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义父不在还好,眼下义父回来,我是一天也等不得。”左住道。
左成听了,知道哥哥纠结于生父“冤情”上,便不再顶嘴,板着脸跟在哥哥身后,往梧桐苑去。
曹颙与初瑜两个,小别胜新婚,正腻在一处说话。
少一时儿,初瑜就被丈夫腻得额气喘吁吁,脸上也添了春色。曹颙想要再进一步,却是被初瑜给拦住。
她生母孝期未过,自不好让丈夫再为所欲为下去。
曹颙晓得妻子顾虑,便住了手,看着妻子羞涩的模样,心里憋着坏水。
屋子里气氛古怪,还是丫鬟进来禀道:“爷,太太,松大爷、柏二爷来了,在院外候着。”
曹颙有些意外,起身对初瑜说了两句,便出了院子。
“义父……”见曹颙出来的那刻,左住唤上一声,已经语带哽咽。
见哥哥如此,左成也耷拉个脑袋,带了几分感伤。
两月前,从生母口中了身世的兄弟二人,原想写信给曹颙问及此事的,后来信写好了,始终没有寄出去……
第964章 辩色
“这是……有事儿?”曹颙见左住、左成这个模样,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第一感觉就是这两孩子莫非受了委屈?
“义父,可否便宜说话。”左住用袖子的拭拭眼角,低声说道。
曹颙眉头微蹙,看了两个义子一眼,点了点头,带他们到前院书房说话。
要说左住,平素里也是老实稳重的,今日喝了不少马奶酒,小家伙就有些忍不住。从梧桐苑到书房这一路,眼泪就止不住,糊了一小脸。
书房值守的小厮点燃了灯烛,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到底怎么了?”曹颙落座,开口问道。
“义父……孩儿父亲……到底是怎么没的?”左住仰着头,看着曹颙,直愣愣地问道。
曹颙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一下子站了起来,神情变幻莫测,说不出是悲是恼。
虽说左住、左成只是“义子”,但是他们在曹家生、曹家养,十几年来当曹颙是亲父一般。眼下左住这一句,固然是寻求父丧真相,但是见义父如此激动,他心中惴惴难安,总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让义父为难,即便念着生恩,也要铭记养恩。
真相埋藏了十一年,真的能说了么?
曹颙眼前浮起宁春嬉笑怒骂的样子,只觉得胸口发闷,叫人喘不上气来。他狠狠地扶着书案,心中天人交战。
落在左住、左成眼中,就是义父情绪激荡,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左住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搀住曹颙的胳膊,心中又愧又急。
义父才出远门回来,旅途劳乏,还没休息,就让自己兄弟请到前院来。既是瞒了十多年的秘密,指定是难以宣之于口,要不然义父也不会瞒了这许久。这般逼迫,他们已是违背了孝道。
左成见状,也跟着上前,搀住曹颙另一侧的胳膊,要同哥哥一道扶他入座。
曹颙坐下,看看左手的左住,再看看右手的左成,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叹了口气,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们两个坐下说话。”
既然天佑、恒生都小大人似的去应付外头的世界,他也不该再将两个义子当成不解事的孩童。
“那是康熙四十四年春,圣驾南巡,下驾江宁……”曹颙从织造府四友初见讲起,讲到四人的少年情谊,而后就是相继进京出仕。
宁春父子之死,涉及二废太子风波,真正的幕后真凶,多半是十四阿哥,否则就是康熙。这一点,曹颙却没有直说。
让两个孩子晓得真相是一回事,但是他不希望真相带着孩子们仇恨成长。
父仇不共戴天,只适用于民间纠纷,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时,这句话就是自戮的匕首。
曹颙缓缓讲述道:“你们祖父在江南盐运使任上多年,向来受太子庇护,被视为太子门人。当年你们父亲与祖父入狱时,我在山东沂州任上,对于前因后果,还是后来从你们庆大伯处听说。那年,正是二废太子之前,你们祖父因江南任上的账目,被治罪入狱,你们父亲也受到牵连,被罢官关押。”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当时,你们马家伯父在长沙知县任上,鞭长莫及;我在沂州得到你们父亲入狱的消息后,使人斡旋,也迟了一步。只有你们庆大伯在京中,为你父亲四方求人,却是不得门路。这前后不过半月的功夫,你们父亲与祖父便在狱中自尽……你们嫡母是个刚毅果决的女子,安排仆人送你们母亲出京后,就吞金身殉了……你们庆大伯是义薄云天之人,叩阍为你们父亲洗脱罪名,却只落的个罢官流放、家谱除名的下场。”
要说曹颙平生抱憾之事,一是宁春之死,二就是永庆的境遇。
这洋洋洒洒一大篇,涉及朝廷庙堂,听得左住与左成都怔住了。
过了半晌,左住方低声道:“义父,祖父与父亲入狱……冤否?”
冤么?真不冤。
根据曹颙后来所知,宁春父亲在江南巡盐使任上八年,孝敬太子的银钱百万不止。
不说孝敬太子的,就说宁春家的奢华,也是曹颙亲眼见的。要知道,巡盐使不过是从三品,年俸不过一百多两,加上世袭佐领与爵位俸银,总计也不过三、四百两。
宁春在江宁时,不过是十五、六,就已经是秦淮河上的常客;进京后,遇到秋娘前,他也常混迹青楼妓坊,又挑剔,只嫖清倌,每月要开苞几个,每次抛费都是百两起步。
宁春父亲贪墨之事,有迹可循,断不会冤枉了他。
宁春身为嫡子,在他父亲进京前,八方周旋,真要问罪,也断不了干系。
要说不冤,他们死的不明不白,没有经过刑部与大理寺审核定罪,就莫名其妙地“畏罪自尽”。
要是真纠起来,这大清官场贪墨的官员还少了?
尤其像宁春父亲这样,背后有主子的,就是被主子撒出去捞钱的。有几个真正被问罪,还殃及子孙的?
就算宁春父亲当死,宁春也不当死,如何不冤?
“虽说他们是受夺嫡风波牵连,才锒铛入狱,但是贪墨的罪名,却不是空穴来风。”曹颙斟酌着,说道。
出仕这些年,曹颙亲眼看着这官场的糜烂,对于吏治腐败感触颇深。所以,在教养几个孩子时,他就让他们明白,舒适的生活不需要奢华。而且,在银钱花费上,从他们入学后,就让他们自己记录收支账册。
曹颙到户部任职后,接触的地方物价的公文很多。他时常挑些来,讲给孩子们,让他们知道百姓生计。
说句实在话,左住、左成兄弟两个比天佑与恒生还要富有。他们两人名下的土地、房产,足以保证他们一辈子富裕生活。
曹颙的教导,并不是让他们想方设法去赚钱,而是让他们不要受金钱诱惑,不被金钱左右。
因此,这小哥俩听了曹颙肯定的答复后,都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