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依依惜别,前院书房里,曹颙也在同魏信喝临别酒。
明儿天亮,魏信就要启程。因为在去广州前,他还想要先到江宁同父母儿女作别,所以曹颙使人寻了官船,带他们南下。
想高太君与李鼐南下,出于礼节,曹颙还得亲自送到通州;像魏信这样的交情,真不比亲戚薄。但是曹颙还在决定不去送了,离别苦,苦离别,都是爷们,闹那个,叫人心里发酸,也是不自在。
炕桌上已将摆放了几个精致小菜,还有一壶酒。
曹颙亲自把盏,给魏信与自己满上,举起酒杯,对魏信道:“喝!”
魏信跟着举起酒杯,两人皆是饮进杯中酒。
要到离别时,反而什么也说不出。该嘱咐的话,之前已经嘱咐多次,如今只剩下满杯的离愁。
一口气喝了一壶,曹颙又使人送来两壶。
魏信添了酒意,舌头也大了,将曹颙还要倒酒,一把将酒壶先提在手中,道:“公……公子,我来……”
“那就谢过五郎了。”曹颙添了几分笑,点了点头。
魏信看着曹颙的表情,手中斟着酒,直接酒溢出来才醒过神。
他撂下酒杯,怅怅道:“我来大半月了,公子脸上露笑模样,都是有数的。京城虽繁华,到底不是安乐乡,难道公子要在这边熬一辈子么?”
曹颙这边,也不是没想过归路,但是归往何方?
就算他们父子想要致仕,也要有地方落叶归根才行。
江宁是熟悉,但是曹家在那边本是客居,老家在直隶丰润,关外辽阳也有祖父的旧宅子。
丰润那边,因祖辈的矛盾,至今关系仍是尴尬。对于那边添居族长之身的堂兄曹颀,曹颙回京后也偶遇过两遭,不过是面上到了,两人都不是做作之人,摆不出骨肉一家亲的姿态。
“我是家中长子,上面没有兄长可依赖,还需在双亲膝下尽孝。要不然的话,我还真想同五郎结伴出去开眼界。”曹颙笑道。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公子自幼不凡,往后定会有大出息,到时候五郎也会以公子为荣。只是公子嘱咐五郎的那句,五郎也要再啰嗦一遍给公子。身子是自己个儿的,最要紧,凡是想开些。”魏信撂下酒盅,正色道。
“嗯,我晓得了。”曹颙点了点头,说道。
两人一边说着,酒也没有断,一盅一盅的,没多咱功夫,就又下去大半壶。
这魏信话匣子打开,就有些收不住。
说起当年江宁城里打架,他带了几分不服气,从炕上起身,趿拉着鞋子,拍了拍胸口,道:“公子,五郎不服,当年公子赢了我一遭,今儿咱们得再比试比试,让小的赢一遭。”
他醉态可掬,全无平素的精明,倒是有些少年时代街头霸王的劲儿。
曹颙见了,笑着说道:“若是五郎再输了,如何?”
“再输?”魏信举着巴掌,道:“再输,我就再给公子再做十年长随,不,做二十年。”说到这里,他不禁“嘿嘿”一笑,挑了挑眉毛,道:“要是公子输了,就要应五郎一件事。”
见他这般有兴致,曹颙不禁好奇,道:“什么事儿,你说。只要我能应得,自然应呢。”
魏信挺了挺胸脯,笑着说道:“要是我赢了,公子就要叫我一声‘五哥’,说起来,我比公子大六、七岁。公子却像个小大人似的。”
曹颙见他巴巴地看着自己,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五郎就想着赢我吧。”
两人从书房出来,外边夜色渐浓。
魏信本就带了八、九分醉意,出来夜风一吹,走路都有些不稳。
到了校场,还未及比试,他就一阵作呕,扶着墙边呕吐去了。
呕吐完了,他歪歪晃晃地走过来,大着舌头,嘴里嘟囔着,也听不清是什么。曹颙凑上前去,近前听了,半晌才听出他念道的是什么。
“叫我声五哥,往后公子累了,也靠靠五郎……”
曹颙身子一震,胸口闷闷地,鼻子已经酸涩得不行。
魏信眼睛已经睁不开,耷拉这脑袋,身子一趔趄,险些摔倒。
曹颙见了,忙上前扶住,唤了两个小厮,送魏信回客房安置。
魏信离开后,曹颙在校场站了一会儿,才到了张义家。
张义家在曹府后边的小宅子里,从后门出去一拐弯就是。他们原是在府里住着,因府里人口多了,就在后头买了几处小院子,府里的几位头面管事都在这边住着。
原来,魏信提出带人去厦门后,曹颙就问了身边这几位的意见。
能干又可信的人手,着实有限,不外乎曹方、吴茂、吴盛、张义、赵同这几个。任叔勇、任季勇兄弟两个,毕竟不是家生子,而且在经营交际上不是长项。
张义是主动请缨,如今他的差事最清闲,在管家理事上不如吴氏兄弟,在细心缜密上不如赵同。曹方身上的差事重,轻易离不开。
这一去,万里迢迢,回来时怎么也是三、五年后。
张义平素人缘最好,在府中的朋友也多,所以现下众人都汇集在他这里,为他践行。
见曹颙来了,众人忙起身,让了主座出来。
张义已经喝了不少酒,带着几分醉意,亲自斟了一杯酒,送到曹颙手上,道:“小的刚去给大爷请安,因大爷同魏爷喝酒,小的没敢打扰。大爷既来了,就让小的敬一盅。”
曹颙接过酒盅,仰脖一口饮尽,道:“山高水远,要不珍重。只当去度假,好好溜达溜达,开开眼界,不用想太多。还是前几日我说的那句话,什么时候不爱待了,就在信里说,咱们府里这些人,还寻不到人替换你不成?”
张义听了,不禁摇头,道:“大爷当小的是什么人?既接了差事,谁还能做孬种不成?不过是同洋人打几年交道,有什么难的?说不定到时候小的好艳福,学着魏爷寻个洋婆子,倒是让府里这些没去的家伙们羡慕。”
一席话,将桌子上的人都说笑了。
张义被笑得脸通红,指了指旁边的赵同道:“笑什么笑,我都不稀得说你。就你那岁数,别人都当爹了,你连媳妇的影儿还没有。”
“怎么好好地,扯到我身上?这是喝多了。”赵同摇摇头,笑着说道。
张义看着找恼,横了赵同一眼,转过身来对曹颙说道:“大爷您瞧瞧,这小子还能腆着脸笑,大爷也得管管啊,不能让这家伙老打光混,总要寻个人治治他才好。”
曹颙听着他的话,看向赵同。
赵同见曹颙要上心模样,忙摆了摆手,道:“大爷,张义醉了,您别听他胡吣!小的还不到二十五,没啥可着急的。”
京里不少府里,都有这样的规矩,丫头二十放出来配小子,小子二十五了,主家或者是指府里的丫头或者是外头聘的,给说门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