儿可以大规模制造钱币,而且成本低廉,富户随便收藏就是,你收藏多少老子制多少,到最后肯定没人收藏了。
只要量大管饱,劣币驱逐良币就不会出现,市场反而会自动淘汰劣币。
王渊向皇帝讨差事:“公子,铸钱之事,我想跟户部一起管。”
朱厚照笑道:“那你就提督南京宝泉局,‘正德通宝’四个字要请书法大家来写。”
第401章.399【文官和太监联手】
金陵风华,十里秦淮。
朱厚照游秦淮河去了,被安排上一条画舫,里头有江南名妓吹拉弹唱。
王渊感觉那条画舫挺大的,皇帝只要别抽风,应该就不会有落水事件发生。他懒得跟着上船听曲儿,带着妻儿在岸边游玩——岸上其实也蛮有趣儿。
大报恩寺,就在秦淮河边。
“好漂亮啊!”宋灵儿仰望报恩塔。
将近八十米的高度,让报恩塔抬高了南京天际线。而且通体由琉璃烧制,塔内外置有一百四十六盏长明灯,在夜晚观赏更显晶莹璀璨。
王策更是望着报恩塔傻看,这个在贵州长大的稚童,哪见过如此神奇美丽的景致?
就在不远处,传教士卡米洛亦在仰望。
这家伙已经学会说汉话,而且穿着汉族袍服,戴着一顶黑色大帽。他在杭州混熟以后,又去了苏州和湖州,今天刚好来到南京游历。
下午见到报恩塔的高度,就已经让卡米洛惊奇,夜晚景致直接让他震撼。卡米洛感到自己无比渺小,下意识就对着报恩塔跪下,在胸口虔诚的画十字:“这么壮观美丽的高塔,一定是神之造物。神曾经在东方降临,教导中国人建造高塔,又冥冥中指引我来此,是让我在中国传播神的福音。”
自我伟大与陶醉一番,卡米洛仍跪在地上,他再次抬头已经泪流满面。
恢弘雄伟的紫禁城,只建了三年半。而眼前的报恩寺,总共建造十七年,它是中国古代建筑的一大高峰。意大利来的蕞尔蛮夷,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座高塔,只能用神灵造物来缓解灵魂深处的震撼。
“1518年11月,我来到中国的南方都城。它的名字叫南京,一座难以言喻的雄伟城市。我还没靠近城墙,就已看到城外高塔,高得让人难以置信,据说有二百六十多尺(罗马尺,比明尺略短)。到了晚上,我再次抬头仰望高塔,它美丽得让我窒息,仿佛是天堂掉落人间的神造物……”
“第二天,我前往报恩寺。异教的和尚们为我打开庙门,让我参观了约有一万尊佛像的大殿。寺庙中央便是那座高塔,它是不朽的,它是伟岸的,它是奇观,它也是神迹,我想用诗歌将它凝固,但世间最美的诗歌,也不足以形容它的万分之一……我,卡米洛,一名虔诚的基督徒,竟会对一座异教庙宇如此折服。”
——摘自《东方行记·第二卷》,作者卡米洛(中文名:柯喻道)。
秦淮河畔,一个番邦蛮夷,正对着报恩塔跪地哭泣。
他周围聚集不少路人,带着自豪指指点点,都知道这番邦蛮夷被报恩塔吓哭了。
王渊并未看到这个家伙,他携妻带子继续游玩。王策坐在老爸脖子上,从头到尾都兴奋无比,不断指着各处景致问个不停。
突然,一个儒士冒出来:“王侍郎,且借一步说话。”
王渊拱手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儒士作揖说:“南京礼部左侍郎,石珤。”
王渊顿时笑道:“原来是石侍郎,久仰大名!”
石珤,字邦彦,户部尚书石玠的亲弟。
如果不是王渊扇动蝴蝶翅膀,石珤三年前就该做礼部右侍郎,到现在已经执掌翰林院。他跟哥哥石玠一样,都是刚直不阿的清流,怼皇帝的同时也怼杨廷和,但大体上是跟杨廷和一起怼江彬等幸臣。
石珤瞟了宋灵儿一眼,欲言又止。
王渊说道:“这是内人,石侍郎有话但讲无妨。”
石珤问道:“王侍郎可知许泰、魏彬在南昌所行恶事?”
