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朱厚照被打动了,“你且细说。”
王渊说道:“此次贵州民乱,乃宣慰使安贵荣暗中挑拨资助,其罪亦当斩。可同时削弱安氏与宋氏,但又不能逼迫太甚。臣的建议,是取宋氏二长官司、安氏三长官司之地,划归程番府直管。其中,贵州城北之地,可设一新贵县。这些改土归流的地方,主官由朝廷任命流官担任,副官可由土司担任同知。”
朱厚照不解道:“为什么要立土同知?”
王渊解释道:“汉民太少,土民太多,教化程度不够。若不让土官担任同知,流官难以施政,怕是连赋税都收不起来。再过数十年,等教化得力,便可把土同知废弃。”
朱厚照不太满意:“太费事了,还要几十年慢慢教化。”
王渊劝谏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急躁。”
朱厚照点头说:“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王渊又说:“贵州之乱,源自安氏。安氏拥众四十八部,带甲四十八万,即便趁机取其三,依旧在贵州一家独大。而宋氏此次损失惨重,难以制衡安氏,因此还需制定方略以针对!”
“你一次讲完。”朱厚照烦得不行。
王渊说道:“安贵荣年迈病重,三子不和。朝廷可趁机推恩,将安氏辖地一分为三,交给他的三个儿子打理。”
朱厚照说:“将你的策略都写出来,我让内阁照章执行。”
计谋得逞,王渊笑着不再多话。
此乃釜底抽薪的毒计,当年控制半个贵州的思州田氏,便是这样被朱棣彻底搞废掉的。
而且属于阳谋,安贵荣无法反抗。一来他论罪当斩,没有说话的资格;二来压不住儿子,除了长子不爽之外,二子和三子肯定高兴。如果安贵荣公然反对,估计都不用朝廷出手,他的二子、三子就将其干掉了。
朱厚照看着紫禁城外灯火璀璨,官民百姓摩肩接踵,好一派盛世景象。他心情愈发不错,对王渊说:“王二郎的诗词,我也读过。你来做一首元宵诗吧。”
王渊心想:老子若是穿越回北宋,肯定把《青玉案·元夕》抄来,可在明朝你让我怎么抄?
还是老一套说法,王渊推辞道:“陛下,民乱四起、国库空虚、制度靡烂,臣愿为江山社稷而奔波,不愿沉迷于诗词小道。请恕臣不能作诗。”
这个理由太正当了,朱厚照都没法责怪,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感动。
再加上之前王渊和宋灵儿,一个为了青梅竹马自毁前途,一个为了情郎死活不接受赐婚。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啊!
朱厚照讨厌虚伪,他喜欢至情至性,越来越觉得王渊是个值得信任的真正君子。
李应害怕皇帝对王渊不满,打圆场道:“陛下才学惊人,何不以元宵为题,赋写御诗一首?”
朱厚照居然真的仔细思索,随即诵道:“火树银花满帝京,香车玉盖隘星衢。正德临朝有作为,明年一定称盛世。这首诗写得如何?”
王渊哭笑不得:“以诗明志,臣方知陛下雄心。”
李应拍马屁道:“好诗!”
朱厚照的诗才一言难尽,质量参差不齐,水平起伏很大。有的属于打油诗,有的又似模似样,读起来蛮有味道,完美展现了他跳脱不羁的性格。
历史上,这家伙御驾亲征,中途来到杨一清的老家,一口气写了好几首诗。其中一首为:“正德英名已传播,南征北剿敢当先。平生威武安天下,永镇江山万万年。”
如果把“正德”换成“乾隆”,读起来也毫无违和感,估计真有人以为是乾隆写的。
但同样是在杨一清老家,朱厚照写的另一首又水平颇高:“神武威南服,龙舟驾巨涛。廑兵宣略远,定乱禹功高。日彩浮黄钺,云光动赭袍。老臣三稽首,复恐圣躬劳……”这他娘还是一首古体诗,总共两百多字,平仄、对仗、用典都非常考究。
就跟朱厚照做人做事一样,他写诗也全凭心意,正经起来特别正经,荒唐起来特别荒唐。
花灯看了,诗也做了,朱厚照心情大好,对宋灵儿说:“你想当女将军?”
“嗯,想!”宋灵儿连连点头。
朱厚照恶趣味十足,怎么违制他怎么搞,顿时笑道:“兵部那边我不好胡乱插手,但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我可以随便做主。我封你为锦衣卫千户,你回贵州找镇守太监,让他给你一支部队去打仗!”
