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这时才抬起在头来,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脸色有些发暗,看着甚是清瘦。虽不能说是令人惊艳的美人,但是眉目之间,另有一种楚楚之态。
她屈膝,冲着七娘道了个万福。
七娘放下父亲胳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规规矩矩回礼道:“小莺姐姐万福。”
魏黑这两日正预备回乡之事,所以没有跟着曹颙去衙门。方种公在曹家认识的人有限,方才在门房处听说曹颙去衙门了,第二位问的就是魏黑。
魏黑心里,始终有个心病,那就是春日里刺客的主使者至今没有查清。见方种公终于回来,他满心疑问。
方种公这边,也是一肚子话,要同魏黑说。
他看女儿与小莺厮见完,就对七娘道:“你小莺姐姐跟着为父长途跋涉,车马劳乏,七娘先带着你姐姐下去休息。”
七娘虽舍不得父亲,但是见七娘难掩乏色,乖巧地应了一声,带着小莺下去安置。
“已经使人往衙门请公子,约摸小半个时辰就能回来。”魏黑对方种公道:“前几日还听公子提起,方老拾了方百魁的骸骨回福建,原还以为要等年后才能有方老消息。”
不仅七娘瞧着方种公奇怪,连魏黑也看出他不对头。
只是他是江湖草莽出身,平素也见惯人换装,多是在惹了官司、亡命天涯之时。
想到这里,魏黑不由心中一沉。他走到门口,将侍立的小厮打发走,回来道:“方老莫非是惹了官司?”
方种公叹了口气,道:“魏爷猜得不错,方某人也没想到会落到这般境地。因惦记曹爷所嘱,方某人回了福建,将方老爷骸骨交给方氏族人后,就北上直隶。事情尚未见眉目,就不清不楚地背了官司。方某的一位老友受方某连累,落到官府手中。就是方某人,也遭了刑部通缉。幸好方某之前就存了提防,用的化名,对外报的籍贯也是假的,才逃脱出来。方才的小莺,就是那位老友的闺女。方某原想回京,求曹爷援手,没想到却是来迟一步,已经让官府行了绞刑。”
按照惯例,每年中秋后行秋决之刑。
方种公这位朋友,要是近期才落到官府手中,就算判了死刑,也该等明年秋决才是。这能判斩立决、绞立决的,都得是十恶不赦的罪名。
魏黑想到这里,不由皱眉,问道:“方老,尊友的罪名?”
“盗掘前朝皇陵!”方种公回道。
这是最近的大案子,魏黑这边也听过风声。
“方老莫非就是刑部发海捕公文通缉的盗掘前朝皇陵的贼首‘韩七’?”魏黑压低了声音,问道。
方种公点点头,带着几分悲愤道:“今日行绞刑的王五就是小莺之父,魏爷,方某人无能,连累兄弟背负冤屈,无辜毙命,这其中种种,还得请曹爷给做主……”
第731章 道义
曹府,前院,东侧院。
看着炕上昏昏睡去的小莺,七娘长吁了口气,将手中的银针收了。香草在旁,递给七娘一块帕子。
七娘擦了擦额头的汗,出得外间来。
“好好的小姑娘,瞅着怪可人疼的,可是有什么不妥当?”香草见七娘神色有些沉重,开口问道。
“肝火太盛,郁结在心,脾肾不调之症。”七娘点头回道。
“年纪轻轻的,这可了不得。”香草听了,不由跟着担心:“得好好调理,要是坐下病根来,不是闹着玩的。”
七娘见她担心,但是有些不忍心,拉着她的胳膊,道:“香姨不必担心,有七娘在呢,这点小毛病算什么?”
