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怨庄先生收集的不仔细,因侯居广与那位“世侄”早前并无什么往来,到对方要谋山东的缺这才通了书信。庄先生在京城能够查询到的毕竟有限,怎能想到一个未赴任的候补道台已经攀上了主官的关系?
李发甲就算再耿直,也是官场混了二十多年的人物,待发过了牢骚,便也琢磨过来不对味儿来。他隐隐约约地明白,自己被侯居广这家伙当枪使了,心中暗骂了两声“老匹夫”;有些不自在地打量了曹颙一眼,见他仍是不卑不亢、一派从容的模样,牵了牵嘴角,端茶送客。
曹颙在济南,除了拜见三位上官外,还得到了京中的消息,那就是二月初四,江苏巡抚张伯行参江南江西总督噶礼得银五十万两,徇私贿卖举人程光奎、吴泌等,不肯审明,请将噶礼解任严审。
科场舞弊,本就是朝廷最忌讳的大案之一,若是处理不妥当,极易寒了江南士子之心。况且这其中,又牵扯到两江总督,朝廷二品大员,事情闹出来,自然是沸沸扬扬。
康熙准奏,噶礼著解任,派张鹏翮会同漕运总督赫寿确审具奏。江南江西总督印务,著江西巡抚郎廷极署理。
同样是二月初四,江南江西总督噶礼参江苏巡抚张伯行,诬陷大臣私卖举人得银五十万两,乞赐对质。康熙亦准奏,张伯行著解任,命张鹏翮会同赫寿查明具奏。江苏巡抚印务、著浙江巡抚王度昭署理。
历时两年多的督抚之争,终于要告一段落。曹颙想起被噶礼牵连的李家,不知是该同情他们倒霉,还是气恼他们的贪婪。
因惦记初瑜,曹颙在济南停留了几日,便又匆匆返回沂州。王经历与马都事虽然想要同行,但是都带着家眷,便只好先给长官送行,而后在随后启程。他们只道长官是京官出来的,谁会想到他会从南边回来,家眷已经到了沂州。
像小曹这样的新官上任,通常都是巡抚衙门下公告,由地方属官带着大小官员去城外接官亭等着的,然后再是接风洗尘这一套什么的。
偏到了曹颙这里,这些个章程都有些用不上了。
衙门下来的公告日期是三月初一,是曹颙报上去的,是按照王经历与马都事的行程安排的。他自己带着护卫长随,快马加鞭的,二月二十五就回到沂州。
不管是江宁曹府,还是京城淳平郡王府,都派人到了沂州。江宁这边,吃穿用度、保姆嬷嬷不说,曹寅在家书中,还提到过几个月李氏要北上来照看初瑜。京城王府那边,也送来不少补品,就算太医,也找妥当了,不过因手续繁杂,过些日子才能送过来。
平王府那边,福晋曹佳氏特意给弟媳写了封长信,将自己两次怀孕生产的相关经验之谈,细细地交代明白。觉罗府虽然没来人,但是曹颐得了信,也托平王府这边送上贺礼。
二十来日没见,初瑜这个小孕妇,不见胖,还略微清减了。因怀孕初期的缘故,她害喜比较严重,对什么都没胃口。虽然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勉强吃些东西进去,但是往往不到一刻钟,便又吐得干净。
整个道台府上下,都是研究各种食谱。连曹颙,都亲自到厨房里指导了两遭。虽然初瑜甚是感激,吃了也很香甜,但是仍是吃了就吐。最后,还是静儿出手,用新鲜荠菜包了水饺,这才合初瑜的胃口。后来静儿又做了些京式的家常饽饽,初瑜孕吐的症状才渐渐好些。
之前,曹颙与初瑜本想托淳王府的人将静儿带回京的。因初瑜害喜的缘故,静儿就主动留了下来。
曹颙与初瑜哪里好意思让她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操劳这些,再三婉拒。使得静儿都急哭了,最后才道出实情,京中的那个姨母是填房继室,本来是走投无路才想着要去投奔的,如今感念曹家人恩重,情愿留下来报答。等初瑜平安生产后,再行离去。
曹颙听这静儿说话反复,虽然通过这几个月相处来看,相信她没有害人之心,但是这样来路不明还是心里有些提防。除了她干活时,叫喜云几个跟着外,还特意询问了她姨母家的姓氏官职。据她所说,她的姨母是伊尔根觉罗氏,嫁入镶黄旗的富察家,姨夫的名讳上傅下鼎,现下为正黄旗的护军副都统。
镶黄旗的富察傅鼎?不知曹颙心里震惊,连带这初瑜都觉得听着有些耳熟。能不耳熟吗?虽然两家曹寅夫妇与富察家鲜少走动,但是曹颙进京后,作为晚辈与富察家还是有往来的,毕竟那是曹颙的亲姑父家。
若是静儿所说不假,那她就是傅鼎继夫人的外甥女儿了!
