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139节

 但杨廷和操之过急了,吃相特别难看,半个月就搞出一堆事儿。

 特别是御史弹劾事件,要么调查被弹劾之人,要么让当事人在朝会时自我辩护,随便做做样子即可,再来处罚御史就完美无缺了。可他们连样子都懒得做,一副老子已经掌控朝堂,你们谁都别乱说话的架势!

 但凡有脑子的官员,都不会同情那个智障御史,却又因内阁破坏规矩,而反感操弄权柄的杨廷和、梁储。

 小小弹劾,大失人心!

 杨廷和的政治水平堪忧,一朝揽权,居然连作秀都不屑了。

 再加上之前的疯狂调动和任命,从中央到地方,已经出现一大批反对杨廷和的官员。这些官员都跟严嵩一样,自负有才且郁郁不得志,把杨廷和视为他们升迁道路的最大阻碍。

 跟史书里记载的不一样,王渊明显可以感受到,杨廷和此时的官声很臭!

 从深孚众望到毁誉参半,杨廷和只用了半个月,这首辅当得也算特别厉害了。

 严嵩将杨廷和、梁储二人鄙视一通,突然低声道:“翰林院有传闻,说陛下迟迟不补阁臣,是想让若虚你入阁!”

 王渊哈哈大笑:“我连执掌翰林院或制敕房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入阁?”

 严嵩摇头道:“对当今陛下来说,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听闻此言,王渊不禁莞尔,看来朱厚照的荒唐深入人心啊。

 其实,朱厚照被杨廷和刺激到了,这次真想任性胡来一番。

 朱厚照本来的打算,是等边镇入京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便让靳贵去补阁臣之缺。再升王渊为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直接来个几级跳,接替靳贵专门给皇帝写诏书,宛如扎下一颗钉子在司礼监和内阁之间。

 谁知突然冒出个二货御史,把靳贵弹劾得主动辞官,靳贵入阁的事情就这样黄了。

 即便杨廷和不动手,估计皇帝都想将孟御史给下诏狱。

 正说话间,太监来了。

 这太监见到王渊,赔笑道:“王学士,三日之后有圣旨,且准备一下。”

 王渊已经堕落了,他的老师王阳明“不以一钱与人”,他却直接塞给太监一锭银子:“敢问中官,是何诏书?”

 太监做出惶恐表情,扭捏着收下银子,随即笑道:“具体内容我不知,但好像是升官的。”

 “多谢告之!”王渊抱拳。

 等太监走后,严嵩笑道:“恭喜若虚高升,恐怕真要入阁,届时就要称呼王阁老了。”

 当然不可能入阁,否则满朝都要炸锅。

 王渊斋戒三日,正好吃素减肥。又沐浴更衣,摆好香案,恭迎诏书降临,这才是接圣旨的完整流程。

 圣旨内容,把王渊吓了一跳,朱厚照果然乱来,竟让他兼任左春坊左谕德!

 这个职务发展到明代中期,已经没啥实权可言,但其代表的政治意义却吓死人,乃是詹事府左春坊的第三把手。这个跳板搭起来,若朱厚照继续胡来,王渊下次升官可以直接当侍郎,也可能跳成翰林学士执掌翰林院(此职务可掌管制敕房)。

 从状元到兼任左春坊左谕德,一般而言至少得熬十年以上,这还是升迁非常顺利为前提,而王渊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

 还是那句话,皇权最大!

 嘉靖朝的张璁,二榜进士,做官九年就直接当首辅,皇帝钦点的谁敢嚼舌头?

 ……

 杨府。

 梁储在客厅走来走去,好半天终于站定说:“你怎么不拦着?哪有三年未满,状元升到左春坊左谕德的!”

 杨廷和拢着双手,叹息道:“陛下似乎对你我非常不满,又加上靳贵入阁之事被搅黄,他才故意赌气给王若虚升官。”

 梁储郁闷道:“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拦着?”

 “陛下决定的事情,怎么拦?”杨廷和反问,“你看调边镇入京谁能拦下来?”

 梁储说:“这个王若虚态度不明,不知是敌是友,就让他安稳当上左谕德?”

 杨廷和摇头道:“詹事府职皆为虚衔,不必太过担忧,让他做左谕德又何妨?我最顾虑的,是阁臣还缺一员,陛下一直不同意你我推荐的人选。”

 梁储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内阁皆为自己人,就算陛下安插一个进来,此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这个真不好说!”杨廷和郁闷道。

 梁储道:“不提阁臣了。即便无法阻止王若虚兼任左谕德,也要让科道言官出来说话,让陛下知道百官的心意!”

