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219节

 王渊本来是想抓典型,没料到这位黄员外居然不溺婴。他有些遗憾,但更多是高兴,态度和缓了许多,抱拳说道:“黄员外,今日冒昧造访,叨扰贵府上下。”

 “哪里,哪里,总督老爷大驾光临,这是我黄家的福分。”黄云琛终于也搞明白王渊的来意。

 王渊笑道:“我看这女娃煞是喜欢,可否给她起个名字?”

 黄云琛大喜,拱手说:“请总督老爷赐名!”

 王渊屏退左右众人,写了一个名字在纸上,折叠交给黄云琛:“黄员外,为图吉利,请百日之后再拆开。”

 “还是总督想得周到。”黄云琛笑得更欢。

 王渊又写了个短幅,上书“积善之家”四字,并落下私印说:“希望黄员外能够积德行善,儿孙满堂!”

 黄云琛捧着墨宝说:“承总督吉言。”

 “时候不早了,告辞!”王渊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黄云琛再三挽留也留不住。

 众人离开之时,袁达笑道:“黄员外,王总督不留墨宝的,你是天底下第一个。”

 黄云琛更加欢喜,等王渊一走,立即派人请裱匠。不但要把王渊的墨宝挂起来,还想请人刻成匾额,挂在自家的祠堂正门。

 ……

 王渊回到杭州,督促僧道、阴阳传播“教化”,自己则继续等待抓典型。

 足足又是半个月,终于从稳婆那里得到消息,钱塘李家有一女婴降生。

 “赶快把仵作叫来,一并前去!”王渊顿时来了精神。

 本地招来的幕僚钟颢(秀才出身,负责普通文书工作),立即劝谏道:“总制,不可!”

 王渊问道:“为何不可?”

 钟颢说道:“不若换一家开刀,这个李家万万不能动。钱塘李氏与仁和李氏同宗,这两家从景泰年间就出进士,钱塘李旻更是成化朝的状元。李氏与杭州诸望族联姻,早已盘根错节,动他一家便招惹无数!”

 “我打的就是大老虎,苍蝇拍起来有甚意思?”王渊冷笑。

 钟颢哑口无言,不敢再劝。

 钱塘李氏,就是被李旻带起来的,并且成功的跟仁和李氏攀上宗亲关系。

 李旻乡试考了浙江第一名,赴京赶考却一波三折。当时都快过年了,北上船只不多,家里好不容易才找来一条船。

 坐船到南直隶时,船上二人醉酒,居然动起了刀子,一刀砍在李旻肩上。

 幸好冬天衣服厚,没有伤及皮肉,但李旻却觉得不吉利,于是决定不再前去应考。回到家中,过年时听到外边放鞭炮,李旻觉得那是在庆祝自己金榜题名,于是第二天就去找人算卦。

 卦象大吉,李旻立即动身北上。因为去得太晚,已经过了报名日期,李旻花重金找关系,竟然跟礼部尚书搭上线。

 考场的座位几乎已经排满,只剩下最后一排还有空位,险之又险的报名登记,居然一举高中状元。

 李旻有三个嫡子、三个庶子,皆已分家。

 他的嫡长子李万化,生下四个儿子,再生下五个孙子。

 他的嫡次子李万新,生下一个儿子,再生下两个孙子。

 他的嫡三子李万清,只有一个儿子,并且至今没有孙子。

 这次降生的女婴,便是李万清的孙女,即李旻的曾孙女。

 钱塘李氏的迷信,从李旻身上就能体现,进京赶考那么大事,居然觉得不吉利就中途返回。又因为算卦大吉,过年期间飞快北上,这他娘的像一个读书人该干的事儿?

 李旻的子孙,恐怕也迷信得很,说不定就会悄悄溺婴。

 王渊带着士卒和仵作,飞快出城,前往杭州府城外的庄园,把李家吓得惊恐交加。

 李万清正在外地做官,其子李伯汉当家。

 李伯汉立即派人向宗族求救,同时派人请杭州其他望族帮忙,就连浙江三司官员都请来不少,甚至请动了浙江镇守太监!