香草摩挲她的头发,带着几分舍不得,道:“原还以为能带你去河南,这回你爹回来了,七娘指定舍不得与姨同去了。”
七娘带着几分亲昵,往香草的怀里蹭了蹭,道:“七娘也不愿同香姨分开,要是阿爹无事,七娘就同曹爷说,明年开春去河南接香姨。”
香草只当孩子话听了,毕竟千里迢迢的,也不是一天半天的路……
……
曹府,偏厅。
曹颙已得了消息,从衙门回来,顾不得更衣,直接过来见方种公。
他之前在魏黑面前说得淡定,但是心里如何能不惦记着那幕后黑手是哪个?
“图寿,怎么会是他?”曹颙听了,惊诧莫名。脑子里浮出个人影来,就是噶礼的女婿,元威、元智的父亲,康亲王府的旁支镇国公图寿。
只听方种公道:“曹爷,小老儿跟着王五,这几个月来在直隶查询春日里的悬赏案,确实查到这人身上。当初他使唤往济南去的就是他一个心腹管事郑留。不知为何,放出府去,郑留就在昌平沙河镇买房子置地。小老儿同王五查到他身上,就赶到沙河。却是去迟了一步,郑家一家六口,尽数被屠,连襁褓中的婴孩也没有放过。”
说到这里,方种公脸上浮出愤愤之色,道:“他们又在沙河设下陷阱,除了小老儿侥幸逃出生天,其他三人都落到官府手中。听说原是想要按照杀人行凶来判,但是证据不足,正赶上庆陵发现盗墓洞,就按照盗掘前朝皇陵判了。因王五他们几个,身份也有些不清白,早年也行过类似营生,却是辩无可辩。”
虽说已经过了数年,但是曹颙记得清楚,当初前门买火药的那位图爷,听着是贝勒府的管事。这个图寿虽也占了一个“图”字,但是身为黄带子国公,不可能去行管家之事。
再说,康熙四十八年,噶礼先升户部侍郎,随后擢两江总督,风头一时无二。图寿借着岳家的势,正在京城作威作福。
图寿是什么人?
以堂堂黄带子,攀附勋爵之家,借着董鄂家的势,才有些脸面。岳父家倒台后,逼死发妻,为讨后妻欢心,将两个嫡子放逐出京。
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同曹颙并无仇怨,自不会巴巴地害他。看来,不过是行走狗之事,幕后还有正主。
有了图寿这条线,总会将上面的蚂蚱拽出来之时。
看来,是该寻个由子,将元威、元智兄弟两个调回京来。曹颙想起热河国公府那些老鸨,只觉得国公府养的那些姑娘,少不得也同图寿脱不得干系。
当初就觉得有些奇怪,元威兄弟瞅着虽没心机,但是那几个国公府的管事看着是老成的,怎么会让老鸨子欺到头上。
“曹爷,王五死得冤枉。小老儿亏欠曹爷人情,将这把身子骨断送就断送了,绝无二话;王五却是受小老儿牵连,饮恨离世。此仇不报,小老儿有何颜面,再存于世。”说到这里,方种公已经站起身子,屈膝下跪。
曹颙见状,忙起身相扶,道:“方老放心,王壮士既是因曹某丧命,曹某定给方老一个交代。”
方种公却是不起身,仰首道:“曹爷是官身,上有垂暮双亲,下有娇妻弱子,总有身不由衷之时。说到底,还是小老儿有付所托,轻敌于前,才使得兄弟受累。小莺是王五所遗孤女,小老儿亲族凋零,多年来同七娘相依为命。对于故人遗孤,也无相托之人。小老儿今日前来,并非为着曹爷诉苦,实为托孤而来。”
这番话说得仁义,曹颙却不能坦然接受。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无需方老交代,曹某自会视王壮士遗孤为骨肉,保其衣食周全,方老放心就是。”曹颙扶起方种公,心中不无感慨。
若不是他存了利用之心,先拘七娘在前,后援手方百魁在后,也不会使得方种公跑上这一遭。
方种公却是个真汉子,一言九鼎。即便遇此大变,仍是恪守信义,没有怨尤之意。
见曹颙诚挚,方种公反而不好意思啰嗦。有句话,他却是将说未说,那就是自己的女儿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