宋灵儿大喜道:“谢陛下。”
朱厚照哈哈大笑,感觉好有意思啊,他手下居然有个女将军。当即又说:“你如果立下大功,我就封你做副宣慰使……嗯,这个可能不行,你当宣慰同知吧。大明没有宣慰同知,我自己生造一个,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当官职。”
王渊彻底无语,并且不知道该怎么搞定自己的婚事。
第163章.163【玻璃已经在明朝烂大街了】
观灯回去的路上,王渊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宋灵儿装作听不懂。
王渊郁闷道:“婚事啊。你不嫁给我,还想嫁给谁?难道因为对我的仕途有影响,你这辈子就不嫁了,又或者随便找个人嫁掉?”
宋灵儿沉默片刻,回答说:“我也没考虑清楚,以后再慢慢想吧。对了,多谢你为宋家出主意。”
事情就是如此扯淡,王渊献策削弱宋家地盘,宋灵儿还要反过来感谢他。
因为朝廷在削弱土司的同时,为了避免把土司逼反,一般而言是要免其本罪的。这是一种政治交换,就像削弱安家一样,安贵荣想要保住狗命,代价就是安氏地盘一分为三。
谁让两家土司,都犯了死罪!
正月二十五日,元宵假期结束,宋灵儿立即跑去办理入职手续。
顾应祥早把相关文件准备好,亲自把腰牌交给宋灵儿,笑着说:“师姐,你可算大明开国至今,第一个女锦衣卫千户。此事若传出去,必然招来群臣非议。”
“我管他们呢,陛下都说了,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可没有那些文官多嘴的份儿,”宋灵儿笑道,“对了,你别喊我师姐,我该喊你师兄才对。”
“都一样。”顾应祥说。
顾应祥今年还不满三十岁,却在十多年前就已追随王阳明,史载“少年从其游”,妥妥的王门大师兄。那个时候,王阳明整天研究兵法和武艺,顾应祥也跟着学习,还把算学的天元术解法,运用在军阵变化之中。
顾应祥又说道:“此去贵州数千里,陛下担心你路途不便,调了十个锦衣卫给你当属下。”
“那就太好了。”宋灵儿高兴道。
锦衣卫设立之初,无非护卫皇帝、稽查罪犯、监督百官,到现在似乎什么都能干。皇帝经常派遣锦衣卫出京,护送那些重要人物,比如历史上那位黔国公遗孀,感觉小叔子要谋害自己母子,皇帝也是派锦衣卫去保护。
至于顾应祥的职务,是掌管锦衣卫的所有文件档案和文书出入,在锦衣卫系统当中的权力非常大。
南北镇抚司,也有锦衣卫经历,但那些经历只是从七品。而顾应祥这个经历司一把手,则为正六品,而且基本上是由进士出身的文官担任。
顾应祥递给宋灵儿一份名单,说道:“这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皆为身家清白、品性正直、郁郁不得志之人。你只需好生对待他们,这十个锦衣卫,自然对你忠诚以待。”
“谢过师兄!”宋灵儿抱拳说。
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啊,换成别人,哪能随意翻查锦衣卫的档案?
眼看着就要下班了,顾应祥说:“我们一起走吧,我正好要去跟若虚贤弟研究算学。”
宋灵儿搞不明白算学有什么好玩的,居然让顾师兄如此痴迷。不过也感觉特别自豪,自家情郎随便搞出点东西,都能吸引到这些真正的学者。
二人在锦衣卫经历司的时候,王渊正在跟那天卖花灯的商人闲聊。
朱元璋定下的规矩,除非特殊场合,民见官也不需要下跪。商贾见到王渊,拱手行礼道:“鄙人姓李,李逢忠,不知王学士何事相招?”
“请坐,”王渊笑问,“听口音,李员外是北直隶人?”
李逢忠答道:“鄙人祖籍江南,太宗皇帝修筑北京,鄙人全家都搬迁至此。”
那就是土著商贾了,不是啥淮商、晋商。朱棣把北京城建好之后,由于人口不足,确实从江南强行搬迁了一批富户过来。
王渊跟李逢忠寒暄几句,便问道:“李员外的烧珠,是从哪里进货的?”
