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西厢。
芳茶与香草两个,在曹颐身边最久,待遇自然与众人不同,都各自拥有自己的屋子。
芳茶趴在床上,还在昏迷着。伤处大夫已经瞧过了,板子实在打得狠了,伤了内腹筋骨,开了内服外敷的药。
香草坐在床前,看着毫无生气地芳茶,很是自责。她后悔自己不该多事说了芳茶一句,引起后面这些是非。虽然平日里与芳茶偶有口角,但是眼下却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意思,倒是有点物伤其类的悲凉。这就是为人奴婢的命运了,就算是主家再好,保不齐哪日就犯下了忌讳,任人打骂。
“连……”芳茶昏迷中发出低呓。
香草听得迷糊,俯身过去,问道:“是冷吗?你后背上敷药,不能盖被子,要不再加个炭盆子可好?”
芳茶又低呓一声:“连生!”
香草这次听得真切,脑子里一团浆糊,这“连生”是谁?!芳茶嘴里怎么会出来这个名字?!正惊疑着,就听到身后微微的叹息声。
香草回头见是紫晶,吓了一跳,想着刚刚芳茶嘴里那声“连生”,忙看紫晶的脸色,不知她听到没有。见她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芳茶怎么样了?”紫晶走到床边,看了看芳茶,回头问香草。
“刚刚有些发热,眼下好些了。大夫说让人这几日晚上也看着,怕有些凶险。”香草回答。
紫晶点了点头:“安排春芽、夏芙她们几个轮流照看吧,你也别太累了,姑娘那边还需要你多精心!”
香草一一应了,紫晶又看了芳茶几眼,挑了帘子出去。
……
城南,吊儿胡同。
曹颙与永庆跟着宁春进了一个小院子,这里虽是不大,却十分考究,亭台花木皆是仿着南边儿样式造的,如同浓缩的苏扬园林一般。
说话间,已经到了花厅,厅上两个女子早候了多时,见三人进来忙过来福身施礼。
两女都是妇人打扮,左首女子年岁较长,约有二十二三岁,身材高挑,鸭蛋脸,浓妆之下五官鲜明艳丽,身上是玫瑰紫盘锦镶花绵衣裙并丁香色缂丝缎面灰鼠比肩褂,发髻高绾,斜插一支金步摇。右首女子只有十五六岁,瓜子脸,淡淡妆容,一双眸子犹如两痕秋水,盈光涟涟,煞是动人。她作新妇打扮,一身绯色衣裙,连头上扁方也是石榴红的玛瑙所制,越发衬得肤白面嫩。
那年长的女子未语先笑,带着南方口音的嗓子极是糯甜:“宁爷可算来了,我妹子可是等了多时了,快请入席吧,奴家给大爷们催菜去。”
宁春笑道:“有劳杏媚姐姐了。”
那叫杏媚的女子就是宁春所说的自赎其身倌人,此间的主人。她拿帕子掩口一笑:“宁爷倒还和奴家客气起来了!几位爷莫嫌弃奴这地方简陋饭菜不堪才是!”说着,福身告罪,退了出去。
剩下那个年轻女子略显有些局促,勉强一笑,一双美目落在了宁春身上,似有相询之意。
宁春回以一笑,拉了她过来,向永庆与曹颙介绍道:“这是秋娘。”又向那少妇道:“秋娘,这就是我先前说过的两位至交好友,这位是我大哥永庆,这位是我兄弟曹颙,快快与他们见礼。”
那秋娘盈盈一拜:“奴家秋娘见过两位爷,给两位爷请安。”
宁春一拽她,皱眉道:“怎地又叫爷?都说了这是我兄弟,按规矩叫伯伯、叔叔吧!”
那秋娘闻言脸上泛起一团红晕,眸子里聚结了水雾,隐隐地带着些许欢喜,声音里添了几分呜咽,重新施礼:“奴家见过伯伯、叔叔,给两位请安。”
永庆和曹颙皆拱拱手算是还礼,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都是诧异。听宁春介绍时,并未用任何妾、侍的字眼儿,可见是没个名份的,两人只当此女是宁春养的外室。这下再听宁春教她喊叔伯这称谓,竟是将她当妻一样看了。这样看来此女当是他心尖儿,只是宁春腊月里即将成亲……
按照当时说法,男子在婚前纳妾便是不给女家做脸,便是从小的通房丫头,在正妻过门一年内也都不得抬举为妾。女家地位越高,男方对这纳妾之事就需越慎重,否则折损了女家颜面,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宁春如今要娶的正房家世甚是显赫,他此时出这么一手,实在让人堪忧。
宁春瞧他们脸色,知道他们所想,当下哈哈一笑,拉了他们入席。
酒菜上来,宁春先自敬了两人一杯,又让秋娘敬酒。
秋娘尽饮了一杯,说了两句吉利话,又言下厨去添两个菜,告罪退下,留他们兄弟自行席上说话。
永庆是个急脾气,压不住话,见秋娘身影消失在门口,就立时向宁春道:“景明,你也当有个分寸!这当口抬举个妾,回头哪有好果子吃!”
