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应宸对庆云观的生活环境相当满意。道观虽小,但是道士很少,除了小徒弟之外,每个人都有单独的静室,环境亦很清幽:观内树木葱茏,花木繁盛,院墙外又是西湖。要在旧时空,这快地皮即使千万也买不下来。
庆云观在道观中算不上香火旺盛,它也没有许多的道产。不过道观的历代主持很有自己的一套生意经,利用道观地理位置的优越,和城内不少有钱的士绅大户结缘,每年三节和各种道教节日都能从大户们那里得到许多馈赠,到得夏天,在城中觉得气闷的有钱人家仕女子弟们,常常到观内打醮唱戏,顺便游玩散心。道观内也可得不少的收入。这才维持住道观的生存。
和旧时空不同,本时空的道观寺庙,除了极少数有朝廷背景,主持是僧官或者道官身份的寺庙能得到朝廷的俸禄和财政支持之外,大多数的寺观都得自己养活自己,搞经营活动。对于像庆云观这样没有大量田地,无法得到长期收入的寺观,生存压力是非常大得。
因而道观里轻易不增加一张嘴,想在某道观里出家修行的道士,若没有带入一定的道产,至少要在外面云游好些年――所谓云游就是乞讨而已――才有可能正式进观。当初要不是张应宸妙手回春救了快要“登仙”的马道长的命,又有一手高明的医术,他是不可能在这里无限期的“挂单”下去的。
张应宸对这个现象很是感兴趣,看到主持和道士们很少学习道教经典,除了客户的“订货”之外也不怎么举办宗教活动,每天的主要活动就是“创收”:去大小施主家里走动,联络感情;在道观门外摆茶摊;招待来进香打醮的施主们食宿――道观里有个厨艺颇高得火居道人,做得菜肴和点心极好。
此刻,张应宸就在边书写他的工作报告边大啖火居道人做得上好点心:火腿酥饼。手边还有一壶上好的雨前茶。他的这份待遇当然和他高明的医术有关。自从在道观内除了救治了主持得到了挂单留居的许可,他为道观内的其他道人也做了诊治,一时很得人心。几天前,有一户和庆云观有来往的士绅家有位老太太病势沉重,即将不起。杭州城内的多位名医都请遍了依然束手无策,马道长便将张应宸推荐了去。
张应宸杂用望闻问切和现代医学的诊断手段,很快便查明了病因,对症用了二种他随身带去的中成药,又开了几张方子,居然药到病除,妙手回春。没几天,庆云观里有位杏林高手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又来了好几位疑难杂症的患者,都给张应宸一一对症下药的解决了。这下他立刻就名声大噪起来。
马道长善于经营的头脑立刻就意识到张应宸的医术对庆云观有多大的好处,所以对张应宸愈发逢迎,不但生活待遇从优,还尽量满足他的全部要求。
张应宸便乘势要求在观内施诊――这对扩大他的知名度有极大的好处。自古至今,各种新兴宗教都是用“治病”作为传播手段,且不论“治病”是不是真得有用,起码这是最容易打动老百姓的。
马道长当然满口答应――这毕竟是增加庆云观声望值的做法。自从张应宸在观内施诊开始,庆云观的香火比以前旺了许多。张应宸在诊金和药费上“随缘善助”,只设钱箱一个,随人投入,绝不开口取酬。因而声望暴涨。
投入钱箱内的诊金和药费,他亦不要,全部交给道观内使用。一时间观内上下对他的医术道德无不佩服。众口相传,人人都知道庆云观里来了一位医术人品都很高明的道长。
“我终于算是在这里站稳脚跟了。”张应宸在写报告的时候想到,“下一步是扩大名望,发展教徒――先得把这个庆云观争取过来。”
