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阿哥正是揪心之时,便有小太监过来传话,道是陈贵人身边的,十六侧福晋在贵人处,请十六阿哥无需担心。
这后宫的贵人不少,姓陈的就有两人,一人是十七阿哥的生母勤贵人,一个是二十一阿哥的生母熙贵人。虽然康熙赐二十一阿哥生母的封号为“熙”,但是因是康熙年号,大家皆以陈贵人称之。
陈贵人是孙文起的侄女,十六阿哥生母王嫔是李煦的表妹,孙家、李家、曹家皆是联络有亲的,说起来两人还是表侄女与表姑母的关系。两人都是汉女,又都是来自江南,素日里就亲近几分。
等到了热河,真如王嫔先前所料,宜妃对李氏就有些瞧不上。虽然看在王嫔的面子,不至于当面给她没脸,但是言谈之中也敲打不少。
李氏虽不是嚼舌之人,但十六阿哥也隐隐听到些风声,虽然对宜妃不满,但是又能如何?便只有忍着,直到京城这边时疫平息,他方想着各种法子,求动了康熙老爷子,携李氏先行回京。
前几日,李氏身子就有些不爽快,整日恹恹的,吃不下饭去。十六阿哥原本要叫太医来瞧,李氏怕传到宜妃那边,又认为自己是拿乔,便只说是冬困的缘故,并不碍事。
前儿夜里,李氏身子不净,开始还以为是“小月”,却痛得不行,流了好一会儿也不止。十六阿哥忙连夜叫人找了太医。
看着血中那块肉疙瘩,太医唬得不行,李氏小产了。十六阿哥听了太医的结论,悔恨不已,想着要是早两日请太医来瞧,说不定就不会这么糟。
虽然他女人不多,却是在宫里长大的,知道这宫里的龌龊。这李氏平日身子骨都好好的,又没有磕着碰着。他因李氏觉得乏,也是好几日没近身的,怎么会小产?
果不其然,追问过太医后,十六阿哥得知李氏是遭了暗算,怕是在饮食上吃了什么忌讳的东西。在后宫呢?瞧不上李氏,不想让李氏提前生下长子的,除了宜妃,又有哪个?
连夜将李氏身边的宫女都审讯一遭,这种事对方就算是皇帝宠妃,也不可能留下实在物证,那剩下的就只有她能够买通的人了。
最后有个小宫女吃不得打,交代出来一件事,曾无意看到同屋子的另外一个叫“采莲”的宫女拿什么东西喂猫。问她,她却只说是这小宫女眼花了。
结果采莲的交代差点将十六阿哥气死,对宜妃更加忌惮。采莲是包衣出身,小选进宫的宫女,有个哥哥在内务府当差,前两个月找到她,说是收了侧福晋家的赏钱,要她在阿哥所做助力。给了她一包药,让她掐着日子,在李氏“小月”之前的三两日,将这药放到甜品里。只说是侧福晋家特意求的求子药。
采莲本不想应下,但是耐不住哥哥央求,便犹犹豫豫地应下。她心里还不放心,便寻了只猫试药,确定这不是毒药后方放心。
十六阿哥叫人在采莲房里收出药来,叫太医看了。太医仔细辨别了,是掺了红花的糖霜。
等到次日派人去找采莲哥哥,人都死了大半个月了。
虽然杖毙了几个宫女,但是十六阿哥仍是不解恨,却也知道,事情只能这般了。就算明知道是宜妃叫人做的又如何,没凭没证的,闹到康熙面前也不顶用。不仅不能去登门问罪,还要封了太医的口,将事情隐瞒下来,否则因“不小心”没了皇孙,李氏还要担着责罚与训斥。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十六阿哥素日不当曹颙是外人的,这又是心中抑郁之事,便三言两语对曹颙说了。
曹颙听了,也是恼怒不已,像十六阿哥这样什么也不掺和的皇子他们还要算计拉拢?而且,又是用得这般手段。
就听十六阿哥冷笑道:“害了我的子嗣,我管她是谁?总有一日,这仇我要报回来!”
前面就是乾清门了,曹颙想着十六跟自己过来,应该不是只为了发牢骚,便问道:“这些以后的事咱们先不提,眼下有什么能够用得上我的?”
十六阿哥点点头,道:“我正是要寻你帮忙,这两日我瞧着李氏,实在心里难受。想着腊月末郭络罗氏就要进门,怕她那时候身子没养好,还要去立规矩,便想起你在昌平的温泉庄子。借我用用,等到大婚前,我送她去那里将养将养。”
曹颙说:“庄子倒没什么,只是那里既不是十六爷的产业,又不是李福晋的娘家,这传出话来,却是不好听。”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我正想着该准备什么物件做十六爷的大婚之礼,现在看来这庄子倒是现成的了!若是十六爷不嫌弃这不是新建的,我这两日就把地契送过来!”
十六阿哥忙摇头:“那怎么行?不过是用些时日,实在不行,就麻烦大格格过去陪两日!你就这两处产业,我怎么好收你的?”
曹颙道:“那里因都是荒山坡地,当初都是我们那边管事用极低的价钱买下的,我因喜欢那边的温泉,便修了个庄子,也是取意自然,不像其他人家那般奢华,拢共算上也值不得几个钱!”
十六阿哥还在踌躇,道:“毕竟是你喜欢的,这怎么好?何况我能够用上的时候又少!”
