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838节

正说着话,旁边呼哧呼哧的来了一个穿着澜衫的士人,看到吴明晋在,立刻行了一个庭参的大礼,惹得周围路过的人一阵侧目。

“堂翁!您怎么也来了?”来人正是县学教谕王赐。他是自己走来了,脑袋上全是汗,一件澜衫还算齐整,却散发出经年的旧衣服的汗味。

二百三十六节 县教谕

二百三十六节 县教谕

吴明晋皱了下眉:“你来得,本县就来不得?”

“不,不,”王赐深悔自己口不择言,赶紧作揖道,“堂翁……您乃是一县之主,大明的……守土……”他越着急越说不清,反而惹得吴明晋大为不快,以为他是在责之以大义,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吴明晋对王教谕原本就没好印象,这下愈发厌恶他。干脆哼了一声自顾自的走了。把个王赐晾在一旁。

王赐原本不愿出席招待会,但是吃人手短――临高的县学现靠澳洲人的津贴在维持。他最后决定为了本县的文气着想,“忍辱负重”的来参加招待会了。

实际上临高县学在这二年里没受什么“辱”,恰恰相反,在茉莉轩工作之下,临高原本存在的极少数旧读书人的生存环境大为好转,就说笔墨纸砚、四书五经这些最起码的读书人的用具,过去在临高都是不能自产的,要千里迢迢从琼州乃至大陆上贩运过来,价格昂贵不说,还很难买到。现在东门市的文具商店货色齐全,价格也比过去低廉了不少。书店里发卖的各种经史子集种类繁多,许多是王赐过去在大陆上都没看到过得。价格更是异常的低廉。

澳洲人管理的“茉莉轩基金会”为临高的士子们提供津贴,为县学和茉莉轩书院提供运行的费用,从某种意义上说,临高是进入了王赐过去想都没有敢想过的办学的“黄金时代”。

这一切却让王赐深感觉羞辱――澳洲人打压传统学术或者士人,他反倒觉得心安理得――海外蛮夷么!他多少还能保持一点文化上优越感。而现在他却感到一种无法说明的羞辱感所笼罩。海外蛮夷在临高创造了一个接一个的奇迹,却和士人们引以为傲的“学问”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王赐身受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的思想影响,认为治国理民是读书人才有得本事,任你是天下无敌的劲旅,也只能取马上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这伙自称宋人后裔的澳洲人根本不懂任何儒家经典,连本论语都背不下来,却把一个荒蛮的边陲小县治理得井井有条,许多县政里的痼疾顽疾全都一扫而空。

王赐深感惭愧:他知道换作自己当县令,亦不能做到澳洲人在临高治理的十分之一――连百分之一恐怕都做不到。所谓治国之才根本就是空谈而已。

显然,澳洲人有他们自己的学问――他们根本就没把儒学看在眼里,对临高本地士子的种种“示好”,在王赐看来更多是一种姿态而已。

本地的士子们却还浑然不觉,还以为澳洲人尊崇儒学。不少人甚至对澳洲人的“格物之学”产生了兴趣,茉莉轩书院的图书馆里添加了不少格物致知的书籍,借阅的士子们还不少。平日里,澳洲人还不时组织士子们去参观农庄和工场,现场讲授格物之学,吸引了不少士子。如此不动声色的以夷变夏的手段,让王赐很是担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息一声,拿着请柬往里走。

在广场上挤挤挨挨的准备入场的人很多,许多人穿着髡人的常穿得布制对襟短褂――从王赐见到澳洲人的第一天起,似乎他们就没穿过其他类型的衣服。也有些髡人穿着没有扣子的对襟短褂,还有极少数人穿着胸前敞开一大块,露着里衣的短褂,脖子上挂着个各种料子颜色和图案的布***。仔细看,这布带子是紧紧的箍住脖子的。

