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李雄上前两步,朗声道:“圣主临朝,天下太平,怎容尔等聚啸深山,贻害地方?今,天恩浩荡,圣主宽仁,愿施恩尔等,实是幸甚!除了本镇李雄,今日尚有东兖守道曹大人在此,尔等愿为民者,发回文书,原籍安置;愿意博前程、谋富贵者,可入本镇军中!”
虽说被世道逼得没活路进山为匪的这些百姓,对官府中人都没甚好印象,但是曹颙因去年平抑粮价的缘故,民望颇高。他们偶尔下山,也有所耳闻,晓得是位好官。
对那位满脸正气的“李军门”,通过方才的一罚一赏,也使得大家少了些许敌意。
就见洼地中有个青壮出列,犹犹豫豫地问道:“俺也是猎户呢,能吃兵饭不能?”
李雄很是干脆的点点头:“那时自然!想混兵饭容易,能不能升官发财却是要瞧真本事!”
除了有几个死了手足兄弟的,说什么也不肯投降,被射杀外,其他的青壮都放下了武器。又有人为了功劳,指了指人群中的两个女子与其身边的两个孩子,说道:“禀告官老爷们,她们是大奶奶、三奶奶……”说到这里,才忘记了要改口:“不对,是秦老大的婆子与张老三的婆子,那两个小的,是张老三的小崽子!”
被指为“秦老大婆子”的年轻女子立时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奴家冤枉啊,奴家冤枉!两位官老爷,奴家本为良家妇,前年冬天与丈夫回娘家,途中被山匪瞧见,丈夫被杀了不说,奴家亦被被强抢上山,与仇人为妻。虽然不能守贞,心中羞愧无比,若不是为了报夫仇,也不会苟活至今。”接着,又说了今日她使了力,在吃食酒菜中做了手脚,协助官府剿匪。
这番梨花带雨,却哭得李雄心都痒痒了,心下思量着,怨不得这秦老大要杀人夺妻,这般姿色的妇人,岂是寻常人有福气享的?
曹颙却听着这妇人提到的被劫掠的经过有些耳熟,前年冬天,不正是邱老汉儿子被害、媳妇失踪的时候吗?他仔细看了那妇人一眼,虽是哭得梨花带雨,但是面上却不带半分凄色,想来对秦老大这个土匪丈夫确是无情。于是,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听曹颙开口,李雄却是有些不乐意,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也是瞧着这小娘子了?
这跪在地上哭诉的女子就是田秀秀,虽然今儿这般官兵来势汹汹,一上来便射杀了不少人,叫人瞧了怕得慌。但是瞧着刘国泰安然无恙,眼前这两位官老爷又都是一身正气的模样,便也心下稍安,轻启樱唇,开口回道:“奴家邱田氏,本为邻县赵家庄人,四年前嫁与南山乡八里庄邱家为媳,亡夫名叫邱大宝。”
这话却是对上了,曹颙想起还在苦等结案的邱老汉,心下叹息一声。
李雄见曹颙不在应声,问道:“额驸,这邱田氏当如何处置?”
曹颙回道:“若是这女子身份不假,那涉及道台府一桩案子。去年本官初上任时,曾接过一邱姓老者的状纸,言道其子被害、其媳被掠,倒是与她说的相合。若是军门这边没有其他安排,本官想带这女子到蒙阴县城与邱老汉对质,亦好了结此案。”
李雄笑着说:“既是这般,那本镇自是无话,额驸尽请安排就是。”
李雄刚说了这话,就见他身后的游击低声回道:“军门,根据先前的消息,这秦老大还有个儿子呢!”
李雄听了,收了笑,看着田氏道:“匪首秦八甲之子何在?还不快如实说来!”
田氏吓得浑身一激灵,流着泪小声说道:“让张老三抱走了!”说到这里,泪流的越发厉害,却是真心疼了。十月怀胎,母子天伦,却不晓得此生能不能再次得见。
刘国泰正奇怪为何田氏没抱着孩子,现下才晓得缘故,心里也是难受得不行,不禁开始暗暗向诸天神佛祷告,保佑张老三平平安安地逃出去。不过,也是庆幸不已,要是儿子还在这里,被当成秦八甲的骨肉,怕是难逃一死。
第九卷 谒金门
第284章 上京
剿匪自二月十五开始,三月初一结束,为时半月,期间剿抚匪寨四座,斩首悍匪两百余人,招抚匪丁四百余,妇孺老弱三百余人。
这是沂蒙山数十年来首次剿匪大捷,李雄将要带着兵丁北上济南府庆功。曹颙却没有同往,因为得了音讯,曹寅夫妇上京贺寿,已经到了沂州。
在蒙阴县衙,据邱老汉辨认,那位田氏却是老汉的儿媳妇。当晓得儿子是为了媳妇毙命时,老人家差点没背过气去,对这田氏亦是口出恶寒。不过,到底是朴实乡民,待晓得媳妇已经助官府“剿匪”为儿子报了血仇,气也就消了大半,领了官府的一些剿匪赏银,一道回家去了。
案子了结,曹颙也算是少了一桩心事,一路快马加鞭,当天下午回到沂州。
父子去年八月相别,也有半年了。看着曹寅顶着花白头发站在厅上,笑吟吟地等着自己时,曹颙险些落下泪来,快着上前两步,施礼道:“父亲!”
