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福彭是康熙四十七年六月二十六生的,生日同曹颙差不了几日。
宝雅这做姑姑的,自然也上心,亲手预备的衣服鞋袜。都是用内造最好的料子,选得也是最衬人的宝蓝色。
到底是做母亲多年,如今她的针线虽不算出色,跟那些针线上人没法比,但是总算也不露针脚,勉强能见人了。
福彭今日穿得这身衣裳,就是前几日宝雅使人送进行宫的。袖子有些长,已经用针脚缀上。
宝雅见侄儿有心,心里也欢喜……
不说宝雅同福彭两个骨肉团圆,就说这弘明从曹宅出来,饥肠辘辘地回行宫。
所谓去四阿哥府上请安,不过是托辞。因十四阿哥与四阿哥不亲,弘明对那位嫡亲的伯父,也都避而远之。
回到行宫,下人摆上膳食,弘明却憋了一肚子火,胡乱对付了两口,就撂下筷子。
他是不知是恼曹颙的“怠慢”,还是恼伊都立的不知趣,还是恼十六阿哥的自在逍遥。
这皇室之中,母以子贵、子以母贵。
像十六阿哥这样母族低微的皇子,就该像七阿哥、十二阿哥那样,安份做人;偏生十六阿哥这些年来最得皇上的宠。
又因他不争大位,为人圆滑,同诸位皇子关系也亲近。
弘明却忘了,他是嫡子不假,却不是嫡孙,身份并不比十六阿哥高贵。
他瞧不起十六阿哥,觉得王嫔出身低,是江南几位织造早年“进贡”的汉女,却忘了他亲祖母包衣出身,小选进宫,也不是什么好出身。
想着在曹宅的灰头土脸,弘明就愤愤不已。
他眯了眯眼睛,唤来一人,低声询问两句,随后起身,往御前去了。
近日天气晴好,康熙每日饭后,都要在海子边遛弯儿。
祖孙两个“不期而遇”,康熙少不得唤过这个孙子,聊上几句。
弘明虽十七,但是还在上书房,没有出来当差,所以也晓得避讳,决口不提政务,只是说些家常。
看着孙子有心奉承,康熙面上温煦,心里并不痛快。
做了六十来年皇帝,他自然是火眼金晶,弘明那点小聪明,还不入康熙的眼。
弘明负气而来,就是想给十六阿哥与曹颙上点儿眼药的。他也瞧出来了,曹颙“胆小如鼠”,并不是有魄力之人。
明面上,是不站队、不结党,要承继曹家传统,做“纯臣”;实际上,是怕受了夺嫡的牵连,避而远之。
想着曹颙对自己的疏离,弘明就觉得恶心。
下贱包衣,只因借了父祖的光,娶了皇孙格格,袭了伯爵,就当自己几斤几两。
他心中虽将曹颙与十六阿哥都蔑视上,但是因对康熙的畏惧,使得他不敢带出讥讽出来,只是将话题转到热河最近流行的“烟嘴儿”上。
“怪不得十六叔倚重曹额驸,曹额驸这‘招财童子’的名儿真不是虚的,孙儿算是服了……这才多暂功夫,十六叔就要将蒙古王公口袋里的银子都搜光了……往后皇玛法要是内库用银子使,就该使曹额驸想法子,准能立时就好……”弘明带着笑,“随口”说道。
商贾是小道,康熙虽乐不得儿子赚蒙古王公的银子,但是对曹颙这半年的“无作为”并不算满意。
户部侍郎,打理的是一国财政,并不是孩子过家家。
正想要国库富足,还得想正经法子,不是做个小生意、收拾出个小物件就行的。
因此,听了弘明的话,他冷哼了一声。
这其中,既有对曹颙“不争气”的不满,也有对弘明耍小聪明的不屑。
他这一席话,抹杀十六阿哥在内务府差事的功劳,将十六阿哥与曹颙的交情,说成了是利用。
弘明心中,只当皇玛法是对十六阿哥借着内务府的名义行商贾之事不满,暗暗欢喜,低头道道:“同十六叔比起来,孙儿真是无地自容……十六叔像孙儿这般大时,就已经从上书房出来当差,孙儿却是愚钝,还得读书……”
康熙瞥了他一眼,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语调却平和得紧:“你们身份不一样,不用搁在一块儿比。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熟悉为政之道……”
弘明“埋怨”自己这两句,是羡慕三阿哥府与五阿哥府两位世子都已当差多年,自己却这么大了,还在上书房读书。
没想到,康熙却说了这么一句。
虽说外界对十四阿哥为储之事议论纷纷,弘明也隐隐被当成太子家的太子,但是毕竟没有准信,弘明也是忐忑。
没想到,就在这海子边,祖孙两人的闲话中,康熙会说出这样让人“胡思乱想”的话来。
弘明直觉得身上软软的,几乎站立不住,猛地抬起头来,望向康熙。
康熙浑然无觉,因天色渐黑,还以为是乌云遮日,抬起头来。
只看了一眼,他就变色脸色……
朔日日食,钦天监提前并没有相关预报。
西北兵灾,东南民乱,中原大旱……又赶上日食,愚民无知,不知日月星辰变化是自然之理,只将异常变化当成是上天示警……
朔日日食,百姓眼中,会如何看待他这位帝王……康熙只觉得满嘴腥甜,眼前一阵发黑……
就听旁边弘明带了几分焦急,高呼道:“皇玛法……”
虽说在上书房里,弘明也对西洋天文历法有所知晓,但是并不尽信。
今年气候本就异常,中原大旱,湖广雨水成灾,如今又有朔日日食……
弘明想得不是老天示警,而是“天狗吞日”。
国无二君,天无二日。
皇玛法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弘明扶着康熙,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看来让阿玛回京叙职果然是明智之举……
……
日食,日食了。
不能说日食稀奇,但是能在热河看到,也是百年不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