宁春笑了笑:“善余兄莫急,兄弟自是有分寸的!实打实说,今儿让她拜见两位兄弟,也是我有事相求。自家兄弟也不相瞒,她算是要了我的命了,我是舍也舍不下!只是如今领了家去,实不妥当,只等生了儿子,再接回去,那边也没什么话说。我成亲后,便不能来得这般勤了,且恐年前年后几个月压根来也不能来的。故此相求,若她有什么事,就让她给两位府上传话。你们能帮的帮一把,帮不上的就做个中间人,来转给我。”
永庆一挥手:“自家兄弟,什么求不求的!有啥事还有我和小曹呢,这你不用操心。只是你媳妇那边可要安顿好了。”
宁春一举酒盅:“那我就先在此谢过两位了!”说着,一仰头干了。
永庆和曹颙连忙说:“客气什么!”陪饮了一杯。
一会儿菜上齐了,秋娘过来亲自与众人执壶,那叫杏媚的也上来敬了一圈酒,笑道:“几位爷这么干吃也没什么趣味,奴家恰有两个姐妹在这儿,叫她们来弹唱助兴可好?”
宁春“嘿嘿”笑着:“好是好,只是不知道杏媚姐姐这姐妹是哪两个?”
杏媚一甩帕子,媚笑道:“寻常人哪敢叫来有辱宁爷清听呢!宁爷也是认识的,是咱们倚月楼的翠袖和唐娇娇,那都是一副好嗓子、一手好琵琶!”
宁春兴奋不已,拍案奇道:“娇娇竟然也在这里!好姐姐还不快快叫她过来!”
杏媚朝秋娘一努嘴:“宁爷真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有了美娇娘还惦记着旁人!”
宁春嘴上说着我娘子最是不吃醋的,手里却紧紧揽了秋娘的细腰。秋娘臊得满脸通红,撕掳着推开他,躲到厅下去了。
杏媚“咯咯”一笑,也下去招呼人了。
宁春美滋滋的喝了口酒,扭头笑着对永庆和曹颙说:“今儿真是难得,这唐娇娇算是倚月楼的台柱之一了,端得一双好金莲!待会儿你们瞧去,那是‘肥、软、秀’三字齐全,妙品、仙品矣!”然后就口若悬河谈起品金莲来,什么四照莲、锦边莲、钗头莲、佛头莲的逐一点评两句,说着越发下道,又论起赏玩金莲来。
第97章 韵事(下)
宁春那边口若悬河的兜售他的“小脚美”理论,这边曹颙听着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曹颙正想出言打岔过去,一旁永庆就已先不耐烦起来,打断宁春:“你说这些头头道道的好不啰嗦!娘们的脸美些白日里瞧瞧也就罢了,晚上还要瞧脚?脚有什么好耍!照你说的耍脚耍上半天,那话儿哪里还忍得住?”
曹颙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呛得咳了半晌,哭笑不得。
宁春哈哈大笑:“善余兄自来就是急性子,立时提枪上马的人,自然不晓得其中妙处!”说着,凑到曹颙身边,挤眉弄眼:“小曹,甭和那粗人学。一会儿哥哥叫这唐娇娇坐你身边来,你哄着点儿,今儿晚上就依我方才说的法,好好品品个中滋味。”
曹颙想起那些畸形的脚骨就恶心,更不愿意碰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妓女,就算没什么病,想着也腻味。他连忙摆手道:“打住,打住。景明兄可饶了小弟吧!”
宁春一捅永庆,奇道:“难不成咱们这兄弟还是童男子?”
永庆一脸坏笑,刚想揶揄曹颙两句,忽然想起来听阿玛、额娘说想将永佳许给曹颙的事来。他本就和曹颙好,又疼妹妹,自然一百二十个乐意,觉得这是妹妹最好的归宿。
这会儿,听宁春要给曹颙安排睡个勾栏女,永庆哪里肯依!心道小曹眼下少不更事,万一迷上了哪个,将来妹妹岂不伤心!想到这里,立即板了脸,对宁春道:“别拿小曹取笑了,拿什么脏娘们来给小曹!这可不行!”
宁春被他说的一愣,也摸不到头脑,不知道好好的他冲哪儿来的火,刚想问两句,外面环佩叮当,杏媚已经带了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