曹寅亲手扶起曹颙,仔细地打量了,最后视线落到他的腿上,问道:“可都好利索了?既是你旧疾之处,且不可轻忽,省的留下病症!”
曹颙点点头:“嗯,尽好了,父亲无需挂怀,本就是小伤罢了!”
庄先生原是陪着曹寅在这边说话的,见父子相会,正想着要不要暂且回避,就见父子两个齐齐地望向自己个儿,眼中都是问询之意。
他捋了捋胡子,好生为难,这要是实话实说,累得曹寅担心;若是现编瞎话,这方才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曹颙瞧着庄先生的表情,哪里还有个不明白的?立时转了话题,对庄先生道:“先生,衙门里那个蒙阴邱老汉的案子结了,其媳妇正是被山匪给劫去。”
庄先生笑着点点头,这些消息前些日子往来的书信中早就提过,如今说来不过是转移曹寅的注意力罢了。
果不其然,就听曹寅问道:“什么案子?为何越级告到这边衙门?”
越级接状纸,也算是官场忌讳。
虽然曹颙素日行事算是稳妥,但是曹寅心中却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儿子年纪甚轻,又没有做过地方官。地方虽不如京城人事倾轧的那么严重,但是其中上下往来亦有些“规矩”是要守的,否则很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
就像去年春日的烧锅之事,虽然明面上看着太平无事,但是其中不晓得树下几个敌人。否则,也不会有这次的惊马之变。
想到这些,曹寅望向儿子的目光带了几分关切。他已经是年近花甲,膝下只有这一子,父子之情倒比头些年要看得重些。
曹颙请父亲与庄先生坐了,而后将邱老汉的案子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曹寅细细听了,见儿子处理得还算妥当,又指点了两句,才算是放下心来。
庄先生见他们父子还有话要谈,便起身先告退,往自己院子去了。
厅上只剩下父子二人,曹颙问道:“母亲在内宅吗?父亲见了天佑没有?”
曹寅点点头,笑道:“你母亲同你媳妇说话呢,天佑不错,是个好孩子。”
曹颙想起一事来,开口问道:“父亲,天佑的大名可是有了?”
曹寅闻言一怔,随后摆摆手,说:“这个不着急起,进学前定了便是。”
曹颙听了,不禁心下生疑,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五、六岁见驾后有的大名,莫非父亲对起名这块是弱项?不是不着急起,而是想不起合适的?是跟着族谱,与曹延孝、曹延威兄弟范个“延”字,还是如历史上曹雪芹那般,只取一个单字?
不过,就算是父亲给天佑起个大名叫“霑”,曹颙也不会像过去那些忐忑。曹家的顶梁柱还在,曹家正一点点避免原来的历史轨道。
……
曹颙与初瑜现下住的就是内宅正房,如今曹寅夫妇来了,断没有让父母住偏房侧院的道理。幸好先下东屋这边都空着,曹颙他们小两口只住了西暖阁,倒也不用现腾房。
因早就得了二老要来的消息,东屋的行李铺盖、物什器皿都换了簇新的。
李氏坐在东屋炕上,抱着大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小家伙半岁大了,变得有些爱动,老是伸着小胳膊晃来晃去的,什么东西都抓。
初瑜领着五儿,坐在炕边,陪着说话。李氏瞧了瞧笑眯眯的五儿,赞道:“这点年纪,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胎子,长得比她几个姐姐都俊呢!”
五儿周岁虽才二岁半,虚岁却是四岁了,也那个听出好话赖话来,晓得是赞自己好,便笑着往初瑜怀里靠。
初瑜笑着摸了摸五儿的头,说道:“瞧母亲说得,瞧着姐姐与三妹妹,想来儿时也都是不逊于五儿的。”
李氏摇摇头,道:“她们这一辈的姊妹五个,前边的四个虽然长得还算好些,但是眉目之间都有些像你们的爷爷,稍显刚毅。男儿家还没什么,女儿家这般,性子太要强了些,往后指不定要吃这块儿的亏。瞧着五儿却是同她四个姐姐都不同,眉目更肖似其母,看着柔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