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对伍文定的评价,开头便是“有臂力,便弓马”六个字。
伍文定穿着正四品官服,他嫌衣摆碍事,早已扎在腰间。一把雁翎刀在手,竟连续斩杀数人,当面之贼纷纷躲避。
可惜,乡勇多为良民,终究比不过匪寇!
伍文定越杀越猛,麾下士卒却不顶用。这些乡勇只死了几十个,就吓得转身溃逃,把伍文定一个人扔在那里。
“老爷快走,我军溃了!”跟在伍文定身后的家仆大喊。
伍文定下意识回头,顿时骇得额头冒汗,连忙转身跟着溃兵逃跑。
王阳明本来指挥官军绕后侧击,见此情形立即更换令旗,让执法队顶上去压阵。
“临阵脱逃者斩!”
执法队皆为王阳明亲兵,杀起自己人来,竟比叛军还凶。一连砍死十多个,这些乡勇终于害怕,又跑回去跟叛军打仗。
伍文定见自己的兵回来了,立即停止后退,继续提着刀冲杀在前。
官军刚刚完成绕后,还没来得及侧击,叛军又有数千人登陆,跟临江知府戴德孺率领的绕后部队杀在一起。
“开炮!”
宁王的水师突然发动进攻,弩箭和火炮朝官军水师齐射,其中还有二十门船载佛朗机炮。
官军多艘战船被击中,但都只伤不沉,士兵被射死二十多人而已。
“阳明公,火船准备好了。”吉安府推官王暐前来禀报。
王阳明说:“放火船。”
五十余艘载满柴薪的小船,淋上火油瞬间点燃,朝着宁王水师飘去。
赣江自南向北汇入鄱阳湖,王阳明正好位于上游。但此处水流并不湍急,因此每艘火船后面,都有擅水士兵在推动。
“将火船拦住!”
指挥水战的叛军将领,正是前番战败的凌十一。他是鄱阳湖水匪头领,理所当然成为水师大将,论水战专业程度当属两军之中第一人。
在凌十一的指挥下,叛军十余艘大船在前,想要冲过来进行接舷战,其余战船疯狂进行火力掩护。至于那些官军火船,都被叛军用长篙给推开,没有一艘能够奏效。
双方的船载弩炮一直对射,而且都使用火箭。
射中对方船只之后,有些火焰熄灭,有些渐渐燃烧,很快便有多艘船只被点燃。
官军水师有些扛不住,王阳明也有些心里发紧,他不擅长打水战啊!
终于,岸上的炮台架好。
十余门造于明初的老古董大将军炮,对准宁王的坐舰进行齐射。这玩意儿威力巨大,并且射程非常远,宁王的佛朗机炮根本没法还击。
“轰轰轰!”
一枚枚炮弹轰来,落在宁王坐舰周围,瞬间溅起无数水花。
旁边有一艘副舰特别倒霉,船体被一炮轰出个大洞,船舱疯狂进水只等着沉没。没办法,这种大将军炮,本来就是用于攻城的,木制船身哪里扛得住?
宁王被吓了一跳,忙说:“快退后!”
李士实立即劝阻:“陛下不可,帅舰一退,恐有全军溃败之危!”
刘养正端着千里镜说:“敌军水师已经快要溃败了,陛下只需再坚持片刻,我军必当大胜。”
官军水师还没溃败,岸上的叛军就先溃了。
却是在两军僵持不下之时,赣州都指挥佥事余恩,带着一千精兵突然加入战团。这些可都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兵,比之前打烂仗的匪寇和乡勇厉害得多,关键时刻那么一冲,当面的数千叛军瞬间崩溃,侧翼的数千叛军也跟着崩溃。
江面上已开始接舷战,水匪们压着官军打。
赣州府知府邢珣,同样是个能砍人的文官。赣州境内有大盗为患,邢珣探知此人颇具侠义之心,于是亲自前往匪窝招抚。他不带刀剑,不带护卫,只穿一身儒服,两个家仆跟随,竟说得赣州巨寇归附朝廷。
此时此刻,叛军水师已经登船,杀得官兵节节后退。邢珣挥剑力斩两人,大呼道:“诸君,岸上同袍已胜,我等切莫丢脸。随我将这些反贼杀下船去!”