 杨廷和完全不赞同:“陛下给王若虚升官,就是对我等表达不满。我们若再通过言官表达不满,陛下心里会怎么想?陛下会觉得我们跟他对着干!不但不能反对王若虚升官,连弹劾王若虚的奏章都最好别出现。应该把矛头对准边将,我们越是敌视边将,陛下就越容易做出妥协!”

 梁储思虑再三,总算认同杨廷和的说法。

 有皇帝钦点,有内阁默许,王渊违规升官的事情,居然表现得波澜不惊。个别不懂事的御史跳出来反对,其奏章也全部被压下,随后被杨廷和他们穿小鞋。

第204章.204【贵州来人】

 腊月二十四。

 离京较近的士子早已回乡,国子监、顺天府学的物理社成员,还剩下二十多人留在京城未走。

 反正王渊家里也冷清,干脆把他们叫来过年,从小年到元宵都可以在此蹭饭。

 严嵩跑去翰林院打卡,又跟同时闲聊一番,便无所事事的回来,对王渊说:“若虚,江彬被弹劾了!”

 “江彬哪天不被弹劾?”王渊笑道。

 严嵩解释说:“这次不一样。都察院和兵科一并弹劾江彬杀良冒功,连死者的姓名、籍贯都清清楚楚,铁证如山,狡辩不得。”

 王渊问道:“陛下如何处置的?”

 严嵩叹息:“只罚俸一年。”

 神他妈罚俸一年,朱厚照是铁了心要宠幸江彬。

 江彬的罪名可不止杀良冒功,还有畏敌和避敌。比如在新河县苏添村,他目睹贼寇劫掠村寨而不救。等贼寇抢完村子离开,江彬才带兵进村“剿匪”,杀死幸存的村民四十一人。

 嗯,贼寇没杀完,江彬帮着屠村。

 村里还藏着一些幸存者,不知道江彬没走远,隔日结伴出来耕田。江彬发现居然还有活口,便派兵把农民招去问话,顺手又杀死了九人。

 五十个村民,就这样被江彬杀死,割掉首级当成反贼报功。他为了灭口,再次带兵回村,搜查一番才离开。

 还剩几个村民藏在暗处,都不敢去报官,时隔几个月才被捅出来。

 这仅是江彬杀良冒功的其中一个案子,像这样的案件还有好几起,论罪自然当斩,居然只罚俸一年。

 王渊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了解皇帝,有时候又想把皇帝的脑袋劈开,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严嵩感慨道:“文官结党弄权,武将草菅人命,各地流民无数、盗贼四起,这大明天下竟成什么样子?”

 王渊听完很想来一句:惟中啊,你可是大奸臣,是不是拿错台词了?

 王渊突然起身,望着院中飞雪,说道:“待我入阁,必定扫荡天下妖氛,还神州一个郎郎乾坤!”他转身问严嵩:“惟中可信得过我?”

 “深信不疑!”严嵩立即起身抱拳。

 不信也得信,严嵩在朝中没有别的门路,他想出人头地必须依附王渊。

 而且王渊确实值得依附,十多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兼左春坊左谕德,瞎子都能看出王学士前程似锦。

 王渊告诫道:“今后几年,你我须得忍耐。等到杨党人心尽失,等到江党沸反盈天,我等便可顺势而为。如果你不贪恋翰林院的清贵,我可以找个时机,把你送进吏部历练。”

 严嵩疑惑道:“我自不会贪恋什么清贵,但为何要去吏部历练?”

 王渊解释道:“你若去了吏部,不要反对什么,也不要得罪上官。只需暗中观察各地官员,从布政使到知县,把那些真正能做事的记下来。不要看官声,也不要看什么政绩,这些都可以弄虚作假,得看他们当官到底在做什么!”

 “选能吏?”严嵩问道。

 “对,就是能吏,”王渊说,“许多时候,官声很差的人,反而是真正的能吏!我若为首辅,必做社稷之臣,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穿暖。但这样很难,不改革不行,而改革就要有大量能吏!”

