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年羹尧与他对上,曹颙还是很欣赏年羹尧的。同那些只知道贪污、尸位素餐的贪官相比,年羹尧以雷霆手段,将变乱跌生的四川治理的井井有条,这都是真本事。
年羹尧还是带了书生气,以为自己有本事傲,没有权术手段放在眼中,已是同大清官场曾格格不入之势。
是先有“年选”,还是先有雍正的“恩宠与纵容”?
再面对年羹尧时,曹颙就不再那么烦闷与闹心。甚至,他是带了几分好奇,去观察年羹尧这个悲剧人物。
后世的历史上,列出他狂傲不臣的种种罪行,可是没有人会为他辩白一句,那些“罪行”都是雍正“纵容”或是直接安排的。
一方面,大家觉得这是“狡兔死、走狗烹”,是“卸磨杀驴”;一方面,觉得这是年羹尧权势到达巅峰后,利欲熏心失了小心,才授人以柄。
就如曹颙在观察年羹尧,年羹尧也在观察曹颙。
朝廷派往青海议和的大臣,被叛军所扣,皇上已经下了平叛旨意。再过几日,他就要带着精兵,前往西宁大营,接替延信任抚远大将军,统领西北军事。
前锋与精锐虽在西宁大营,后勤与粮草却是在甘州。
后勤粮草兵饷,却是全捏在曹颙手中。
那年京城交锋,他可是受过曹颙“刁难”。如今仇怨未曾化解,即便桀骜如他,心中也不免狐疑忐忑。
大军出兵在即,假若曹颙在粮草上动些手脚,那后果不堪设想。要是有了闪失,别说建功立业,说不定就要坏了前程。
不过,两人似乎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怨,曹颙有必要为了算计自己,将他自己也搭进去?
虽说年羹尧在四川时,带兵剿杀山匪响马,早已见过杀戮。可亲自领大军,为国平叛,却是头一遭。
他希望能获全功,不想出现意外。
于是,曹颙就收到年羹尧的帖子,请他过账一叙。
弘普与天佑两个不放心,要随曹颙同去,被曹颙教训了两句,才老实了。
即便年羹尧初时不屑打听弘普的身份,可这半个月下来,亲耳听弘普叫曹颙几声“姐夫”,过后也明白了。
曹颙没有说明,年羹尧自己也就没有找不自在,道破弘普的身份。
只是年羹尧端着身份,不愿曲意向弘普示好。毕竟,以他现下的身份,压根没有必要去讨好宗室未成年小阿哥。
可落在弘普眼中,这又再次证明年羹尧是多么狂妄。不只阴谋算计曹颙,还对他不假颜色。
他对年羹尧的恶感,已经是膨胀到极致。
年羹尧的帐子中,只有他一人。亲信幕僚也好,儿子年富也好,他一个都没留。
曹颙见状,并不觉得诧异,反而松了口气。
看来年羹尧心怀顾忌,有和解之意,这点正中曹颙下怀。
他到西北,本不是同年羹尧置气的。
年羹尧的眼光依旧冰冷,望向曹颙的目光,复杂至极。
曹颙站在帐口,见他半晌不说话,轻声“咳”了一声,拱手道:“下官曹颙见过年大人……”
年羹尧眯了眯眼,走了两步,到帐子中的桌子边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请坐!”
他的神情仍是难掩傲慢,语气冰冷,却到底带了“请”字。
曹颙心中叹了口气,没有多言,走到桌边坐下。
年羹尧的视线从曹颙身上,转到帐口,扬声道:“退后十丈,近者死!”
帐后守护齐声应诺,随即是就是细细地移动声,瞬间恢复到寂静。
桌子只有两只空碗,年羹尧将一只推到曹颙面前,随即低头从桌下提溜起一坛酒。
他拍开酒封,先给曹颙倒满,而后再给自己倒满。
他的动作很缓慢,神色之间已是褪去傲慢,只剩满脸的果决与坚定。
他放下酒坛,端起眼前的酒碗,站起身来,看着曹颙道:“曹大人,年某人鲁莽无礼,那年得罪了曹大人,这里向曹大人赔罪!”
饶是知道年羹尧有和解之意,曹颙也被这他唬了一跳。
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赔不是”,而是被迎面而来的压迫与冷冽。
曹颙站起身来,面上平静如昔,心中却是怒火横生。
年羹尧压根就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瞧着他眼中的决断,若是曹颙拒绝“和好”,他怕是宁愿让安排曹颙在西北“暴毙”,也不会出兵前,留下与他有怨的曹颙来遏制他的咽喉。
这种杀戮果决,要是置身事外,曹颙都要击掌叫好。
可现下,年羹尧这杀戮之气,震慑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这滋味就叫人难熬了。
“年大人严重,何至于此。都是下官年轻不周全所致,年大人不怪罪,已是令下官感激不尽!”曹颙满眼满脸的真诚,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抓着酒碗,才没有让自己露了真实心意。
他现在,心里已经再问候年羹尧的长辈了。
面上有多诚挚,心中的恨意就有多浓厚。
这种性命被威胁的感觉,已经多年没有过。没想到,却是在他自诩为安排妥当后,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这些日子,觉得年羹尧是“悲剧英雄”,他不愿与其发生争执的想法已经烟消云散。
他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弯,想出好几种收拾年羹尧的方法。
年羹尧盯着曹颙,确认他没有做伪后,神色慢慢舒缓下来,举起酒碗冲曹颙扬了扬,道:“不管你是不是真释怀,我年羹尧这里,饮了这碗酒,就算将此事揭过!”说罢,举起手中酒碗,将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
“既是大人吩咐,那下官就陪饮了!”曹颙垂下眼,也举起酒碗,“咕嘟”几口喝到碗底。
冰冷的酒液,顺着嘴角流进他的衣领,冰得他一激灵。
他侧过头,用袖子擦了下嘴角,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因曹颙的痛快,年羹尧周身的冷厉,渐渐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