一时间,船上官军气势如虹,跟着邢珣进行反冲锋。
凌十一不会使用令旗,习惯了用哨子指挥。之前一阵哨响,第二批战船包夹过来,邢珣那条船的另一边也被接舷,两边夹击直接把邢珣给杀退进船舱。
许多官军战船,都受到这种待遇,眼看着就要全军溃败。
王阳明跟王渊不愧是师徒,打仗都喜欢弄险。根本不顾江面战局,甚至自己的坐舰被夹击,王阳明都不下令撤退,而是亲自提剑跟叛军水师厮杀。
“轰!”
岸上的大将军炮,终于迎来第二轮齐射。
宁王的战船实在太多,没有什么空间进行游弋躲避。而且叛军的军心不稳,宁王坐舰甚至不敢动,只因胡乱运动可能引发溃败。
固定靶子,十多门火炮齐射。
第一轮全部射空,第二轮有两发命中,宁王身边一个护卫,直接被炮弹轰没了半个身体。
“打中了!”
“宁王已死!”
刚开始,岸边数十官军齐呼,接着数千人齐呼“宁王已死”。再加上岸上叛军的溃败,叛军水师在占据绝对优势下,居然纷纷选择逃窜,凌十一派出的第三批战船直接撤退。
见此情形,宁王也不顾生死,慌忙大喊:“朕无恙,快快杀敌……我没死啊,都不许退!”
“杀!”
被逼进船舱的邢珣,身边只有四十余人,竟然追着二百多叛军砍杀。那些叛军毫无战心,以为宁王真的死了,只晓得闷头疯狂逃窜,许多慌不择路直接跳进江中。
刘养正一脸不甘说:“陛下,撤回去整军吧,这一仗打不下去了。”
叛军水师很快撤退,官军水师损失惨重,也没什么底气去追。
但是,岸边的万余贼寇,只有两三千逃回船上。
宁王退回樵舍镇,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战船给连在一起。他当然读过《三国演义》,也知道火烧赤壁是怎么回事儿,可不把战船连起来不行啊,稍微风吹草动就有战船临阵脱逃。
甚至,如果不把船给连住,今晚便会有无数战船逃跑!
烧烤架已经被宁王架好了,只等着王大爷过来放火……
第392章.390【兵不血刃的决战】
翌日,清晨。
宁王召开御前会议,逮着“大臣”们一通臭骂。
江西三司主要官员,只有左参政王纶主动附逆,被宁王任命为兵部尚书,负责驻守在南昌大本营——已被活捉。
其余官员,虽然被迫服从,宁王却不信任他们。一边将他们封为“朝廷命官”,一边将他们的家人扣押在南昌,然后带着这些官员出征,令其做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务。
昨天大败,宁王不敢骂带兵将领,于是就拿这群“朝廷命官”撒气。
宁王越骂越生气,似乎仗打输了,都是“朝廷命官”的责任。骂到最后,宁王大怒:“来人,将这些蠢货全拖去砍了!”
“陛下息怒,不可妄杀。”李士实连忙劝谏。
宁王的伪朝廷班子,大部分由这些官员组成,官杀完了还叫什么朝廷?
朝廷命官们战战兢兢,哭都哭不出来,只恨自己不该参加宁王的生日宴会。别人请客只要礼金,宁王请客那是要命啊,稀里糊涂就跟着造反,现在还要被拖出去砍头。
“陛下,敌军杀来了!”