只是伊尔根觉罗氏是满洲大姓,在朝中做官的子弟不少,既然她母亲是伊尔根觉罗家族出来的,她又怎么会流落为仆,成为针线上人?这说起来,不是太蹊跷了吗?
第210章 静惠
静儿,不,应该是董鄂静惠,略显拘谨地坐在厅上,低着头眼泪簌簌落下,双手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
曹颙与初瑜彼此对视一眼,一时没有说出话来。事情再简单不过,董鄂静惠就是两江总府噶礼的侄女,李鼎退婚的那个未婚妻。
董鄂静惠比初瑜小两岁,今年刚十五,自幼没了双亲,跟在祖母觉罗氏在长房伯父家生活。噶礼兄弟三个,拢共只有静惠这一个姑娘。虽然她小时候并没有注意,但是等到静惠稍大些,正赶上噶礼到江南做总督,不知怎地求了免选的恩典,后就被许给了李家二公子。
待到李家因“病”退亲,觉罗氏气得在厅上训斥儿孙时,董鄂静惠就藏在屏风后。看到觉罗氏昏倒,她很是自责,也感觉惶恐。
虽然是董鄂家嫡出的小姐,但是因没有父母,祖母又是个吃斋念佛的,对俗事并不上心,董鄂静惠的日子就不好过。早在她被许给李家前,噶礼夫人就有心将这个侄女嫁给女婿家的宗亲。噶礼的女儿是国公夫人,元威与元智兄弟的娘亲。因只有这一个亲生姑娘,噶礼夫人就想着帮衬女婿家一把。董鄂家高门大户,能够娶到他家的小姐,加强两家的关系,对女婿兄弟那边将来的仕途也好有个扶持。
为了这,噶礼夫人还与噶礼闹了两次,终究还是没有如愿,这邪火就撒在董鄂静惠身上。在觉罗氏面前不敢如何,背地里却很是怠慢无礼。
董鄂静惠自幼寄人篱下,对这个大伯母只有畏惧的份,又因祖母年岁大了,不愿意惹她生气,便一直忍气吞声。
偏小公爷元威不知怎地听到风声,知道外婆是想将董鄂家的“豆芽菜”许给自己的叔叔,当然是不入眼的,无意遇到时,也横眉竖目地瞪了好几眼。待到知道最后这“豆芽菜”没轮到自己家,他非但没有高兴的模样,反而更加不愿意了。也不敢指责外公放下身段拉拢李家,只恼董鄂静惠乖乖听命,宁愿许配个包衣奴才秧子,也看不到他那个叔叔的好。
尽管董鄂静惠始终躲着,但是这一年多还是被元威给堵着过几次。虽然男女有别,又有长幼辈分在,他没有什么非礼的举动,但是言语也极为恶毒。
等到李家退亲,觉罗老太太病倒,董鄂府乱糟糟的。元威又找上了董鄂静惠,极为得意地告诉她:“豆芽菜,你给爷听明白了,别做什么高攀皇子福晋的美梦,那不过是外公安慰老太太的话!你这样被退亲的,还有哪个正经人家会娶?爷的叔叔已经娶了正室,待赶明儿回了外公外婆,让你给叔叔做个二房!”
