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236节

这要从两方面来说,首先,曾氏并非统兵之人,谏言过深,容易予人仰仗帝眷插手过多之感,于他在朝中立足不利;另外一方面,汉人领兵从来是清廷大忌不要说将来失去控制会危及帝统;就是身为皇帝,贸然行之,也会遭致满洲各部的不满,更加不可轻易行事。

在真实的历史中,就是洪样军兴,赛尚阿领国帑出兵,败得一塌糊涂之后,咸丰这才深知旗人偾事,命曾国藩等以书生领兵,而且在谕旨中有‘朝廷不为遥制’这样无可奈何之下的官面文章。而且,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仍然有颟顸如祈隽藻之奏答:‘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匹夫而,匹夫居闾里,一呼厥起,从之者数万人,恐非国家福也’的话吗?

而现在,国家承平,即使自己再想让曾国藩对早已落伍无用的兵制大动手脚,也要考虑各方面的意见哩

胡乱的想着,皇帝把手中的奏折放在一边,安坐在椅上沉吟不语,六福在一边弯腰伺候着,问了一声:“万岁爷?外面几位大人?”

“朕今天有点累了,你出去,让他们都跪安吧,还有,让肃顺进来。”

听六福宣口谕说:“皇上今儿累了,不再见众位大臣。”之后,曾国藩心中失望,他以为这一次就兵制改革一事,皇帝一定会把自己招至御前,君臣两个做一番长谈的,谁想到就这样让跪安出去了?

转念一想,心中有了一丝明悟:当年自己那份撰拟成文,却因为心中顾虑重重,而没有上呈的《奏为严查户部弊端,以靖部堂,仰祈圣鉴事》的折子,皇帝看到之后不也是没有做任何处置,等到数月之后,开始雷厉风行的动户部一群胥吏的手脚了吗?这一次一定也是这样。

当下怀着一颗火热的心思跪下去请了个安,这才和着赛尚阿几个人鱼贯而出。

这边,肃顺进到轩中,碰头行礼:“奴才叩见皇上。”

“肃顺,天津城,你来过没有啊?”

只是听皇帝那拖长的,声调上扬的尾音,肃顺就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了,老老实实的碰了个头:“回主子爷话,奴才之前没有来过。这一次到天津,还是第一次来。”

“朕来过。”皇帝嘿声一笑,“那还是当年做皇子的时候,有一次听杜师傅说,天津有一种叫十八街麻花的小吃,又酥又脆,吃起来齿颊留香,尝过一次,觉得没有什么味道,后来问过内务府的奴才,他们说,这种东西要吃刚才出锅的,才是最美。于是,朕就偷偷溜出府去,带着几个下人一路赶至天津,也终于尝到了这难得的美味。”他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嘴角向上勾起,“不过回来之后,可给我府里的那些侍卫惹了**烦现在想来,怪对不住他们的。”

肃顺大约的知道这件事,这是在道光二十七年的秋天,还是四皇子的奕詝与萨克达氏成亲之后不久,有一次听说天津十八街的麻花好吃,而且刚刚出锅的更加好吃之后,为了一逞口舌之欲,奕詝带着三个侍卫轻车简从,居然乘马一路从北京到了天津据说,四个人还是在通州的一家旅舍之中过的夜。

到天津大吃一顿之后,奕詝知道自己这一次的祸事惹得不小,不过这样的事情他做得多了,很有应对之策:他让侍卫准备了一个箱子,里面铺盖上厚厚的棉被,然后买了几份麻花,放在其中,计算着时间兼程赶回北京。

其时刚刚散了早朝,奕捧着尚存余温的麻花去见皇帝,不等老皇帝发怒,他就先跪下说,“儿子知道太太想吃甜食,京内外各处上贡进来的,老人家早就吃过,也都吃腻了。儿子听人说,天津有特产,名叫十八街麻花,刚才出锅的才好吃。本来想派几个侍卫去买来孝敬老太太,又怕他们不会办差,这才不辞而别,到天津之后,买来几份特产,孝敬老太太和阿玛。”

谁知道这一次他的不辞而别,真引得道光皇帝动了怒气:祖宗有成法,皇子不经领旨是不能出京的。当下不听他解释,传宗人府宗正,把奕詝关进宗人府,让他在其中念书思过。

事情一时间闹得很大,奕詝的名头在京中广为人知,都晓得他是个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奇怪贝勒,而且,每一次的捣蛋和调皮总能够和‘仁义’二字挂上钩——就如同这一次一样。

慈宁宫中的皇太后钮钴禄氏听闻此事之后,把皇帝招了去,为这个最淘气的孙儿好生开解了几句,左右不外乎什么:“孩子能够想着我,想着你,还算是孝心一片。而且,四阿哥这个人,从小就调皮,皇帝也不是不知道,又何必为了这样一点小事伤怀呢?他刚刚成亲不久,新婚燕尔,让孩子住在那种地方,你这做老子的,也忍得下心?”之类的话。

道光中叶之后,国事艰拒,内忧外患无日无之,道光皇帝虽然在处事之间为曹振镛所误,引得天下督抚不敢如实呈报,奏上来的折子更多的都是一些报喜文字,却总还有掩饰不住的事情,让他心中忧烦。

说来无奈,这个从小调皮的儿子,竟是唯一一个能够让道光皇帝感觉到一点天家欢乐的因素,这次又有皇太后从旁缓颊,皇帝便顺水推舟,放过了这一遭,不过和他一起到天津去的几个侍卫,可倒了大霉,每人一顿板子,打得死去活来——皇帝说的‘觉得怪对不起他们’,就是指这件事而言。

肃顺赔笑答说,“主子当年之事,奴才也略有所知,听说,主子带着几个侍卫到天津,还是在通州的旅舍中过的夜呢?”

