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曹家别院,书房。
曹寅看着儿子的家书,想着李家这几年的作为,神色颇为复杂。他撂下书中家书,从案头拿起另外一封信,是已经致仕养老的庄常的来信。
里面关于李家,也简短提了几句,其中意思,同李鼐对曹颙所述相悖。
曹寅原还担心李煦太招摇,寻思要不要去信劝诫。没想到,眼下又来了这么一出。就算李煦有心试探也好,曹寅并不想断了两家交情。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官场之上,姻亲故旧,彼此照拂,也是为人处世之道。
换做是其他事,曹寅能力范围之内,还不会这般为难。但是关系到银钱,又是这么大一笔数目字,他心里有些发沉。
这几年,因为银子的事儿,儿子已经是太扎眼了。春日里一场招投标下来,又得罪了不少人。
曹寅这边,实舍不得儿子再因银钱受累。
不过,曹李两家几辈子的交情,又是姻亲,也不好就这样束手旁观。否则妻子夹在中间,也是为难得紧。
到底当如何做,既保全两家交情,还不连累到儿子身上?
他这边犹豫不决,就听门外有小厮禀告:“老爷,智然师傅来了。”
曹寅听了,不由一愣,心里一会儿是儿子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千回百转,自己也说不清的缘由。
过了半晌,他才扬声道:“请他进来。”
说话间,智然已经进来。
看着他露着青白头皮,穿着一身灰色僧衣,还有那张同曹颙有几分神似的面孔,曹寅不由恍然。
这些日子,虽每日相见,但是每次见到他时,都能引得曹寅深思。
原是想要装做不知情、不在意,到底是上了年纪,心肠越发软,有些话憋在胸口,几次都忍不住想要说出来。
但是,其中隐情,另有顾虑,再三踌躇之下,隐忍至今。
“曹居士。”智然已经稽首见礼。
曹寅已经缓过神来,伸出手虚扶道:“小师傅不必多礼,正想使人去请小师傅过来下棋,今日还是老规矩,先来上三盘再说。”说着,他指了指炕上的棋盘,请智然落座。
智然依照老规矩,仍是坐在下首,执白。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棋子落盘的声音。
书案上,燃着香炉,屋子里弥漫着淡淡地檀香味道。
今日的棋局却不如往日顺溜,不仅曹寅想着心事,连带着智然也是欲言又止的。
过了一刻钟,你来我往的,不少棋子落地。
智然瞧着棋面零散,撂下手中的棋子,迟疑了一下,道:“曹居士有心事?”
曹寅也将手中棋子撂下,道:“圣驾过几日行围,老夫要随扈,怕是要有段时日不能陪小师傅下棋了。”
智然看了曹寅,淡淡地道:“小僧在热河逗留许久,也到了该离去之时。”
虽说他面上并无异色,但是这话落到曹寅耳中,仍是使人莫名心酸。
“小师傅,可想过还俗?娶妻生子……家人团圆……”曹寅沉声问道。
智然闻言,已经口念佛号,脸上露出几分慈悲,看着曹寅道:“曹居士,小僧流连红尘,并非仰慕世间繁华,不过是求个心证罢了。”
“心证?”曹寅喃喃道。
智然点点头,温煦道:“人世间爱恨贪嗔,真是了不起的磨炼。小僧耳濡目染,才算晓得什么是‘悟’。”
曹寅瞅着这样的智然,只觉得胸口如针刺一般。
“二十年多年的孤苦,当如何弥补于你?”他面带惭色,声音低不可闻。
智然听了,身上一僵,望向曹寅,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曹寅已经收回心神,看了智然一眼,终是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小师傅既要离开热河,是打算回京,还是云游他方?”曹寅问道。
“心中有佛,处处是莲花台。”说到这里,智然顿了顿,道:“曹居士可有所指引?”
曹寅摇了摇头,道:“老夫无言,只愿小师傅万事随心,平安自在一生。”
智然已经站起身来,双手合十稽首道:“谢曹居士良言,小僧谨记了。”说着,再次稽首,转身离去。
曹寅犹豫一下,跟到门前,看着智然的背影,眼睛酸涩难当。
他却是没有看到,智然心魔已逝,脸上露出释然之色,眉眼之间,显出无上慈悲……
……
热河,学士府,客厅。
看着面上带了几分不豫之色的伊都立,仕云坐立难安,喃喃道:“叔叔?”
伊都立横了他一眼,道:“上次说你什么来着?月娘虽小,名分也是你的长辈。她不懂事,你还懂事,闹出闲话来,寒碜不寒碜?”
原来,今日仕云休沐,过来给伊都立请安。正赶上伊都立不在,他便说要见月娘。
月娘受了教训,哪里还敢出来见外客?
仕云还没走,伊都立便回来了,见侄儿还惦记要见女眷,脸上就有些恼,忍不住开口教训。
仕云听了,已经坐不住,连忙起身,道:“叔叔,侄儿并无别的意思,只是这晴娘不见妹子写信过去,甚是不放心,就央求侄儿过来瞧瞧。”
伊都立听了,不由心烦,摆摆手,道:“阴娘也好,晴娘也好,既做了你的身边人,你就当好好管教。她妹子已经跟了我,哪里还轮得着她操心?我有我的家法家规,往后那些风尘习气,你也叫她收敛些。要是还不晓得规矩,就趁早打发了省心。”
仕云心里虽爱慕韩江氏,无奈在中间阻碍重重,不得如意,失魂落魄之下得了晴娘,温柔可人,因怜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