元威为人粗鄙不说,还是极为好色的,虽然客居在总督府,不仅房里的丫鬟都收了,外头赎身回来的粉头也有三、两个了。从他身上,亦能够看到国公府的家风来。
董鄂静惠虽说辈分上比小公爷元威大一辈,但是心里却极怕他,躲还来不及,更不要说去给他做小婶子了。
因知道伯母心里也存着这个心思,所以董鄂静惠急得不行,怕他们趁着老太太病,将自己真许给元威的叔叔,便想着先回京到姨母家避避风头。毕竟是年纪小,思虑得不周全,她给祖母留了封信后,央求身边的丫头弄了套小厮的服侍混出府。
等到了车行,董鄂静惠想要雇马车北上,又看到总督府的人出来四处寻人,便想着先出城再说,为了避开飞驰来的快马,跌到路边的坡底下。再醒来时,已经身处曹府,连着随身带的包袱也不知被谁拾了去。原本,她惊吓之下,想回总督府的,但是年后跟着初瑜她们出来进过一次香,无意中得知祖母觉罗氏已经北上回京了,便歇了回去的心思。
至于身份问题,先前不是有心欺瞒,只是董鄂静惠知道曹家是李家的姻亲,觉得实在丢脸、无法自处才没有实话实话的。
看着董鄂静惠柔弱可怜的模样,初瑜很是不忍,起身到她身边,给她擦拭了眼泪,道:“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之前的事先不说了,想必你祖母也是因没寻到你,才赶着进京的。这好几个月没你的消息,老人家怎受得了?”
曹颙暗暗骂自己“糊涂”,怨不得看着董鄂静惠身影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自己见过,那日在“珍宝斋”,可不是刚巧遇到。
知道事情真相后,曹颙反而不着急送走董鄂静惠。毕竟她与李家是那样的关系,曹家与李家在外人眼中又是一体的,这般冒然送进京去,若是出了纰漏,曹家倒是里外不是人。
虽然噶礼是个贪官,但是觉罗老太太倒像是明事理的人,曹颙心中对这个有点“较真”的老人家很有好感。
思量了一回,曹颙道:“这打富察家那边论起,咱们也算是表亲,既然你暂时不想回京,那就先在沂州住下,也算是帮帮我们!只是老夫人那边,还是要写信交代一声,省得她为你惦记操心!”
初瑜原是想劝董鄂静惠跟着淳王府的人回京的,眼下听曹颙的意思却是要留她在沂州住下,虽然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但是还是笑着说:“早先就觉得你亲,没想到真是表妹呢,往后就改了口吧!不必拘谨外道,要随意些方好!”
董鄂静惠眼圈红红的,站起身来,先是对曹颙低声唤了一声:“表哥!”而后又对初瑜叫了声:“表嫂!”
曹颙点点头,让初瑜陪她说话,自己去前院找庄先生去了。
喜云、喜彩她们都过来,给董鄂静惠执礼,改了口唤“表小姐”。董鄂静惠向来受她们照顾,哪里肯受她们的礼?想要避开,被喜云几个拉住,才受了半礼。
等到紫晶听了信过来,董鄂静惠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受的。拉扯了一番,最后大家都觉得这般拜来拜去,实在可笑,这方作罢。
初瑜听曹颙提过李家退亲的事,方才又见曹颙提也不提董鄂与李家这头,对府里人也就说是富察家那边的亲戚,只对紫晶说了董鄂静惠的真实身份。
紫晶亦是诧异不已,这若是李家没有退亲这档子事,她就是太太亲侄媳妇儿。落难都能够落到曹家来,这哪里是与李家没缘分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李家表少爷病情如何,若是能够万幸痊愈,那这小姐也不白白遭了这罪?
不止紫晶这样想,就是初瑜,过后思量思量曹颙留人的用意,也以为他是想要重新促成这门亲事,所以对董鄂静惠才会越发客气。当天就让人给她换了院子,丫鬟婆子也特意选了几个稳妥的过去侍候。
……
对曹颙的稳妥处理,庄先生很是赞同。这个董鄂小姐可是棘手得很,为了保全总督府的名声,李家退亲的事并没有传出来。李家如今正消停着,也不会对外宣扬此事。
曹家与李家关系不尴不尬的,偏这董鄂小姐又在曹家,若是处置不当,被董鄂家或者李家反咬一口的话,那曹家可实在是冤枉得很。
“要不,给父亲去信,请他再向李家探探底儿,若是有所缓和,总是好的!”曹颙的心里,还是不赞成退亲的,因此开口对庄先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