宁王连忙出去查看情况,只见南边江面上果有无数战船驶来。
“那边也有!”又有许多叛军惊呼。
宁王慌忙转身,北边的敌人更少,只有三十多条船,但岸上还跟着好几千步卒。
王渊和王阳明师徒俩,居然一北一南,同时抵达战场。
“被官军包围了,快逃啊!”
还没开始打仗,叛军已经自行崩溃。
宁王大怒:“不许跑,军法队压阵!”
宁王亲卫堵住要道,战船又被连起来飘在江面,那些叛军还真的无路可逃。但是,只听落水声四起,竟有好几千叛军跳水而走,执法队总不能跳进赣江里杀人吧?
王渊用千里镜远远观察,顿时无语得很,这仗打得太没有挑战性了。
在南边,王阳明看到宁王铁索横舟,也被逗得想要大笑。他正准备火烧连营呢,火船都还没弄好,宁王大军就在疯狂下饺子。
还要啥火船?
直接杀就完事儿了!
王阳明下令全军冲锋,王渊那边也驾船而来。南北夹击之下,根本就没有真正接战,便是叛军水师大将凌十一,都直接跳进江中泅水逃命。
事实上,直到此时,抛开军心士气不论,宁王水师都还占据绝对优势,便是两边出击也依旧占优。
“陛下快走!”李士实忙说。
宁王只得带着左右丞相和世子,驾小舟趁乱逃跑。
叛军好歹还有几万人,乱起来真不容易找到宁王。各路知府、知州、知县、推官……乘坐大小战船杀来,所到之处反贼皆溃,赣江里密密麻麻全是奋力游泳的溃兵,一条船划过去能撞晕好几个。
“宁王在哪儿?”
这句话出现的频率最高,文武官员逮着溃兵就问,答不出来就气得一船桨敲过去。
泰和知县李楫,此刻架着一条小渔船,身边只有几个衙役跟随。他在连成一片的叛军战船阵中,划着渔船见空子就钻,突然看到一个穿龙袍的家伙,大喜道:“叛王在那里,快快划过去!”
万安知县王冕距离宁王更近,本来是没注意的,被李楫的喊声一提醒,顿时也看到了宁王,焦急道:“快追,快追!”
两位知县展开速度竞赛,中途杀出进贤知县刘源清、吉安通判杨昉,四条渔船拼了命朝宁王划去。
杨昉、王冕二人,几乎同时赶到,反而是率先发现宁王的李楫慢了半拍。
不过嘛,如此重要人物,肯定不能直接拖下船,万一淹死了怎么办?
片刻之后,四条渔船将宁王乘坐的小舟团团围住,三位知县、一位通判彼此相视而笑。其实心里想要骂娘,这擒获宁王之功,怕是很难分得清了。
李楫说:“宁王是我先看到的。”
杨昉笑道:“我也看到了,只是没喊出声来。”
刘源清说:“便算咱们四人共同擒获的吧。”
王冕说:“也好。”
宁王突然问道:“你等是何官职?”
四人如实回答。
宁王感觉很悲哀,叹息说:“朕乃天潢贵胄,竟被四个微末小官驾渔舟阻住,此皆天意也!天要亡我,非战之过。”
刘清源冷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这逆贼,既无民心,也无军心,怎能不败?”
王冕指着战船大阵:“你有战船无数,怎一触即溃?人心也!”
宁王怒道:“放屁!还不是因为王守仁夺了南昌,俘我将士家眷,兵无战心才有此败。”
杨昉不耐烦道:“跟他说这些作甚,快擒他去见阳明公。”
王阳明这次也是水陆齐发,两岸皆有乡勇赶来。那些好不容易游上岸的溃兵,早已累得浑身发软,纷纷选择跪地求饶,也有一些想游到更远的位置上岸。
溃兵太多,成功逃走的不少,叛军水师大将凌十一就不见了。这货顺流而下,游了近十里才登岸,从此无人知晓其下落。
“抓到宁王了,抓到宁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