髡人如此的装束王赐还是第一回看到,不由得纳闷:这要是给人揪住了,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真髡和假髡虽然穿得衣服看上去差不多,王赐还是很容易的就把他们分辨出来了――真髡神态自若,谈笑如常;假髡的脸上则透出即兴奋又不安的神色。不论真髡假髡,个个胸口都挂着大小不一的金属牌子,有的人甚至有好几枚,在煤气灯的光芒下闪闪发亮。

当然最为惹人注意的是女髡们的穿着,王赐早就听说过女髡们穿着大胆,“有伤风化”。此时排队等候入场的四五个女元老,个个都穿着露着小腿的裙子,有人干脆连大腿都时隐时现。其中一个高挑的女髡,身穿黑色裙装,露出两条白生生的长腿,腿上还裹着红色的渔网。上身衣服就靠着两根缎带挂在肩上,酥胸半露,看得王赐一阵小小的亢奋,在临高多年不用已经如死灰槁木般的某个器官忽然大量充血。让这迂夫子面红耳赤,赶紧将眼眸放正,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看女髡了。

王赐随着人流慢慢的走向入口,有警察维持秩序,加上来得多数是元老――办公厅在发新年招待会通知的时候特别加注了“注意秩序,按序排队”的提醒文字。元老们在临高每时每刻都在着力于提高归化民和土著的“组织性”、“纪律性”,得做出个榜样来。

在元老们的大力鼓吹和以身作则之下,归化民和土著们都很自觉的遵从排队验证。不管你是老百姓还是什么官儿。“新秩序”即将建立的预感使得百姓们对原来的大明官吏失去了尊畏。王赐看到吴明晋居然也在队列中,排在一个貌似乡下小地主的后面,神态自若的和吴亚说着话。不由得一阵羞愤。正在考虑要不要上去斥责土包子“无礼”,背上已经被人推了一把。

“走些快些走!莫要堵路!”

从身后人的口音就知道,肯定是个“假髡”了,想到自己虽然是闲曹冷官,好歹也是个朝廷的官员,竟然被个土包子当街斥责,不由得羞愤得脸皮都红了,但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随着队伍往前走了。

相形之下,吴县令倒是毫无压力。他如今已经抱定了“入乡随俗”的念头,脸皮一厚,天下无敌。在队伍中与吴亚、王兆敏等人谈笑风生。

公园门口,除了警察之外,由政保总局的元老按照请柬上的条码查询上面的人名和电脑中储存的照片是否合得起来。随后才逐一盖章放行。元老直接刷“狗牌”就可以入内。

整个临高角公园里灯火辉煌。煤气路灯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条石砌的道路将来宾们引向海滨的沙滩,这里作为休闲餐饮区,在沙滩上用木条修筑了大片的架空露台。露台上已经摆上了长条的西式餐桌,桌子上依次排列着从圣船号餐厅里搞来的buffet炉――自助餐专用锅。buffet炉有保温盖,下面还有用固体酒精加热的炉子――现在装得是木炭。除了炉子,还有许许多多的大瓷盘子、保温锅、木盘子、玻璃器皿……里面放满了各种菜肴、点心和饮料――即使是元老也会觉得前所未有的丰盛。

一排炭火炉上,正发出令人垂涎三尺的“滋滋”声和奇异的浓香。大块的牛排、猪扒、鸡扒和鱼排正在铁盘上翻动,香料的气味浓得要把鼻粘膜都要融化;整只的龙虾、牡蛎、海鱼……在铁条架上冒着热气;四五只临高乳猪、十几只烤鸭挂在铁签上正在熊熊燃烧的明炉中回转烧烤着。合作社酒楼、食堂和商馆的厨师们一个个来回奔忙着烹调菜肴,就是他们也是头一回接触到如此之多的食材。特别是乳猪和牛肉平日里几乎是看不到的。

