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原想烂在心里的秘密,曹颖没有对曹佳氏说,现下反而忍不住对曹颐说起。
曹颐这边,想着孙珏向来对曹颐的嚣张,不知动手了几回,直气得浑身发抖。
“他算什么东西,当着大姐姐嫁妆过日子,还有脸向大姐姐动手?早年老太太同意做亲,将大姐姐许给他,不过是念在他姓‘孙’,是老太太的侄孙。且不说老爷在江南时对他家的照拂,就是大姐姐这般人才,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搁在谁家,谁不敬重几分?这是欺曹家无人么?”曹颐站起身来,只觉得胸口满是浊气,让人心里不畅快。
她还记得清楚,孙珏刚上京时,塞什图还没有袭爵。
几个连襟在曹府相遇时,孙珏对讷尔苏甚是巴结,待塞什图就不客气。曹颐原不知道,后来无意听小厮抱怨才晓得此事。
等到塞什图袭爵,孙珏就换了脸色,可见是个势利小人。
曹颖见妹妹越说越怒,心里不放心,止住哭声,坐起身来,哽咽着说道:“都是我的不是,不该同三妹妹说这些,倒是引得三妹妹着恼。不是我有心瞒着,只是毕竟是出嫁的女儿,不愿因这些事让娘家人跟着操心。”
曹颐不单单为曹颖受委屈恼,还想起自家当年旧事。
当年的自己,同曹颖有是什么区别,也是一心想要息事宁人。要不是兄弟千里迢迢地回京,为自己做主,自己怕也要哀哀切切地过日子,哪里能直起腰板做人。
“大姐姐糊涂,就算大姐姐出了门子,就不是曹家女儿?大姐姐委屈自己过日子,还不是让人觉得曹家好欺?别说是孙家,就是二姐姐在郡王府,王爷也不敢使姐姐受委屈!早先老爷在世时,是看老爷的面子;如今老爷虽过身了,还有哥哥在。若说亲戚之间,说比权势有点仗势欺人,那就比人多。孙家在京,不过几房远支族人,大姐姐的妹子、兄弟,却是有都在京城,拉出哪个不能给大姐姐撑撑腰?”曹颐苦口婆心地说道。
曹颖这边听了,想着丈夫提及自己娘家时又羡又妒的情形,晓得妹子说得在理。
她沉默半响,方低声道:“三妹妹,那……那我当如何行事……”
曹颐劝了半日,见她还是畏畏缩缩的模样,实在无语。这时,她倒是盼着这个姐姐,能继承几分兆佳氏的跋扈,省得再这样受委屈。
“大姐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不让自己个儿受委屈就行。左右有兄妹这些人做大姐姐的靠山,大姐姐有什么可担心的?说句不受听的话,外甥今年十三了,靠着他那个不着调的父亲,还不如靠他几个舅舅、姨父提点照看前程好。大姐姐时时记得这点,也就有了底气了。”曹颐耐心劝道。
提及儿子,曹颖如同有了主心骨,坐在炕边,使劲点了点头,道:“妹妹,我晓得了。”
曹颐已经拉了她的手,道:“大姐姐怎么行事,妹妹不啰嗦,但请大姐姐记得一点,倘若再受委屈,一定要同妹妹说。要不然,我就直接告到二太太跟前,看二太太能不能饶了他?”
曹颖闻言,苦笑道:“真要是母亲晓得,怕是先要饶不了我。原本她就嫌我嫁的不好,不比二妹妹、三妹妹体面。要是晓得我在婆家受气,丢了她的颜面,还不知要怎么闹。我也不是木头人,这些年受了委屈,回娘家的时候,话到嘴边也想要说两句,每每都被她的抱怨给顶回去。”
曹颐见曹颖伤心的模样,心中不忍,叹了口气道:“权当她上了年岁糊涂吧。就算如此,大姐姐也不当同娘家少了亲近。就算不为自己个儿着想,也要想着孩子们。要是大姐姐同娘家疏远了,孩子们同舅舅家不是也远了么?”