第333章.333【开膛验尸】

 李伯汉今年二十三岁,钱塘县学廪生。

 十五岁他就是廪生,到现在还是廪生,乡试副榜都没中过。观其才学,除非突然开窍,否则这辈子都难以考中举人。

 李伯汉的爷爷是状元,大伯获荫监生,二伯考上举人,他父亲也是举人,如今全都在外地当官。

 分家之后,大伯那一房人丁兴旺,嫡子庶子达到两位数。其中三个堂兄考中举人,正在为考取进士而努力奋斗。

 二伯那一房虽未再中举,但两位嫡出堂兄皆是秀才,还有一位庶出堂兄非常会做生意。

 唯独李伯汉这一房很糟糕,他爹只生了他一个。而他自己结婚六年,到现在都还没有子嗣——压力山大啊!

 “晚生李伯汉,拜见王总制。”李伯汉带领家人到门口迎接。

 王渊并无丝毫跋扈模样,和善微笑道:“早就听说钱塘李氏乃书香世家,今日特来拜会,李朋友不会拒人于门外吧?”

 “岂敢,王总制请进。”

 李伯汉屈身恭迎,陪着王渊从正门进入,走半路又停下说:“寒舍有不少女眷,王总制麾下这些士卒……”

 王渊笑着打断:“除了袁二,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此举给足面子,李伯汉稍微松了口气。他一路瞎鸡儿闲扯,走到会客厅时突然攀关系道:“说起来,我钱塘李氏,与王总制也有几分渊源。”

 “不知有何渊源?”王渊问道。

 李伯汉说:“晚生的祖父东崖公,成化二十年状元。阳明先生的父亲实庵公,成化十七年进士。他们两位都是浙江人,连续两科高中进士,足见我浙江乃文章锦绣之地。非但如此,当初阉宦刘瑾当道,他们两位都冒死直谏,同时被明升暗降到南京为官。实庵公在南京任吏部尚书,吾祖东崖公在南京任吏部左侍郎。”

 李伯汉的爷爷,王阳明的父亲,两人关系简直铁到没边。

 同乡就不说了,还紧挨着中状元,又一起被刘瑾扔去南京,而且职务属于上下级关系。

 王渊作为王阳明的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遇到李家也得抬一手。

 王渊感慨道:“竟有如此愿意,看来我早就该来拜访。”

 李伯汉感觉稳了,微笑道:“王总制日理万机,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已是不易,早几日晚几日又有何妨?”

 王渊被请去会客厅坐下,家仆立即奉来好茶。王渊用碗盖撇着茶叶说:“听闻李世兄喜得千金,我这人最喜欢小孩子,不知能否抱来见见?”

 李伯汉瞬间心头一紧,脸色不正常道:“唉,降生不足一日,便已夭折了。”

 王渊带着悲伤的表情,安慰道:“李世兄节哀。”

 李伯汉同样在飙演技,一脸悲痛说:“一切都是天意,吾命中当无此女,如之奈何?”

 王渊又问:“令嫒已经下葬了吗?”

 李伯汉更加恐惧,手指轻微颤抖道:“王总制为何有此问?”

 王渊面色一冷:“李世兄,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李伯汉额头冒汗:“已然下葬。”

 “葬在哪里?”王渊追问。

 李伯汉说:“屋后竹林之中。”

 王渊说道:“带我去瞧瞧。”

 李伯汉浑身发冷:“这个……就没必要了吧。”

 王渊死盯着对方:“很有必要!若找不到女婴尸体,本督就以溺婴论处。李世兄,带路吧。”

 李伯汉当然不可能亲自埋葬死婴,甚至他与妻子都不参与溺婴,毕竟读过圣贤书嘛。君子远庖厨,是不忍杀生,更何况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负责埋婴的,是一个李家老仆,硬着头皮将王渊带到庄园附近的竹林之中。

 没有墓碑,甚至连坟墓都没有,挖坑埋下就直接填平了。

 王渊没有前去监督挖尸,他要留在李家镇场子。一边慢慢品茶,一边跟李伯汉闲聊,两人尽聊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不多时,袁达带着女婴尸体回来,是跟襁褓一起埋葬的,襁褓还站着许多湿润泥土。