他正在思索着怎么夺取庆云观的领导权,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名叫明清出现在他住得静室的门口。
“盗道长,您的医案还是放在二进的戏台下吗?”他问道。
“还是老规矩。”张应宸说着将羽毛笔装入文具盒,吹了吹报告,将报告叠好,放进一个带锁的小首饰箱里。报告是用英文写得――在本时空这算是最简单的手写密码了。全杭州也不见得有一个人能够看明白:教会的传教士们个个都是语言达人,但是张应宸不认为他们会懂英语――而且还是现代英语。
他站起身来,喝了一口茶,咳嗽了一声。拿起了从不离开视线的带锁医药箱。不管名声多大,张应宸依旧是青袍布绦的寻常道装,但是那副旧时空里肉蛋奶做基础打下的高大身材,放在这个时代尚称富庶的两浙也算很有视觉冲击力,何况正式组织宗教活动已有一年多,对于如何装出一派道骨仙风的高人派头也有了几分心得,“庆云观里的神医赛纯阳”这个说辞,已在市坊见渐渐流传开去。最明显的证明就是,近来问诊的病家里居然多出几个三姑六婆式的人物,专问他可是不是吃雷斋的火居道士,有没有还俗入赘本地土著家的意思。看来张应宸的价值并不只有马道长才懂的。
明末两浙的佛道庙宇世俗化的程度很深,父子相传的子孙庙只杭州就有不少,每年也少不了大姑娘小媳妇跟着做法事的俊俏道士和尚私奔的风流公案。除去云栖寺的莲池、天童寺的圆悟这类名望极高的所谓高僧,僧道公然娶妻生子已是普遍现象。相比那些很有后世***僧侣家族产业风格的子孙庙,广州那个很有鱼玄机遗风的莲 花精舍只能算是走特种服务业偏门的小儿科。
张应宸带着药箱走到第二进的院子里,戏台旁有好几株上的百年的香樟树,浓荫蔽日,他的医案就设在树荫下。药箱里装着数十种润世堂出品的按照现代配方和工艺制造的中成药。亦有若干种临高产得西药――最重要的是磺胺和土霉素。没有这两种抗生素,他的名声就不会这么大了――中医药在抗感染方面是比较弱的,好几个在本时空的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例,就是靠着抗生素才挽救回来的。
药品消耗得很快――虽然考察团给他又带来了一大箱药品作为补充。张应宸最近大大减少了临高来得现代药品的使用,只要能在本地找到代用品的,他就尽量使用本地的代用品。所以最近他开方子多,给药少了。有的病人其实无须使用中成药的,按照他的方子抓药就可以,但是因为迷信这位“张道长”有“神药”,非得要几丸才肯走,张应宸只好做了不少糯米粉合蜜的“药丸”作为安慰剂分发给病人――据说疗效还不错。
不过,施药还是势在必行的一件事。张应宸发觉很多百姓是吃不起药的,自己开了方子他们根本无钱抓药。这些人根本不接他的方子,只求给几丸“神药”。
糯米粉蜜丸安慰剂毕竟是没有任何疗效的,如果不施药,自己就很难在下层中产生足够的影响力。
润世堂也是山海两路的一员,但是药店的布局比其他店铺更为困难。大明屈臣氏连锁迄今为止,连整个海南岛的布局都没完成。大陆上亦只开了广州一家店而已。
拓展迟缓的原因有很多――既有地方上的阻力,许多地方的百姓,不论上中下层,都对外来的药店有着很强的戒心,有的地方干脆就禁止外人来开设药店药铺。其次是润世堂的产能:在临高的民营产业园里的润世堂制药厂虽然已经初步投产,但是制造出来的药品在琼州就消耗了许多。药品生产量不足,也就无法满足新店基本铺货数量。
第一百零二节 张纯阳
第一百零二节 张纯阳
