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道:“曹颙,崔飞那小子送信回来。金子是能得兑换到十三两银子不假,但是听说还要且等。年轻能兑换的数目有限,要等明年夏天,才能兑换完。如今京里的金子稀奇,本王使人打听了,一两金子,也要到了十二、三两银子。现在不少人见天找本王唠叨,这叫什么事儿?”
曹颙听了,真是腹诽不已。
事情走到这一步,能怪谁?计划的两万两金子,变成了十二、三万两金子。数月之间,京城一下子抽出这么多金子,金价不涨才怪。
雅尔江阿说完,见曹颙并不言语,挑了挑眉,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总要想个法子,要不然京城金价一直这么高下去,这趟生意岂不是白折腾了?”
曹颙道:“王爷都没法子,下官能想到什么主意?这会儿也变不出金山来。不过王爷也不用着急,如同广州金价高,咱们将金子运到南边一样;京城金价高,山西、两江的商贾也会想着运金子进京的。用不了多久,金子运过来多了,金价就会回落。”
“嗯,你说的是有些道理。”雅尔江阿点点头,道:“其实,本王今儿找你,还有其他事相商。”
雅尔江阿犹豫了一下,道:“听崔飞信中所说,广州洋货生意甚好。要是本王记得不错,南洋商道原是归内务府管辖。那十几万两金子,换了银子,要是就运回京城,也是浪费。曹颙你瞧瞧,能不能将内务府买卖分出来些?左右崔飞他们也是补得内务府的缺下去的,经营起来也名正言顺是不是?”
这是想要掺和当初招投标下去的商道了,曹颙怎么会松口?
若是这里松口了,其他各处商道也要保不住,不晓得有多少人红着眼睛、巴巴地看着。
“王爷,不是下官不为王爷解忧,而是年初的招投标都标了年限。有的三年、有的五年,都有契约在。当初为了筹集那几百两银子,得罪了多少人,王爷都是晓得的。这才一年不到的功夫,要是内务府再插手商道生意,怕是不妥当。内务府威信扫地不说,臣也要被吐沫星子淹死。”曹颙稍加思量,没有什么推诿之词,实话实说,甚是诚恳地说道:“还请王爷体谅臣下,臣感激不尽。”
雅尔江阿不过是想到这一出罢了,虽说曹颙没有松口,但是见他推心置腹的模样,心里也是熨帖。
再说,他也听说过经营广州商道的王家同十三阿哥府有些首尾,心里多少也存有忌惮。
他瞪了曹颙一眼,笑骂道:“不过是你懒散,不愿费脑子为本王分忧,偏生说得这么可怜。罢了,随你。只是你要记得,欠了本王这个人情,往后要是本王有使唤你的地方,可不需你再推脱。”
曹颙心里只能敬佩了,明明是自己帮雅尔江阿想出兑金的法子,算是暂缓宗人府的经济危机。这连声“谢”都没捞到,话锋一转,自己就成“欠”人情债的。
“只要是臣能效命的,自是尊王爷吩咐。”这却是没有地方说理去,曹颙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雅尔江阿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望向曹颙的目光也添了几分笑意。
将到年底,宗人府那边需要料理的琐事也多,他没有久留,道:“你记下就好,先忙吧,本王回衙门了。”
曹颙起身,亲自送到院子外。
雅尔江阿想起一事,转过身来,问道:“令尊近日身子如何?告病辞官之事本王也听说了,刚好关外淘换了些人参、鹿茸,都是上等的。本王已经使人预备了一份,赶明送到你府上。要是还缺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虽说方才雅尔江阿的强词夺理,令人头疼,但是眼下这殷殷切切的关怀之意,也不似作伪。
曹颙少不得谢过,而后目送着雅尔江阿的背影离去。
待曹颙这边回到本堂,伊都立已经得了信,晓得雅尔江阿走了,才过来寻曹颙说话。
曹颙见他言谈中像有回避雅尔江阿之意,觉得奇怪。因为雅尔江阿的侧福晋,是伊都立的堂姐,算起来也是姻亲。
只是这是伊都立私事,曹颙虽觉得奇怪,也没有主动开口相问。
伊都立前来,也是为金子之事来的。
新修建的汤泉行宫,有几处佛堂,都需要用金子。加上各处新宫殿,描龙画凤,也需要金子。不过还好,用得不急。
因现下数九严寒,那边都停了工,要等明年二月才动工。
尽管如此,内务府缺金子的地方也不止一两处。尤其是年底,宫里还要往外赐金。就算一个荷包里只有几枚小金锭子,但是架不住需要赏赐的地方多,也是笔不小的数目字。
“伊大人瞧着应该如何应对?”曹颙想到雅尔江阿与伊都立都是为金子之事来的,有些觉得好笑,就像他自己挖了一个坑,如今还得寻思如何将坑填平似的。
伊都立向来是听惯曹颙话的,哪里有自己个儿的主意?
听曹颙相问,他不由怔住,道:“下官能有什么法子,自然是请示大人!”
曹颙摊摊手,道:“京城市面上的金子,被简王爷搜得差不多,我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我向上头请个假,带着人寻金矿去?”
伊都立闻言,眼睛一亮,道:“大人别忘了带着下官,下官愿与大人同往。”
曹颙不过是戏言,他也不是神仙,怎么会晓得金矿所在。不过瞧着伊都立没头没脑地信赖,他的心情好上不少。
“大人放心,真有出去寻金矿的那日,定同大人同往就是。”曹颙笑道:“宫中用金之事,大人就不用操心了,皇上还有内库。至于行宫那边,到了明年二月,金价许就跌了。”
伊都立听了,带着几分失落,道:“这几年托大人的福,在外头跑了几遭,如今觉得京城真难熬,还是外头自在得多。”
曹颙晓得,他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真让他外放为官,他也不会去的。他是家中长子,要侍奉寡母,以尽孝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曹寅递了告病请辞折子后,对儿子所说的话。
曹颙心里,却晓得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赶不上父亲。因为自己不是土生土长的清朝人,少了那个“忠”字。
康熙也好,没有登基的四阿哥也好,谁不是宫里淬炼出来的人精子。
自己真要真父亲所期待的“名臣之路”么?那岂不是要装一辈子?
就算是真正的戏子,也有露出破绽之时;自己只是一个凡人,如何能在台上演一辈子?
……
曹府,偏厅。
见到数月未见的父亲,七娘雀跃一声,扑到方种公怀里,已经委屈地红了眼圈:“阿爹真坏,怎么才回来?”
方种公宠溺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仔细地打量她两眼,道:“七娘长高了。”
七娘扬起下巴,伸出手去,摸了摸方种公的下巴,诧异道:“咦,阿爹的胡子呢?”
“呵呵,出门不便宜,刮了。”方种公回道。
七娘哪里肯相信?胡子又不是头发,不过两、三寸长,哪里就不便宜了?不过,这么一拾掇,看着年轻了十岁、二十岁倒是真的。
她带着好奇,少不得又仔细打量了父亲两眼。哪里还有半点英气,身上穿着华丽的新氅衣,看着像个土财主。
她抱着方种公的胳膊,指了指他身后站着的女子,问道:“阿爹,她是谁?”
她自幼失母,这些年在戏词里听惯了坏后母的故事,见父亲如此收拾打扮,同心里不由多了提防,生怕自己多了个后母。
那女子穿了蓝布褂子,乌油油地头发便了一个发辫,垂在脑后,低着头,看不清楚眉眼。
“是为父故交之女,叫小莺,七娘要唤姐姐。”方种公对七娘说了一句,而后对小莺道:“侄女,这就是你七娘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