李逢忠没搞明白王渊想干啥,老实回答说:“颜神镇。”
“颜神镇在何处?”王渊从来没听说过。这名字还挺好记的,小镇上的居民,可能个个颜值很高吧。
李逢忠详细解释道:“北有颜神镇,南有景德镇。颜神镇隶属于山东省青州府,盛产瓷器,也盛产琉璃。烧珠只是其一,颜神镇还有无数琉璃物件,王学士若对此有意,可到鄙人的小店亲自挑选。”
“哦,还有什么其他的琉璃器物?”王渊兴趣大增。
李逢忠说:“有发簪、项链、手镯、杯碗、瓶罐……皆为仿玉而制之物,称为药玉。”
“那就去看看。”王渊起身道。
李逢忠开的是珠宝店,地址位于城北金台坊,足足两层高的楼房全是店面。这货多半依附于某个勋贵,某则不会屹立北京百年不倒,毕竟做商贾难,做京城的商贾更难。
令王渊惊讶的是,明代的玻璃制品,似乎并不怎么珍贵,玻璃首饰全都放在角落里。
卖得比玉石、金饰便宜,但比银饰、铜饰更贵得多。
李逢忠指着那些玻璃物件说:“王学士,此处皆为药玉(玻璃)。”
“我瞧瞧。”王渊点头道。
王渊只随便看了几眼,便知摆在他面前的玻璃,明显含有很多杂质,以黄色、蓝色和绿色玻璃为主,从头到尾都没见到透明的玻璃制品。
显然,中国古代的玻璃制造技术,技能树已经被彻底点歪了。工匠们整天思考的,不是怎么去除杂质,让玻璃变得更加纯净透明;而是想方设法增添杂质,让玻璃看起来五光十色。
王渊问道:“买药玉(玻璃)的人多吗?”
李逢忠说:“我祖父在世之时,药玉颇受达官贵人喜爱,现在已经很少有贵人佩戴药玉了。”
潜台词是,物以稀为贵,以前玻璃很珍贵,现在玻璃都烂大街了。
李逢忠又指着几个带板(腰带装饰品)说:“只有带板,贵人们必须购买,文武官员喜欢跟青玉相仿的,勋贵和內官喜欢色彩斑斓的。”
“为何药玉(玻璃)带板畅销?”王渊问道。
李逢忠说:“因为四品以上官员,带板必须使用药玉啊。王学士的状元服,玉佩也非真玉,而是药玉。”
王渊愣了愣,瞬间无语。
那套状元服以及配饰,都是从国子监领来的,穿了几天便还回去。玉佩仿得太逼真了,王渊也没仔细看,还以为那就是玉佩,没想到自己居然戴了几天玻璃佩。
这是朱元璋定下的规矩,那个时候玻璃还很稀缺,只有四品以上官员以及状元,带板和腰佩才能使用玻璃制品。
完全出乎王渊预料之外,他还想造玻璃发财呢,哪知已经泛滥到贵人们都不屑购买的地步。
如果王渊再穿越回去,看到历史小说里边,有人穿到明朝卖玻璃发家,他肯定要顺着网线爬过去把作者打一顿:你他娘的坑爹呢!
拿起一根没有什么气泡的玻璃簪,王渊问道:“这也是颜神镇制造的?”
李逢忠笑着说:“这枚药玉簪气泡细小,微不可查,也只有颜神镇能造出来。四品以上官员的药玉带板,也都是颜神镇制造的,那里的工匠手艺独步天下。”
王渊说:“拜托李员外一件事。”
李逢忠道:“王学士请讲。”
王渊道:“帮我从颜神镇,聘请一个药玉工匠过来,我可以给他开三倍薪资!要那种什么都懂的顶级药玉工匠,我能够给出承诺,若是此人做得好,就帮他摆脱匠籍!”
第164章.164【女流氓】
宋灵儿即将成行,死活要走。
她跟同时代的普通女子不一样,她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不甘于只做男人的依附品。当然,在婚姻方面则比较保守,愿意为情郎而牺牲,甚至主动给情郎寻找正妻。
很离奇的思维方式,却又符合她所成长的环境。
“真的不再想想?”王渊问道。
宋灵儿笑道:“不想了,明日便离开京城。”
王渊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宋灵儿说:“这是席师的来信,写于去年十月,昨天刚刚送到。”
宋灵儿没有接信,推还回去:“我知道,席参政也给先生写了一封信,先生已经告诉我了。我父亲去年九月,就称病乞求致仕,把贵州宣慰使的职务,交给我那位从兄宋仁代理。而且,宋仁的儿子也病死了,跟我父亲一样无后。”
宋家真的很倒霉,首领宋然没有儿子,继承人宋仁也没有儿子。
如果运作得当,宋灵儿真的可以成为宋家实质上的领袖。
“跟我来!”宋灵儿拉着王渊的手说。
王渊不解其意,问道:“干嘛?”
宋灵儿一直把他拉到卧室,自己躺在床上:“来吧,给我一个儿子,我让他今后做土司!”
王渊哭笑不得:“大姐,这还是白天呢。”
“白天怎么了?”宋灵儿说道,“我们仲家男女,三月三、六月六都会唱山歌。只要唱对了眼,在荒郊野外都能睡觉,哪管什么白天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