王渊一脸疑惑表情:“我随侍陛下左右,并不知许泰去了南昌。”
石珤立即说明:“边将许泰、太监魏彬,带一千京军至南昌。以清查宁王余党为借口,殴打朝廷命官,刑讯逼供良民。伤者且不论,只冤死者就有数千,幸得阳明公巧计维护,否则南昌之冤魂肯定过万。便是南昌胡氏后人,也已被拷打而死!”
“岂有此理!”王渊义愤填膺。
石珤说道:“南昌民怨沸腾,天下物议汹汹。但那许泰和魏彬,被阳明公逼离南昌之后,便来南京跟在陛下身边,三法司对他们毫无办法。”
王渊大义凛然说:“为国除奸,乃人臣本分。石侍郎有何吩咐,且只管说出来,吾定要为天下除去这两个恶贼!”
石珤敬佩道:“果如吾兄所言,王侍郎心怀正义,实乃我辈清流中人。”
“不敢自命清流,吾只是一浊臣。”王渊非常谦虚。
石珤从怀里掏出一堆弹劾奏章:“王侍郎,请把这些奏疏,亲自交到陛下手中。”
王渊突然笑问:“你们可有找过张督公(张永)?”
石珤说:“这半个多月,张督公跟在陛下身边寸步不离,我实在难以绕开江彬跟他商量。”
“原来如此。”王渊了然。
这些清流的首选合作对象,其实是太监张永。因为张永和江彬有直接矛盾,许泰又是江彬心腹,魏彬也早已跟张永疏远,张永非常乐意递出许泰、魏彬的黑材料。
反倒是王渊,一介文臣,圣眷正隆,跟江彬没有利益冲突。
王渊顺手将奏章收好,问道:“士林沸腾矣?”
“不错,必欲除之而后快!”石珤说。
王渊在杭州也胡作非为,跟地方士绅矛盾极深。但王渊只流放了一个前朝状元的孙子,对其他士绅仅恐吓而已,并且还因开海拉拢了大批既得利益者。
浙江士绅,骂王渊的很多,吹捧王渊的也不在少数。
许泰、魏彬却是只结死仇,不知道用利益跟地方士绅“交朋友”。他在南昌干得太嚣张,一口气拷打二十多个大族,甚至打死了好些官员家属。没有立即横死,全都是皇帝在护着,满朝文官恨不得将他扒皮食肉。
王渊慢悠悠回到住处,皇帝却在画舫一夜未归。
数日之后,朱厚照才拖着被掏空的身体,带着众人坐船前往镇江。
船舱内。
王渊拿出一沓奏章,递给张永说:“张督公且看。”
张永快速浏览完几封奏疏,也被吓了一跳,惊问:“许泰、魏彬大胆至斯也?”
王渊说:“我也不敢相信,但确实如此。”
张永虽然也贪婪得很,但他都是残害平民,还真不敢直接拷打文官家属。他咋舌道:“此二人要钱不要命了,搜刮银子哪有这样干的?”
王渊笑道:“张督公,这些诏书,咱们一人递一半。”
张永嘿嘿阴笑:“可以。”
张永这个太监,只敛财不揽权;王渊这个文官,只做事不争宠。他们两个虽因开海有矛盾,但对付起其他近臣来,却是心有默契、一拍即合。
张永的不揽权,是在受到皇帝宠幸的情况下,不把手伸得太长而已。
魏彬作为张永以前的心腹,现在竟倒向江彬,张永对这些家伙都恨之入骨。更可恨的是,张永几年前失宠闲居,正是因为江彬抢走皇帝的宠幸。
这个世界上,最希望江彬、许泰赶紧死的,正是大太监张永——就跟张永当初弄死刘瑾一样。
皇帝爸爸不爱我了,都是你们这些人横刀夺爱!