 严嵩颇为兴奋,当即表态:“若虚有如此雄心,吾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严嵩现在啥都没有,当然乐意跟着王渊干大事。他出身贫寒,父母双亡,虽然在中进士之后,也有乡人投效土地,但那些土地收入,他只能拿一部分而已。

 如此一穷二白的光棍,对改革之事毫无抵触心理,反而巴不得整死那些田产无数的家伙!

 王渊继续说:“去了吏部,记下各地能吏名单,你的任务便算完成了。我会结交几个御史,这些御史巡查各地,可以得到更详细的信息。”

 监察御史,王渊只认识一个,即负责云南乡试的张羽。这位先生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可惜跟杨一清有仇——刚刚弹劾杨一清的儿子,在云南老家鱼肉乡里。

 另外还有个试御史,即王阳明的学生郑一初。这位先生同样清廉,家里只有两间破屋,老母连个丫鬟都没有,一把年纪了还要亲自纺麻补贴家用。虽然只是试御史,但以其资历,很快就能转正。

 王渊笑问:“你可认识郑一初?”

 严嵩说道:“自然认得,他跟我同科进士,还曾获得陛下单独召见。”

 严嵩不但跟郑一初同科,还跟湛若水同科,而湛若水跟王阳明情同兄弟。

 这个关系比较乱,同科的三人当中,湛若水跟王阳明平辈儿。郑一初却成了王阳明的弟子,严嵩也跟王渊平辈论交,被湛若水占了不少便宜啊。

 王渊说道:“郑一初与我同门,今后可多多结交。”

 王渊想要重用郑一初,但在历史上,郑一初病死在云南任上,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可活。也不知蝴蝶翅膀扇动,这位先生能否多活几年,如果不去云南多半不会得病。

 “黄兄和黄小妹来啦!”

 格物堂突然热闹起来,却是黄峤、黄峨兄妹俩,带来两大箱包好的扁食。

 扁食,即饺子。

 见王渊和严嵩出现,黄峨顿时笑道:“昨日小年,没法过来跟大家一起庆祝,我便做了些扁食今日送来。”

 黄峤对众人说:“我二妹四更天便起床,带着丫鬟亲手和面,忙到现在才把扁食做完。”

 诸生颇为感动,纷纷上前致谢,王渊又让仆人拿着饺子下锅去煮。

 坐了满满三大桌,众人吃着饺子把酒言欢,气氛异常融洽。

 大部分都是数学和物理爱好者,有着共同兴趣,又无利益冲突,这种感情是最纯粹的。现在临近春节,大家坐在一起吃饺子,感觉就像是家人一般。

 王渊起身敬酒,说了些吉利话,又告诫学生们:“你等明年不要来得太勤,特别是顺天府学生员,距离乡试只剩半年多了,须得好好努力苦读。国子监生也一样,还有一年便会试,不可因研习物理而耽误科举。”

 “先生说得是,我等一定努力向学!”诸生纷纷举杯。

 一番宴饮,喝得七歪八倒。

 傍晚,王文素、宝朝珍和杜瑾,结伴前来此行。他们家在南直隶,坐船几天就回去了,当然是要跟家人一起过春节。

 杜瑾吞吞吐吐道:“先生,家父也是商贾,可否做棉纺生意?”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我还能拦着?”王渊笑答。

 杜瑾说:“我想用先生改进之后的纺车。”

 王渊说道:“织布机改进以后,需要大量棉纱做原料,我恨不得更多人来纺棉纱。令尊若行此事,不如把作坊建在天津,就挨着我的厂子。他自己买地也可,向我低价租地也可,纺出棉纱直接卖给我,也可省去许多运输费用。”

 杜瑾道:“若在天津建作坊,恐怕不易招人。”

 王渊笑道:“也正好要扩大规模,已经跟各地官府联系好了,他们会送几批流民过来,分给你家一些便是。”

 “如此,多谢先生!”杜瑾行礼道。

 宝朝珍也说:“我家虽然不做生意,但土地却有不少。这次回乡,便请父亲多多种棉,还可以收棉卖给二位。”

 王渊高兴道:“大善!”

 突然,仆人进来禀报:“老爷,贵州来人,说是老爷的家人!”

 王渊把人叫进来一看,却是袁家二小子袁达。

 “袁二,你怎来京了?”王渊非常高兴,拍着袁达的肩膀大笑。

 袁达已经长得人高马大,咧嘴笑道:“渊哥儿……啊,不对。王学士,你的宅子可真大,我一个人走肯定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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