曹颙心里算算,康熙修建小汤山行宫也应是近年的事,便低声道:“我前些日子与十六爷说什么,十六爷忘记了?我正要出京自在几年,今日见驾也是这个缘故,还留着那庄子做什么?原本还想着怎么处理,你这时收下我当是省了不少事!”
十六阿哥见曹颙这般说,便不再客气,笑着应了,只是特意嘱咐曹颙一句:“京城正是乱七八糟的时候,事事非非的,保不齐哪天就惹到身上。你出去松快两年,我是赞同的,并不拦着,可有一句话要先说好,你不能往太远了去,咱们总要一年见上一两遭方好!要不撇下我一个人在京里,实在不够义气!若是那样的话,小心我留你在京里一起苦熬!”
曹颙笑着道:“晓得,晓得,十六爷别再吓唬我了!总会挑近的地方,就是远的地方,这车马劳乏的,我也不耐烦去!”
十六阿哥见他应了,方笑嘻嘻地回阿哥所去。
曹颙过了乾清门,站在乾清宫门前等候召见。前面还站着几人,有识得的,也有看着面生的,看着官服顶戴,都是一品、二品的高官。
因是这里禁止喧哗,大家就彼此点头示意,算是见过礼。
第193章 事成
乾清宫,东暖阁。
康熙穿着常服,坐在炕上,望着地下跪着的曹颙,脸上神情莫测。过了好一会儿,方开口问道:“外放之事,你父亲并不知晓吧?”
因康熙没有叫起,所以曹颙只能跪着回道:“回万岁爷的话,是臣自作主张,臣父……臣父若是晓得,应是不依的!”
又是沉寂,曹颙觉得自己的腿都要跪麻了,方听到康熙叫起。
虽然这两年,曹颙也这般觐见过康熙几次,但是这次的气氛却是与之前大不相同。
“调你到户部,朕是想要栽培你的,想着你年纪尚幼,先让你学上几年。这一年来,你所做作为,朕都瞧在眼里,虽没有大成就,但贵在踏实谨慎,也算是没有给朕与你父亲丢脸!”康熙的声音有些寂寥。
曹颙听着心酸,康熙眼下的神容憔悴,与曹寅前两年的情形一般无二,都是累的,不只身累,而且心累。想到同样年迈的曹寅,曹颙对康熙不禁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来。
顿了顿,康熙又道:“今夏时疫之事,四阿哥都对朕仔细报过了,你却是立了大功劳的!这有功不赏,你有没有因心里觉得委屈埋怨朕?”
虽然康熙问得温和,但是曹颙听着却是心里一颤,这老爷子因太子之事,正是狐疑不安之时,自己可不能犯了“怨望”的忌讳。这个时候讲究的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就算你真立下什么了不起的功劳,若是敢“心生怨尤”,那也得不到好去,反而是弥天大祸。
曹颙忙俯首道那些皆是自己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哦,不敢居功?”康熙沉吟着,望向曹颙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探究:“那照你这般说,这功劳都是四阿哥的?”
曹颙刚想应“是”,心下一动,回道:“雍王爷确实辛劳,但依小臣看来,这顺天府衙、步军衙门、内务府等几处的大人也恪尽职守、整日辛劳;诸衙门的衙役兵丁,全凭一分忠君爱国之心,不顾自己安危,奔波防疫,令人佩服得紧。”
康熙点点头,追问曹颙:“再没有旁人了?”
曹颙脑子里突然闪出德胜门前悬挂着的几颗人头,不假思索便开口道:“还有一人……”这话说一出口,他便觉得有些不对,这可不是自己能够插口的!但是想起十三阿哥如今的落魄与萧索,曹颙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其行雷霆手段,制住危局,使得这时疫遏制在京中,实是功在朝廷、功在社稷!”
曹颙一口气说完,心里舒坦不少,虽然想到接下来难免要受到几句斥责,甚至是康熙的怒火,但是他并不后悔。在他心中,是极为欣赏十三阿哥这种不使权谋手段的义气之人的,而这般能直抒胸臆,亦是许久没有的快事。
“呵呵!”康熙并没有如想像中的那般拉下脸来训斥,反而笑出声来:“这两年,你从不肯多行一步、多说一句,朕还当你没有锐气,眼下听你这般直言陈述,真不知该赞你长进,还是斥责你多事!”
曹颙额头微微渗出汗来,不知道这老爷子说得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另有所指,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康熙看出他的不安与为难,以为他是不放心十三阿哥,还要为十三阿哥求情,便摆了摆手,道:“十三阿哥之事,无需再多言。朕为皇父,自有思量!”说到这里,他的语调越发郑重:“你也不是外人,瞧着你与诸皇子亲近,朕心亦感宽慰,但你要谨记本分,不可想着去党附哪个阿哥,生出些其他心思!”
“党附”两字明晃晃的一出口,曹颙心里已经有数,这老爷子如今被太子结党之事刺激了,有些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了,自己可不能让他对号入座,忙俯首道惶恐,又道自幼受父亲教导,心中只有“忠君爱国”这四字,断不会学那些不忠不义之徒,辜负圣恩。
这一番“忠心”表下来,曹颙自己也要吐了,效果却是甚好。他偷偷看了眼康熙,脸上虽然说不上阴霾尽散,但是也依稀露出些笑模样,好像很欣慰的意思。
不知为何,曹颙突然生出一种很是荒唐的想法,那就是“老小孩、小小孩”这样的说法。康熙上了岁数,这言谈行事与前两年大有不同,是不是有点“老小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