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因听说陈家有“贵人”造访,同院子下榻的几个低级官员都穿戴整齐,在门口恭候。见出来的是对年轻夫妇,后头跟着丫鬟长随的,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避开了路不敢上前。
直到人去的远了,方有见识不凡的想起来,拍着大腿道:“哎,瞧那两位身上的皮毛大氅,那可不是一般品级能够穿的,这是谁个府上的小王爷吧?”
又有人撇嘴:“唬谁呢?这王府出来的贝勒爷可都是系着黄带子的,刚刚那公子虽然贵气了些,却不像宗室,应该是哪个督抚公子进京吧!”
大家各自猜测了一番,不晓得陈家何时有这样的贵亲,便多少有些顾忌,不敢再信口胡说。
曹颙特意走这一趟,也是为了这个缘故,虽然与陈弘道话不投机,但是也算是达成初衷。
中午时分,京城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兵协同顺天府的几个捕快都快马赶到。说起来,这步军衙门来的武官还是曹颙的熟人——步军校傅鼎之子昌龄。
虽然这两人并不熟络,但却是嫡亲的姑表兄弟,之前因时疫差事也打过交道,这彼此见了面,自然少不得一番寒暄。
曹颙离京前,傅鼎家也过了的,因只是匆匆辞别,并没有留饭,与昌龄没打照面。过后,傅鼎也没特意对儿子提到曹颙出京外放之事。因此,在初见到曹颙那刻,昌龄微微有些诧异。
待知道他已经外放任守道,这次是专门带郡主回乡探亲的,昌龄不知该嫉妒他少年得意,还是该笑话他终于失了圣心,被打发出京。
因凌晨走的水,大家着急救火,将那火灾现场弄得乱七八糟的,四处都是黑乎乎的脚印,根本看不出什么来。这步军衙门与顺天府的人查看了几遍,也没得到什么线索证据。但是堂堂个从二品大员,总不能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就算不是有人故意纵火,也要找到火起的源由才能交差。可是这断瓦残垣下,哪里还能找到起火根源?
上至曹颙、下至驿丞,都经过了简单询问。不出所料,最受怀疑的仍是陈家父子。
步军衙门的与顺天府的彼此推托一番,最后商量好,由顺天府押解陈家父子,而步军衙门这边将阿克敦的尸首与左世永等人的遗骸运送回京。至于如何审理,那就是两府大人的事,于他们这些当差的无甚关系了。
这一上午折腾下来,曹颙觉得伤处有些发痒,便去魏黑那里,请他帮着重新上些药。
等重新包扎好,曹颙觉得好了不少,这药不似昨日那般刺激,有些清清凉凉的,很受用。但再去看魏黑手中,仍是昨日的瓶子,并不见有什么不同。
魏黑见曹颙像是生疑,“嘿嘿”笑了两声,将瓶子搁在桌子上,神秘兮兮地向曹颙问道:“公子,你猜猜,这药是哪个送来的?”
曹颙摇头道:“这我哪里知道,只是魏大哥好放心啊,谁的药都敢往我身上用……”说到一半,似有所悟,苦笑道:“这……这莫非是郡主送来的?”
魏黑点了点头,略带劝解地口气道:“公子,不是老黑说,只是你这般什么都瞒着郡主也不是那回事!你不愿意说,她不愿违逆你的意思,就不开口问,可这心里能不惦记?这不,给老黑送来药,也不要老黑说是她送来的,怕你担心她知道!”
曹颙心里也是一热,笑着道:“倒也不是刻意瞒她什么,原是怕她见了担心,昨日又是那般血淋淋的,等明后个稍稍看着再好些,再让她看吧!”说到这里,扫了一眼魏黑,不禁打趣道:“魏大哥,你到底什么时候给咱添个大嫂?那香草可是个好姑娘,你若是再不赶紧地,那等她定亲了,想要反悔却也来不及!”