张应宸对开药店这事比任何一个人都上心,奈何这事他作不了主。让赵引弓发电回临高送药品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幸好他自己在中医院上班的时候,经常出入制剂房。一般中医院平时均配制些常用中成药,所用的药材一般不名贵,但都是多年应用下来效果彰显的验方药。张应宸便盘算着在道观内搞个手工药作坊,自己配点药品。
二进院子里,已经聚拢了上百号来求他诊治的人,眼见“张纯阳”出来了,呼啦一下都骚动起来。
张应宸看了一眼,院中今天来看病问诊的人亦很多――他为了避免看病诊治占用自己太多的时间,连传教和药撰书的时间都没有,因而规定每月逢双日才看诊。
“各位施主不要乱,请一个个来。”观里的小道士明仁招呼着,张应宸轻咳一声,迈着“仙风道骨”的步履来到树下的长案前。明清把药箱、医案一一在桌子上铺陈整齐。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近处人群的一阵纳罕的窃窃私语:张应宸用得羽毛笔、墨水台和厚纸。
张应宸在案几后落座,气闲神定的抚了下自己的袖子,明仁赶紧递上新泡好的雨前茶。他呷了一口,方才吩咐开始。
张应宸的诊疗的手段还是传统的“望闻问切”,还加入了现代医学常用的三样法宝:听诊器、体温计和血压计。三样物件虽然简陋,在诊断正确性上却提高了许多。因而很多被医家或者所谓的“儒医”各置一词搞得不明就里的人在他这里大多能得到较为准确的诊断,对症下药特别容易见效。
他边诊边开方。只要不是情况必须,一律开本地能抓到的药物和中成药:前阶段张应宸派小道士把城内各药店卖得各种中成药各买了若干回来,靠看、闻、尝来做药物成分分析,以便使用本地产的药物。明代药铺的“生药”种类、名称大多和旧时空没多大区别,但在中成药方面相去甚远:许多旧时空常用的中成药是到清代才出现并完善的。
为了保证自己的“神奇属性”以及作为安慰剂。即使是本地抓药的方子,他也在附赠一包“丸药”――其实就是他自己做得蜂蜜米粉丸。
这种派送安慰剂的闹剧,在张应宸海南传教中搞过很多次--有一次他在黎寨里靠这个“治愈”了好些人的疾病。事实证明在杭州这个法子一样有效。吃了安慰剂病就好的人还真不少。虽然这些米粉做得药丸救了一时之急,但是让人更困扰的问题就浮现了出来。
过去到庆云观看看诊的,大多是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贫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来得,自从他的“仙医”之名出去之后,官宦大户人家来得便多了起来。其中当然有来看病的,但是多半都是来寻“养生”之术的。一些无聊分子开始传说张应宸懂得外丹之术。许多满脑子都是黄白烧炼、缩锡成银之类妄想的儒士和阔佬一再地上门请教,要和他“探讨长生之术”。
张应宸眼前就出现了这么一位。此人是某本地某缙绅的“管家”――说白了就是老爷的“狗腿子”。他已经不止一次的来到庆云观,要他去给自己老爷“合大药”。
条件开得极是优越――自从张应宸用现代药物救治回来好些个本城名医无一不束手的病人之后,他有“起死回生”之术的名气就传开了。这位缙绅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因而提出的条件是让张应宸住到他家的西湖别业里,每月供给优厚钱粮,供他专心清修炼丹。此外,还提供俊俏童仆和美貌丫鬟伺候。
“道长,您在这里施诊看病有多大的出息?”管家因为来了很多次还没把事情谈成,有点不耐烦了,“若是为我家老爷的药和得好,就是给你起一座道观也容易紧!”
