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登高是广东人,能说一口很好的广府话――琼山这边也能听得明白。纪登高是不成器的算命先生出身,到处走街串巷,能说会道,在这次救灾活动要起到重要的作用。
“乡亲们,我们今天能在这里见面,无非就是一个缘字,简简单单一个缘字,把我们的心紧紧的连在一起,俗话说:人生一面之缘需五百年同舟共计!”
他喋喋不休的和难民们大套近乎,不时的还露出几句洋泾浜式的琼山话,让原本有些惶恐不明白的难民们安下心来。
“今天既然我们有缘在这里相识,我给大家每人一个饭团子!”
纪登高发表完这一套旨在“拉近乎”的演说之后,下令工作人员把做好的小饭团先发给下面的难民们。
“不要挤,慢慢来,每个人都有份!”纪登高拿着喇叭喊道,说着几个士兵抬着装满饭团子的大筐子,一个人一个人的发了过去,每人一个,童叟无欺。
饭团是用煮熟的糙米加上少许盐、醋和乌梅干做得,外面包上紫苏叶――实际就是日式饭团。这种饭团在夏天可以短时间的保存。味道也还过得去,对食物短缺了很久的难民来说简直是美味佳肴。
但是分量实在太少,一个小饭团简直比核桃大不了多少,加上醋的作用,反而把饥民们原本已经萎靡下去的胃口又给刺激起来了。许多人一口吞了下去,又恋恋不舍的瞧着台子上煮的大饭团和翻滚着,冒着香气的汤,一个个眼光直勾勾的。
纪登高见时机已经成熟,又站出来,拿着大喇叭:
“各位乡亲!这个饭团的滋味怎么样?”
“好吃!”、“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混在难民中的几个宣传处的特务大声的喊叫着――这些人全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身材矮小面黄肌瘦的人,免得营养太好惹人注目。
众难民原本就因为缺粮而头昏眼花,乍吃了这么个饭团,一个个精神头暂时吊了起来。
“各位乡亲!我和你们原来是一样的人……”纪登高开始声情并茂的说起了自己的“家族惨史”――虽然全篇都是笔杆子们撰写的选材材料,但是其中倒也不乏纪登高本人的经历,他虽然是城市贫民出身,到底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
纪登高不愧是算命先生出身,一张嘴说起来声情并茂,说得惨痛处,也不知道是演戏还是真得触到了心中痛楚,不由得泣不成声。一时间将台下的难民的情绪都调动起来。
纪登高的这番说辞可不是魏爱文的“忆苦思甜”教育的翻版:难民们现在无“甜”可言,他的发言稿其实走得是所谓“成功学”和“传销”相结合的套路。
第一步是和难民之间套近乎,第二步是推己及人,用成功来诱惑失败者,搞前后对比。这是传销中的常用手段。
纪登高的成功学演说先从“自己的身世”说起,少时是如何的穷困,如何的放羊赶鸭;长大之后为人做过佣佃过田,遭遇种种欺凌辛苦,这些材料并非全部胡编,除了他本人的经历,还有许多是文宣部从成本的流民自述材料里摘抄来得。
“……为什么我们这么苦?为什么我们这么穷?一代一代的做牛做马,还要吃不饱饭?!”纪登高的瞪圆了双眼对着下面吼道。
刘翔想,要是现在是一部革命影片,那么他知道台词是什么样的,但是现在他有点吃不准了。因为元老们中间除了极少数之外没有人打算打到剥削阶级。
接着又给大家分析原因,为什么会这么苦?原因就是有力气没有用对地方,只知道卖力过活,却不知道如何的卖力过活。
“……一样是给人干活,靠力气过日子。佃人家的田来种,地里一颗种子也没下,你就签了人家几斗几斗的谷了!田主一不给你种子,二没有耕牛,连耙地的耙子也是你自己的。春天要施肥,夏天要车水,全用得你自己的钱……辛辛苦苦一年下来,到了交了田租,自己还要留种子,还了欠下的肥料钱,自己能省几斗?朝廷要加派加征,说是粮户们缴,转手不还落在你们的头上?你们大家觉得,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冤大头?”