王渊和张永联手打小报告,想要绕开江彬太容易了,当晚在镇江就把奏章递上。
朱厚照是真的没心没肺,看了奏章没有愤怒,而是感到头疼无比。他埋怨许泰、魏彬搞出的事情太大,文官们肯定死咬着不放,作为皇帝必须给一个说法才行。
弹劾奏章,被皇帝按下不发,并交给张永妥善保管。
就算要处理,也得等到回京以后,朱厚照还想逍遥快活呢。
第402章.400【若虚禅师】
镇江没啥好玩的,皇帝顺着大运河,乘船直抵苏州府。
这么一搞,不仅时间改变,武宗提前一年南巡,而且路线也彻底变了。
苏州之行由张永安排,但皇帝在南京玩得舒服,爽点如今已提升不少。也就跟一个南曲大家聊得开心,其余时候都感到蛮无聊,游山玩水、私访市井已经满足不了朱厚照。
江彬为了讨好皇帝,趁机提议道:“公子何不将苏州名妓整编成队,谓之‘花国大军’。陛下亲自前往检阅,以姿色才艺选出花国元帅、花国将军、花国校尉。”
这个鬼点子新鲜,朱厚照大喜,拍手说:“此言甚妙,卿乃吾之子房也!”
苏州官员设宴请皇帝吃饭,皇帝忙着检阅名妓,全部予以谢绝,还令官员把宴席花费折算成银子送来。
苏州妓女为了报名参军,疯狂砸银子贿赂江彬。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妓女们也不怕感冒,穿着单薄衣衫搔首弄姿,只为取悦皇帝而一飞冲天。
朱厚照佩剑前往,见到花国大军有些不悦:“毫无行伍模样,令她们都穿上戎装。”
妓女们明显表错情,皇帝并非好色,只图一个新鲜而已,穿得再好看也难入朱厚照法眼。
没办法,只能另选检阅日期。
妓女们回去火速赶制戎装,把衣服缝成铠甲的样子,又用竹木削制成刀剑再刷漆。
当朱厚照再次视察花国大军,顿时高兴得拍手叫好。这些妓女都颇有姿色,布甲还专门凸胸收腰,英姿飒爽之余还不失妩媚。
“哈哈,果然是花国大军,”朱厚照站在将台之上,满意点头说,“汝等两两厮杀,在兵器上抹石灰,要害有石灰者即亡。此乃花国比武,最终胜出者即封花国元帅,朕御笔赐名还会落下宝印!”
几百个妓女,就那样乱糟糟打成一片,朱厚照在台上看得哈哈大笑。
王渊懒得掺和,也无法劝阻,干脆带着老婆孩子在城里游玩。
这场大比武,选出花国大元帅、花国大将军、花国左右都督各一人,还有无数花国偏将、游击、校尉等等。
朱厚照亲自提笔给她们封赐,盖的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大印。等这些妓女回去,但凡有个花国军衔,都立即身价百倍,臭男人们对此趋之若鹜。
因为组织“花国阅兵”,江彬愈发受宠,张永只能另想办法。可想了无数法子,还是不如花国阅兵有趣,直把皇帝搞得哈欠连天。
张永愈发忌惮江彬,但没有直接攻击对方,而是一有机会就说许泰的坏话。
因为南昌拷银之事,朱厚照本就对许泰不满,张永隔三差五打小报告,皇帝对许泰的观感也直线下降。
最后,张永把王阳明的应对措施告诉皇帝,说那一千京兵已经不听许泰、魏彬二人的号令。
朱厚照勃然大怒,许泰本身不会来事儿,皇帝重用他是为了练兵。结果连一千京兵都搞不定,这还要来有何屁用?
还有魏彬,目前职务是提督三千营。可三千营的士兵,被王阳明略施手段就搞定,魏彬也是一个窝囊废!
即将前往杭州的时候,朱厚照把众亲信叫来,扔出一堆弹劾奏章:“许泰、魏彬,你二人自己看看,都背着朕做了什么好事!”
许泰、魏彬顿时面无人色,因为他们早已改姓朱,皇帝早就不喊他们的本名。而今不但叫出本名,还摆起架子自称“朕”,说明皇帝是要翻脸了。
两个家伙根本不看奏章,就跪地大呼:“皇爷,孩儿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