皇帝笑着摇摇头,“不是的。”他说,“那一次到天津,实际上是在杨村的驿站过的夜,这还是托我府里的一个侍卫,和驿站的驿丞相识的缘故,才容留我们住上一晚的呢。”

说起旧事,皇帝又动了心思,望望下跪的肃顺,他说,“去把你这身官服换了来。陪着朕出去走走。”

“喳。”

肃顺一边换了常服,一边想命人通知御前大臣,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今天当值的是蒙古王公僧格林沁,为人很是刚直,若是给他知道皇上微服而出,怕一定会有一大篇的劝谏之言,而且他这个人说话直,不管皇上爱听与否,一股脑的扔出来,皇上本来很好的心思,铁定会给他搅黄了。到时候一定会怪罪自己不会办差。

只不过,若是不通知的话,事情多有不便,此事还是得请旨再说,想到这里,他又转了回来。

第109节姐儿风情(1)

第109节姐儿风情(1)

皇帝刚刚换过衣服:玫瑰紫黄缎的猞猴皮袍,上罩黑缎珊瑚套扣的巴图鲁背心,腰间系一条湖色纺绸腰带,带子上拴着两个明黄缎的绣花荷包,头上缎帽、脚下缎靴,帽结子是一块红宝石。看上去一派儒雅风流。

肃顺笑嘻嘻地把皇帝打量了一番,立刻就发现有一处地方露了马脚,便跪下来说:“奴才斗胆,跟万岁爷讨赏,求万岁爷把腰上的那对荷包,赏了给奴才吧?”

皇帝低头看看,立刻会意,一面捞起嵌肩下幅,一面问道:“给你你敢用?”

“这个荷包儿,谁也不敢用万岁爷赏了这对荷包,奴才给请回家去,在正厅上高高供着,教奴才家里的人,早晚一炷香,叩祝万岁爷长生不老,做万年太平天子。”

皇帝笑着骂道:“狗奴才,有便宜就捡。”说着依旧捞起嵌肩下幅,摘下了这个大犯忌讳的荷包,“赏了给你吧?”

肃顺喜孜孜的叩头领赏,替皇帝换了对蓝缎平金的荷包,重新装扮利落,他又说,“主子,奴才想请皇上的旨意……”

“是什么事?”皇帝心不在焉的面对着大幅的穿衣镜,打量着自己,口中问道。

“今天当值的是僧王,奴才想……?”

“哦?是了,此事不要告诉他,就带着几个侍卫,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喳。”有皇上这样一句话,肃顺就算是‘口衔天宪’了,想及当年他带着文庆几个出外到琉璃厂的一段故事,完全放下心来,“容奴才准备车驾。”

君臣两个带着几个贴身的侍卫,登车而行,出了黄家花园,顺着宽敞的街道缓缓前行,“到南市去转转。”

肃顺大吃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到天津来,不过天津的南市号称‘三不管’,他却是知道的,那里最是五行八作混杂之地,其间的地痞流氓出入者甚众,一旦有个闪失,自己可怎么担得起啊?“主子,南市那等地方,岂是主子万千尊贵之身所能踏足的?还是不要去了吧?”

“怕什么?”皇帝呲牙一乐,“南市自古就是流民聚居之所,朕去看看,不也是可以借此通晓民情的吗?不要多说,快快上路。”

肃顺不敢多说,只得吩咐内务府的差役架着马车,一路奔向南市方向。皇帝坐在车中,撩起车帘向外张望,天津号称九河下梢,水路沟渠纵横遍布,靠近街边的一条墙子河河水一清如洗,河边栽种的杨柳桃杏争相吐蕊,路边的风景着实不恶。其时正是初春季节,柳絮纷飞,堆积路旁,便如同刚刚下过一场雪般的雪白一片。

一路走一路看来,时间很快,马车停稳:“主子,前面就是南市了。”

皇帝从车上下来,举目望去,好一片热闹的景象路上满都是如织的行人,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倒像是赶什么庙市一般,抬头看去,路两旁各家店铺的幌子、招牌随风舞动,只从招牌的名字上,就很可以分辨出内中玄妙:‘秋香苑、四季春、红如意’这些是ji馆;‘大利、常发、九合’这些是赌场;‘太白居、神仙醉、君又来’这些是酒坊;‘茶香满庭、陆羽驻、金叶浮’这些是茶寮。

耳中听着嘈杂的津味儿口音,年轻的皇帝举步向前,肃顺领着人在后面紧紧跟随,“主子……”

“别这样叫我,换个叫法吧。嗯,叫我甘四爷好了。”

“是。”肃顺唯唯应承着,“四爷,您这是要带奴才们去哪儿啊?”

甘子义也没有什么很明确的目标,闻言停了一下,“你身上带着银子了吗?”

“奴才带了,不过不多。”

“有多少?”

“一百五十两。”

这点钱想浪掷缠头不能说不够,不过还是少了点,“这么少?”皇帝想了想,三不管是天津下九流之地,这里的女子也不知道身子干净不干净?还是打消了借着这一次微行之机眠花宿柳的念头,“算了,今天我们转一转,看看哪里好,明天再来。”

肃顺察言观色的本领高人一等,知道这位主子年少风流,在自己府中临幸尤佳氏之后,更是激起了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的欲望,这一次到天津来,后宫嫔妃一概不带,不用问,定然是憋得狠了。他想了想,在一边答说,“主子也要是有兴致的话,奴才倒知道一个好地方。”

“哦?在哪里?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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