听提到香草,魏黑脸上带出些不自然来。
魏白与芳茶夫妇离开后,香草因受过芳茶托付,曾帮魏黑做过两次针线。后来,府里有媳妇子以此逗她,她为了避嫌疑,便不再上前。
曹颙与庄先生知道此事后,都觉得魏黑不该放弃这个好机会,当早日求亲,将香草娶进门。这样性格温柔,品貌俱全的好媳妇,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魏黑起先没有娶亲的心思,后来虽然有点被大家说动,但是顾及到自己年龄大香草十多岁,又伤了眼睛,怕香草委屈,便死活不肯松口。等到出了曹府,离了京城,他这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像少什么东西似的。
曹颙看着魏黑的傻样,心中暗暗盘算着,等过了年,众人在沂州汇合后,这首要之事,便是将魏黑的亲事办了。那陈弘道面相虽然老些,但是好像年龄比魏黑大不了几岁,眼下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大儿子是个半大小伙子。
因思乡心切,自武清驿启程后,曹颙等人就一路往南。虽然是寒冬腊月,幸好越往南边,天气越暖和些,倒比初离京时好受得多。尽管如此,也终是路途劳乏,但怕路上耽搁的话,赶不上春节,因此鲜少在路上逗留,一路往南。
每日早早启程,傍晚方歇,直行了二十余日,到腊月十八,曹颙终于看到江宁城的大门。
第198章 天伦
照曹颙的本意,是想给父母一个惊喜的,并不打算提前送信回来。而后被庄先生劝下,毕竟这次不是他一人回去,还要带着郡主。若是织造府那边仓促之下,招待有什么不周全,就算郡主不会计较这些个,曹寅与李氏这做长辈的脸上也不好看。曹颙听了有理,便还是先修书回家。
曹寅夫妇是十一月末收到曹颙的家书的,夫妻两个惊喜过后,各有感慨。
曹寅多少有些失落,因之前曹颙虽然与他提过想要出京外放之事,也只是提提而已。这次却是一切都料理妥当了,方才告诉他这个做父亲的。虽然因相隔的远,彼此不好通音讯是个原因,但是作为父亲,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李氏则是又期盼,又紧张,既望着儿子媳妇早日到家,又担心郡主出身高贵,没有儿子信中说得那般好相处。
求己居在二门外,屋子又不是很宽敞。李氏与丈夫商议后,就将开阳院前的一处大些的空院子收拾出来,留待安置儿子媳妇。
彼时阖府上下,就都知道大爷两口子要回来了,众人脸上都带了欢喜。就连兆佳氏,因得了儿子要同他兄嫂一道回来的消息,阴郁了一年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磕磕碰碰,她变了不少,不再似过去那样尖酸刻薄,对待妾室也和气许多。曹荃也不是狠心之人,虽然对她仍有些埋怨,但是面上却缓和不少。
只是夫妻两个,虽说看上去与过去并无不同,但是彼此心里也都扎着根刺。
……
打初十开始,织造府就派人在城门这边守着的,因此曹颙等人一进城,立时就有人上来请安,又有人速速回府报信。
偏织造府这边,庄常来了,曹寅陪着他去清凉寺讲禅去了;曹荃又去了巡抚衙门。李氏得了消息,忙派人去请他们兄弟回来,又打发人请西府兆佳氏,自己忙换了衣服头面,在廊下站了,颇为忐忑地等着儿子媳妇进府。
等兆佳氏过来,看到李氏这般,不禁笑着劝道:“嫂子,瞧您,都说‘新媳妇见公婆’,这慌的应该是新媳妇才对,您这做婆婆的只需摆出谱来就好!”
李氏笑着摇摇头:“弟妹,等你有了媳妇儿就晓得了!这心里既盼着,又觉得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兆佳氏笑道:“瞧嫂子说的,虽然都道‘有了媳妇忘了娘’,但瞧着颙哥儿不像那种的,你可不是瞎操心!儿子还是您的儿子,这儿媳妇既是嫁到咱们家,您可不就当闺女养着,怎还空落?”
李氏低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颙儿为了家里,委屈自己个儿!现下只盼着这郡主真如他信中说得那般乖巧懂事!”
兆佳氏听了这话,却有些不太自在,心中不禁腹诽两句,这万岁爷金口御赐的婚事,对方又是地道的皇孙女,若是提到委屈,也该是那郡主格格委屈才是。想归想,面上还是得劝慰再劝慰的。
她说话间,又由曹颙的婚事想到曹颂身上。因这个兆佳氏与丈夫说过几次,夫妻两个还没拿定主意。
曹荃的意思,是在孙、李两家的小姐里选,毕竟曹、孙、李三家也算是世代姻亲。兆佳氏则不然,当初长女由老太君做主给了孙家长子,她就有些不太满意。她一直想在娘家那边的亲戚里选媳妇,原本还因曹家门第低,怕攀不上。如今曹家抬了旗,说起来也算是门当户对。
曹荃自己娶了个满洲媳妇,满心不愿意儿子再受自己的罪,便推说满洲在旗的姑娘都是选秀剩下的,若不是容貌平平,就是身体有瑕疵,这样的就算门第高些,做自己的长媳妇也不体面。
兆佳氏听丈夫说得也在理,便另有打算。因宗室与觉罗都是免选的,宗室女通常都要外嫁蒙古诸部,就算是不用外嫁的,也多是嫁与高官显爵子弟,像曹颂这边父亲职位不显的想也不要想。而觉罗就宽泛些,虽然血统高贵,但未必个个都是富足的。这样人家做亲家,既有体面,又不会让儿子受到辖制。因此,她就拿定主意要说个红带子媳妇。
说话间,曹颙与初瑜的车马已经到了织造府。初瑜是新媳妇,与李氏的紧张又有不同。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几次忍不住想要张嘴唤在车外骑马的曹颙,可又怕被人笑话,只好忍耐下来。
车驾直接停在二门外,喜云等过来,掀开帘子,请初瑜下车。
初瑜深深吸了口气,弯腰出了马车,正看到曹颙在马车旁等着她,不由展颜一笑。
伸手将初瑜扶下车后,感觉到那只小手汗渍渍的,又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曹颙笑着宽慰道:“别怕,母亲最是慈爱,父亲脾气温和,叔叔婶婶也不是挑理之人。”
这些话,曹颙这一路已经说了好几次,眼下旧话重提,只是想化解初瑜的紧张罢了。
初瑜笑着点点头,看着曹颙,又想起曹佳氏与曹颐姐妹,能够将儿女教导成这般好,想来公公婆婆也不是寻常人,心里也就放松了些。
曹颂在旁,见到哥哥嫂子腻腻歪歪的样儿,很是看不惯,忍不住打趣道:“这可见是一刻都离不了的,若真要分开个三五个月,那还不得想死哥哥啊!”
初瑜羞得满脸通红,立时放开曹颙的手,低着头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