只有少数元老才知道这牛肉并不是新宰得。而是从冷库里取来得。至于来源,则是当初澄迈大战中的战利品:死牛死马死骡子被用来劳军做灌肠,受伤没有治疗价值的牛马被送到肉联厂屠宰,然后就分类冰冻起来等着年底祝贺新年用――一年到头总得有个改善伙食的时候。

芳草地的教师张智翔身穿厨师服,围着围裙,头戴一顶比所有厨子都高的行政总厨的帽子,犹如大将一般指挥着厨师们烹调,不时他还亲自去翻动下铁板上煎烤的牛排肉。牛排肉按照日式铁板的做法在装盘前都切割成了容易入口的大小,免得大家还得用刀叉。他是一级厨师,做起现代菜肴来当然比归化民厨师要高明些。

郑尚洁和门多萨也忙得不亦乐乎――她们负责的西餐烹调的工作,原本她们想拉萨琳娜和潘潘来一起帮忙做饭,没想到这二个正牌白英新都是“微波炉的孩子”:从小家里做饭就是把超市买来的餐盒放入微波炉转一转之后端上桌,然后做个蔬菜色拉就结束了。萨琳娜很不好意思的说她会做三明治――不过临高这里没有酱料。

“酱料我来配。这里别得没有,香料很多。”香料贸易是当时东亚海上贸易的重要商品,中国本身也输入大量的香料。在企划院的仓库里储存着许多来自各个渠道的香料。农庄也自行种植类似罗勒之类的香草供餐饮使用。

“我来烤些蛋糕吧。”潘潘搜肠刮肚很久之后想出了自己惟一会做得东西。

二百三十七节 新年贺词

二百三十七节 新年贺词

王赐畏畏缩缩的走到木露台上,铺上白色桌布的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一副副的餐具:盘子、勺子是临高的瓷窑自己烧制的骨瓷,上面烧制着元老院的“国徽”:金色的双头鹰下的齿轮麦穗和圣船。酒器是玻璃杯,只有筷子是从广东买来得:全部包着象牙。每个座位上都摆有座位卡,便于大家寻找自己的座位。王赐落座之后发现自己身边坐得是孙瑞伍,这才心稍稍安定,他可不想和某个髡人坐在一起。

孙瑞伍叼着一支“圣船”正在四下张望有没有人上菜,王赐看他的衣着打扮就知道比过去发达了许多,心中大为不忿。孙瑞伍除了是临高的典史之外,还是髡人搞得什么征粮局坐办。想来必是从髡人那里得了许多好处,是地地道道的明奸。

孙瑞伍倒是没王赐这样满腹心事,还笑容可掬的和王赐打招呼,打听最近县学的费用够不够用之类的官场客套话――当然就算有问题他也只能“研究研究”,王赐也只好随口敷衍他几句。

“这冰雕比去年的气派。”张有福在他们的对面座位上――他还有点不大适应直接坐在几位官老爷的对面,大眼对小眼的,屁股有点坐不住,便找了个话题。

在木露台的中间和去年一样布置了一座巨大的冰雕,本地的石工这一次终于在美术专业的元老指导下雕出了除了石狮子之外的其他作品――一条从波浪中跃起的海豚。在煤气灯的光芒下晶莹剔透,光芒四射,让人不敢直视。

要在去年这的确是让人吃惊的奇观。但是如今在临高冰块是大众货了,一般归化民和土财主都用得起,冰雕就引不起大家多少惊叹了。

几个人故作欣赏了半天冰雕,终于某个人肚子里的肠鸣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众人面面相觑,心道这酒菜这么还不上桌?那边香味一阵阵的扑鼻而来,这边个个都饥肠辘辘了――象张有福、符不二之类的小地主,今天干脆是午饭都没吃,准备来一顿吃个饱。

再看其他桌子上,元老们已经在吃喝起来,最不可思议的是髡人居然自己上菜!他们一个个手托大号瓷盘,上面堆满了菜肴,有人还拿着酒杯,或坐或站吃得津津有味。这算是什么规矩?