看到下面的难民们情绪已经被挑动起来了――佃户被剥削之重,各地皆然。很多事原本在农民们的心目中迷迷糊糊地的就有个感觉,现在有人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了,顿时就起了共鸣。特别是最近几年,朝廷辽饷和剿饷的加派下来,百姓们的负担愈来愈大。日子愈发过得艰难。
“……当我披着麻袋片投奔到首长们的时候,有人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投奔这样一伙海外来得人?我说我要寻找我心中的梦;当我在首长手下顶着烈日奔走,在农地里挖沟干活的时候,人又问我为什么要在不是自己的土地上挥汗如雨?我说我要实现我心中的梦。人生有梦,人生如梦,但是人生毕竟它不是梦。我们没有钱,不认字,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却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被人蔑视,受人欺压,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那么今天我就把大家带进一个梦想成真的世界,那里的一切都出自我们的双手,我们辛勤的劳动,不是为了交租之后可怜的一点口粮,而是为我们自己和孩子的未来而工作……”
纪登高趁热打铁吹嘘天地会农场的种种优越性:受雇或者入股之后就能够分到标准住宅,还能按照按揭20年的方式来获得产权;每户的孩子全部可以上学;不管男女老幼,只要想干活每个人都有工作,农场方面付给工资,每天都能吃饱饭,用不着度勒紧了裤腰带度春荒;愿意带地入股的年底还能分到一定的分红……
纪登高巧舌如簧,他的演讲稿里不仅有泛泛的许诺,还不断的举出实际的个人案例。这些案例当然不是假得,天地会在临高开办的合作社农庄已经在几个公社进行试点运作了,成效斐然。
“这么好得事,不会是骗人吧?”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
此人正是事先混入难民中的宣传人员--这种人在临高体系里属于编外人员,平日里有正常的生计,不过经常暗中接受政fu部门的指示办理一些事情。领取少量的津贴。政治保卫总局控制下的告密员就是其中之一。而文宣部控制着一批宣传煽动骨干。
纪登高正等着他,马上回答道:
“这位大哥,你说得好啊,天上没有白白掉下白米饭的事情。合作社也是要靠大家赶干出来的,只不过由澳洲首长来领着咱们干,至于澳洲首长的信用,大家还有信不过的?当初临高是什么摸样,现在又是什么摸样,大家就算没见过也该听说过!”
澳洲人在临高的种种作为――特别是他们给予手下人的良好待遇和福利,以及他们神话一般的种地本事,在琼山早就传遍了,再经过纪登高这么一说,许多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穷佃户和长工们就纷纷的动了心思。
去哪里干活不是干活呢?就算没有这个人说得这么好,起码澳洲人给手下人吃饱饭这件事不是假得。
然而一时半会还没有人敢站出来,好在文宣队早就知道这种事必须有个带头的,农村人做事最怕出头。这个带头的人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二三个琼山本地出身的内线队员立刻挺身而出了。
“我去!”一个四十多的壮汉吼道,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他又冲着大家说道,“到哪里不是给人卖力种地,给澳洲老爷种起码能吃饱饭――听说澳洲老爷的公社里顿顿都是糙米薯丝饭管够!每周还有犒劳吃!”
他这么一说,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接下来又出来几个内线队员,叫叫嚷嚷着,煽动着难民,纪登高马上关照工作人员给他们二个大饭团和一晚浓汤。
“你们先吃着,养养力气。不要着急。以后就是顿顿吃这个了。”
下面的难民看到他们吃得拳头般的大饭团,浓汤又不时的飘出香气,一个个早就按耐不住了,顿时下面一大批人都叫了起来:
“去,去,我们愿意去!”