 “把郑仵作请进来。”王渊继续喝茶。

 仵作与士卒,都在李家大门外,很快便被请进来。

 郑仵作当场查验尸体,用手四处按按,再撬开死婴的嘴巴。对王渊略微点头暗示,才说:“总督老爷,需要开膛确认。”

 这暗示,即仵作已经能够判定女婴为溺死。

 王渊对袁达说:“袁二,令士卒包围李家,一个都不许放走。再派人去把钱塘知县常伦、主簿周明伦喊来,这是他们钱塘县的事情。郑仵作,等知县到了,你立即开膛验尸!”

 李伯汉已经腿脚发软,用哀求的语气说:“王总制,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袁达立即出去办事,常伦还没有赶到,浙江镇守太监王堂、浙江左布政使王绍、浙江按察使原轩、杭州知府徐蕃就陆续来了。另外到场之人,还有钱塘李氏另外两房的当家人,以及杭州府其他几个大族当家人。

 “坐,不要说话!”

 来一个,王渊就让他们坐下,并且不得随便开口,没一会儿竟坐了十多个。

 只有浙江镇守太监王堂,擅自开口劝解道:“王总制,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不如咱家做个和事之人,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翻篇了。”

 王渊丝毫不给面子,当着众人的面问道:“你是谁的人?张永,谷大用,还是张雄?”

 这三个大太监,随便拿出一个,都可以跟内阁和六部对刚,令朝中文武百官闻之色变。

 但王渊,不仅直呼其名,而且毫无畏惧之心。

 王堂尴尬一笑:“王总制,我是陛下的人。”

 “那巧了,本督也是陛下的人,”王渊死盯着王堂,“陛下有令,浙江事务由我全权负责,你难道想违抗陛下的敕令?又或者,你怕本督太清闲,想找点案子让本督查查?”

 王堂瞬间身形矮了几寸,赔笑道:“王总制说笑了,我只是来劝劝。”

 “那你可以走了,本督不听劝。”王渊没给好脸色。

 王堂估计得了李家的好处,居然还赖着不走,矮身拱手道:“王总制……”

 “滚!”

 王渊一声怒喝。

 王堂吓得浑身一颤,拱手道:“王总制,那……那我就先走了。”

 在场的官员看得目瞪口呆,王堂作为浙江镇守太监,平时作威作福嚣张无比,把浙江本地官员搞得焦头烂额。谁曾想,竟被总督当孙子呵斥,而且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真走了。

 本来还想为李家求情的原轩、徐蕃等官,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犹如修炼枯禅的高僧一般闭口静坐。

 左布政使王绍必须说话,因为他跟李伯汉的爷爷有旧,而且交情还不浅,不帮忙根本说不过去。王绍拱手道:“王总制,钱塘李氏乃书香世家……”

 “书香世家?”王渊直接打断,“溺毙女婴,戕害骨肉,读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若这便是读书人,那我以自己身为读书人而感到羞耻!”

 王绍说道:“这女婴多半是病死的,并非李氏所害。”

 此时知县常伦、主簿周明伦已至,王渊面无表情道:“事实如何,验尸之后再说。郑仵作,开始吧!”

 郑仵作放下木箱,拿出几样专业器材。他用小刀划开死婴肚膛,捣鼓一番,拱手道:“总督老爷,此婴确系溺毙。”

 “你胡说八道!”李伯汉跳起来大骂。

 王渊首先站过去观看,其他人也捂着鼻子靠近。

 郑仵作指着腔膛说:“两肺表面润泽,颜色较淡,呈灰色,其中夹杂淡红色血斑。这种血斑,被仵作们唤为‘溺死斑’,是溺死之人肺部独有的斑点。”

 王渊命令道:“郑仵作,你若有把我,就在验尸文书上签字。常知县,你负责审理此案。朝廷有法令,溺婴者流放充军,知情不报者同罪,不可放过任何一个知情者!”

 “是!”常伦和郑仵作齐声领命。

 王绍惊讶的看向李伯汉:“竟真是溺死的,贤侄你……你好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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