正迟疑间,忽然来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围着白色围裙,笑容可掬的让他们自己到餐台取菜。

王兆敏和髡人接触的多,制造穿着这种衣服的都是髡人的通房丫鬟,最最得罪不起的枕边人,忙满面堆笑的拱手致谢。

“……几位老爷不用带盘子过去取菜,那边有干净的盘子用。”女仆用训练出来得“全日空”式的微笑说着,“酒水餐台上也有。”

众人想这倒是别致的做法――古人有身份的阶层宴饮虚礼极多,正常的官宴不去说,有头献、二献的花样,就算是私宴也少不了一番安坐叙礼的功夫。这会髡人不但没有任何礼数,连上菜倒酒也一概自理。王赐不由暗骂髡贼“毫无礼数”,自己端着盘子取食不成了施粥棚前的乞丐了?

一时间几个官儿和本地的缙绅都有点落不下面子――身边又没有仆人可以差遣。但是几个土财主已经饿得慌了,不管有礼无礼,拱了拱手就直扑过去了。不一会便端来了成盘的美味佳肴。这下众人再也忍不住,连吴县令都施施然的站起来,踱着方步往食桌前去了。

王赐强忍片刻,终于熬不住腹中的饥火。餐台边灯火通明,香气扑鼻。王赐简直不敢靠近自助餐台――“酒池肉林”四个字一下涌入了他的脑海――上面的东西太丰盛了!不要说在这小小的临高,就是他的家乡府城的官府大户的宴会上都没有这样的排场!各种食品让他眼花缭乱,真所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正在诧异间,只见张有福左右开弓的端着三个盘子,连胳膊上都放了一个,不管荤素肉食海味堆得满满得,嘴里还叼着一串烤肉串。

王赐稀里糊涂跟着前面的一个元老拿了许多东西――他原本不想拿这么多。王教谕自认为自己多年来甘于粗茶淡饭,对美味佳肴有了足够的抵抗力,没想到有条件不吃和没条件不吃根本就是两个概念,肠胃在大好的食物面前发出了激烈的抗击,使得他不由自主了拿了许多东西:蟹饼、椰丝炸虾、炸鱿鱼圈、洋葱圈、烤鸡肉和炸红薯条,又取了一块鸡扒,几小块铁板沙朗――他不知道这是牛肉。看到一边在铁板上在煎鸡蛋,又要了一个。王老爷日子过得清贫,鸡蛋也算奢侈品。

接着他又不知道怎么得来到了饮料桌前,这里排列着雕花玻璃的大缸和小酒桶,里面放着好几种颜色的液体。王赐看了半天不知道该选什么好。最后是站在桌子后面的女仆从一个浅黄色液体的玻璃缸里舀出一勺倒在杯子里递给他――他喝了一口只觉得酒劲醇厚,口味清爽,不由得连着喝了好几杯。

“这位老爷,这是烈性酒……”女仆见这老爷连着喝了好几杯,有点脚步踉跄赶紧劝道。这是用朗姆酒、柠檬汁、砂糖和清水兑成的鸡尾酒,喝起来容易入口,实际后劲很大。

“胡言!”王赐摆出老爷的架子斥责了一声,晕晕乎乎的回到了桌上,吃了一口沙朗,丰润肥厚的口感加上黑胡椒的辣味,让他差点连舌头都要咬断了,他又很快的吃下了一只炸虾,抬眼看见几个身材窈窕的女仆们走动着收拾盘子,细腰丰臀摆动如风中之柳……这位教谕老爷忽然悲从心来,竟然落下泪来――他发现自己过去的生活就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元老们没有这么复杂的心境――虽然这样丰盛的伙食也是d日之后的头一遭。特别是肉类,过去从来没有这样丰盛的供应。大家吃得很是尽兴。吴南海和几个元老站在餐台旁正在高谈阔论,大家都接到了吴南海的喜帖,见面之后自然要恭喜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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