张应宸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心里却极不耐烦:他宁可去给那些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的可怜人做点卫生科普,也懒得和一个六十多岁还沉湎酒色的老不修研究怎么“合大药”。
若是为了求仙之类,张应宸倒也不怎么讨厌,虽然他对黄白之术一贯嗤之以鼻,但是带炼丹本身还是有些兴趣的。然而这位这个老不修炼丹的套路却不大相同。他走得是以女为鼎炉的理论模式,搞得是“采战”之术。为了采战延寿已经糟蹋了一个加强排的女孩子。张应宸对这套东西也是读过许多资料的,知道这老不修搞得女孩子都是月经初潮不久的女孩子。年龄不过十二三岁。要让临高的那些萝莉控知道了,非高喊“天诛”把他分成碎片不可。
张应宸知道大明的缙绅,尤其是明末的“末世”,颇有“群魔乱舞”的味道,缙绅大户奢侈糜烂到极点。大明和大清一样,不存在***概念――各种没底线。张应宸研究道教史的时候见了不少。所以很不想搅合进去。
原本他是推脱:只说自己只略通医药之术,不悉丹药大道,但是对方不知吃了什么药,竟以为他是深藏不露的真人,不但言辞恳切,还不断地馈赠大量的礼物,张应宸回绝了多次,但是对方依然锲而不舍,弄得倒有些难于应对。
而且缙绅的势力很大,自己不过是一个区区游方道士,万一这老家伙恼怒起来,一张片子送到衙门,就可以办他一个“妖言惑众”, 最少也得把张应宸抓到衙门里,尝尝“大明缙绅的竹板子”,再办个“递解回籍”。皮肉受苦不说,自己这“仙人”也做不成了。
张应宸觉得这次不便再推脱,反正炼丹采战的典籍他也读过不少,糊弄糊弄还是办得到。当下便应允去“谈谈”。两下约定三天后府上派轿子来接。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豪奴。张应宸集中注意力继续看诊。他眼看口问,手按脉,不时还要用检查起居检查。手中的鹅毛笔写得飞快。明仁、明清二个在旁帮忙,一个专门磨墨铺纸,一个向取了方子的人派发“丹药”。
看诊只到午后二时。结束之后,张应宸关照小道士收拾物件,自己先回静室整理脉案,清理药品。
“先生,主持师父叫弟子来问,观里夜里可要为先生留门。”将茶端上来的时候,小道士明仁望着面前身材高大的云游道士,恭恭敬敬地问。
今天他要到赵引弓那里去,一早他就向马道士说了:晚饭不必为他预备。
“无妨,只是一位秀才公摆酒谢我,倒不必留门,你们关好门窗自去休息。”张应宸轻轻揉了揉这个少年的头,微微笑着答道。
他向少年又交代了几句缓步出了庆云观,门前早有赵引弓派来的家人蔡实与轿夫候着。蔡实虽然不清楚这个人送外号“赛纯阳”的张道士究竟是何许来路,却也知道张道长的医术高明,和自家秀才老爷也是故交。他当下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上前问了安,请张应宸上了轿子,一行人朝着凤凰山庄而去。
这次宴请不是“叙旧”,凤凰山庄第一期工程已经落成,周洞天和梅林也从南京回来――带来了许多书籍、十几个工匠和奴仆。赵引弓准备就此机会和考察团的人聚聚,谈谈下一步的工作。根据大图书馆提供的资料,浙江的灾害性的气候即将从夏季开始逐步爆发。而登州之乱也即将要拉开帷幕。
和创业艰辛,一心搞实业的广雷派不同,外派两浙的元老的任务关键还是应对即将到来的难民潮,为满足二五计划而为穿越集团吸纳更多的人力资源。两浙的工作重心并不在蚕丝、印刷这些实业上面。在张应宸看来,赵引弓的一系列计划还是以杭州站的开源为目标――两浙不是广东,海军部的投送能力并不能保证杭州站的行事能如广州、雷州站那样肆无忌惮。
杭州的缙绅阶层,以信仰来划分的话,大抵可分为亲耶稣会士绅、反耶稣会士绅和中间派。由于杨廷筠等所谓“杭州开教柱石”的示范作用,杭州的亲近***教士绅比例相较于其他地方是很高的,加上两浙风气开放,如余姚黄宗羲之类好“奇学”、“西学”的开明士大夫也有不少,这部分士绅的圈子是赵引弓可以借耶稣会之力而混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