有句老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曹颖这边,亦不例外。
想着丈夫刚刚欠下的九千两,再想着丈夫之前对两个双生庶子的偏爱,曹颖晓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过日子……
孙珏这边,从兵部衙门出来,骑马到了路口,就有些犹豫,是回家去看看,还是往外宅那边。
今儿妻子往国公府做客,应该戴了他前几日赎回的头面首饰。
那个曹家三姑奶奶,打小就牙尖嘴利,不是个好相与的,别再瞧出点什么,传到曹家那边。
孙珏想到此处,心中有些忐忑。不过,想着妻子性子向来软弱,不会对外人搬弄是非,他扬了扬下巴,又觉得心里踏实。
于是,他调转马头,往前门那边去。新赁下的外宅,就在前门那边。
曹颖回到宅子,将妹子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反复思量,又看到懂事的儿子带着弟妹来给自己请安,渐渐地生出几分底气。
她是孙家明媒正娶的大奶奶,娘家兄弟又都在京中,有什么好怕的?
转眼,过了数日。
期间,除了使人回家取过两次衣服后,孙珏一直没有归家。
曹颖这边,只觉得日子肃静不少,心里还寻思,是不是这太平日子再过几日。
不过,她听着管家提了两次银钱紧,想到下半年的俸银就要发了,要是丈夫送到外宅,那这一家子恐怕要喝西北风去。
枝仙过去住的屋子,曹颖早已使人重新糊了,又从库房里寻了几件八成新的家具换上,收拾得利利索索。
这日,天气晴好,曹颖早早起了。
她换上件八成新的群青色旗装,淡蓝色比甲,梳了旗头,插了两只珠钗,耳朵上带着玉葫芦耳坠子,衣襟前挂着一串碧玉手串,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
想起母亲过去凌厉的模样,她挑了挑眉,瞪了瞪眼,却是自己也瞅不惯。
她鲜少出门,本不爱打扮,这身装扮还是比照着前几日妹妹的装扮收拾的。
她叹了口气,对着镜子,细细地涂了层粉,遮住眼角的细纹。
这一番收拾,虽没有金玉满头,却也带着几分天然富贵,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估摸着到衙门开门的时辰,曹颖乘了马车出门,随行的有两个婆子,还有几个长随,一行人往前门而去……
……
昌平,曹家庄子,私塾。
钱陈群坐在几案后,听了几个孩子背完昨日的功课,又讲了几句论语,就吩咐学生们朗诵。这时,就见天佑、左住两个挤眉弄眼的。
钱陈群见状,不由有些愠怒,看着两人,冷哼一声。
天佑似是察觉钱陈群的目光,抬起头来,正好同钱陈群视线对个正着。
他小脸通红,站起身来,讪讪道:“夫子,弟子有事不解,想要请教先生。”
听到天佑说话,其他人也都停了诵书,都望向钱陈群。
钱陈群点点头,道:“是昨日的课业么?说来听听。”
天佑抬头道:“夫子,这《三字经》上说‘人之初,性本善’,那为何还有人‘人面兽心’、‘心怀叵测’、‘笑里藏刀’,做了‘中山狼’?既是有了‘中山狼’,那人们若还是有善心的话,不是都被狼吃了?”
听着天佑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典故,钱陈群颇为意外,这并不是他学堂上所教授的。不过,仔细一琢磨这些典故的意思,他不禁皱眉。
这些典故,没有一个是说人好的。
“这些典故,你从何处得知?”钱陈群望向天佑的眼神有些锋利,虽说众人中最聪慧的当数妞妞,但是妞妞是女孩,身份所限。
钱陈群向来将天佑当成得意门生,想要好生教导,传其衣钵,自不愿他步入歧途。
就听天佑回道:“夫子,这些典故是家父这些日子讲给弟子的。不止弟子,就是姑姑同弟弟们也都听了。父亲每日午后,叫我们到书房去,除了讲授这些典故,还问弟子们的心得。”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几分迷惘之色,道:“只是这些,同《三字经》、《千字文》里面讲的差太多,弟子都有些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