和刘翔想得一样,到琼州来得工作队的主要目的是接着这次自然灾害采用宣传手段,大规模的吸纳劳动力到临高工作,通过招工将大量的劳动力从当地抽走,以此来摧毁当地的传统劳动生产关系――吸引佃农离开地主的土地,到临高进入工厂和国有农庄,人为的造成琼州的劳动力匮乏。由于在琼州的大地主中租佃制依然是主流。执委会认为通过拉走佃农的办法,可以迫使当地的地主在生产上陷于困难,使得他们难以维持原有的生产制度。进而造成劳动力价格上涨,土地价格下跌,再配合税收政策和天地会的运作,在琼山推行土地集中经营的农业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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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节 中央和地方(一)
第一百七十五节 中央和地方(一)
在这番宣传鼓动之下,刘翔知道肯定会有一大批的佃户和雇农投奔临高而去――他很郁闷的想到了当年他看过了一部电视剧里的外国人在广东等地诱骗中国劳工的“卖猪仔”的片段。当初不一样把弗朗西斯科吹成了遍地黄金的好地方。
“简直是异曲同工。”他嘀咕着,默默的看了一会热闹的场面,觉得没什么好看得了。便离开了粥场回到了县办大院。
大院里的大会议室――原来的布政分司的大堂所在地现在暂时做了救灾工作队的临时办公室,进进出出的都是随队来得归化民工作人员。一叠叠报表和名册被不断的送出去又拿回来,院子里充满了中文打字机笨重的劈啪声和奇怪口音的普通话。
看今天的摸样,起码会拉走二三千难民。他粗略计算了下,难民的成分他大致有数,无地的佃户及其家眷占到了一半以上,现在执委会使出这样蛊惑人心的方式来,对见识不多,肚子空空的难民有多大的诱惑力是不言而喻的。
刚才杨云向他传达了执委会的意见。执委会要从琼山吸纳粮食和人口,刘翔对此并不反对――元老院最需要的就是这二者,没理由占下了地盘却不享用战利品,但是现在这种做法,未免有操之过急之嫌,对此刘翔非常有意见――在他看来这是典型的大跃进式的思路。他在琼山当了几个月的“县太爷”,对当地的情况了解很多,知道执委会的思路有时候带有想当然的成分在内。
总得来说,琼山并不是一个人口过剩的地区,尽管它是全海南人口最密集的县,但是放在大陆上,不过十万上下的人口充其量不过是个中县而已。人口远远没有到饱和的程度。从长远看,琼山也是一个需要补充人口才能大发展的地方。
他的办公桌上,一早上郭灵儿沏得福建新茶已经失去了热气,不过正对他的胃口,他喝了一大口下去,翻看了下机要科刚刚送来各种机要文件。其中一份是红色“加急”公文,由中央政务院发出得。
公文是早上刚刚送达的,加急公文照规矩是不分昼夜递送的――琼山和临高之间,经过将近一年的建设,也仅仅只是初步地通了邮路和有线电报系统。两地间的联系,一般都用有线电报发送电文,而大段的公文传递则是用邮政系统进行传递。自从海南全岛落于元老院之手,大明残破不堪的驿站系统也被邮政接收下来了,驿站得到维修,快要饿死的驿卒也成了邮政局的职工。用这个旧瓶装新酒的方式,中央政务院邮政总局开通了环岛邮路系统。不过,迄今为止只有琼北的邮路是通过公路递送的,琼南地区由于驿路修复的工程量太大,目前只有海上邮路。
刘翔知道这份文件非同小可,赶紧拆开阅读。
文件是关于琼山赈济救灾工作的指示。和杨云昨天谈得内容区别不大,不同的是今天的还附了一个《临高县抗击台风灾害和灾后整治经验汇编》,马千瞩还特意在汇编的封底写了一句 “加强学习”之类的暗示。联系到昨天来的文宣方面的元老的作为,作为一个擅于做客户需求分析的前项目经理,刘翔很快就领会到了这个暗示的实际含义。
“真这样弄,吃相太难看了。”刘翔看着手上的公文,不禁摇了摇头。
“刚来的时候,不做革命党,而是做了个建设党;现在搂了一个大摊子了,反倒转身去做革命党了。”刘翔在政治倾向上更趋向于左的路线,但他是个实用主义者――当然,如果杜雯在他面前的话,他肯定要被批判为“机会主义者”,或者更恶毒的评语诸如右倾投降主义之类的。关于杜主任这套言论,他从刘月菲口中知道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