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789节

江娘被送到关押他们的房子里――这是一间大的厅堂,里面关押着许多俘虏。青霞等人就被安置在一处的角落里,青霞的父亲和三个小徒弟已经被送到了这里,正在抱头痛哭之际,看到江娘也被送了回来,一行人有喜有悲:在这一场变乱中全班人终于团聚,然而周叔却已经死了。

“不知道髡贼要把我们怎么样。”青霞抹着眼泪,“他们只要一打听,我们的事情就清清楚楚了。这里的人也不见得就会替我们隐瞒。”

“又能怎么样?大不了一死。”蒋锁依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我看,下次上堂的时候老老实实的招了就是。”她父亲叹了口气说道,“求澳洲老爷发个慈悲。我看他们行事很正,待老百姓也好。我们只是几个卖艺的,用不着非杀我们不可。”

“当官的借老百姓的人头示威这事见得还少吗?”蒋锁不满的嘟哝道,“为了活命求饶,我宁可死。”

“你非要死你去死啊!”老头子动了怒,他毕竟是过来人,知道性命的可贵。他数落着蒋锁,“脑袋不是地里的萝卜,掉了还能长出来!你年纪轻轻做什么急着要去死?”

蒋锁不敢言语了。他觉得挺委屈。当初他是坚决反对给罗家干活的,都是师姐情愿,而师父又默许才变成今天的局面的。

但这话说出来不但于事无补,只会白白惹人伤心。蒋锁只好闭嘴不言。他和班子里多数人一样,都是无牵无挂的人,身后倒也没什么放不下的。然而口中即使说不怕死,想到说不定过一会就要被活活的吊在架子上蹬着腿断气,后脊背也起了一阵的凉气。

“你们别白日做梦了!”旁边一个满面愁容的乡勇说道,“就凭你们给罗老爷……罗天球当过乡勇教师这事,就够被吊死啦。澳洲人待老百姓是不错,可是你要是拿起刀枪和他们打过,他们杀人可就一点也不手软了。昨天被绞死的三个乡勇教师,都是贪图罗老爷十八两银子的月钱,现在倒好,丢下一家老小自己走了――他们外路人,大约家里还不知道人已经死了……”

青霞哭道:“早知如此,我当时就答应了把马匹给了陈掌柜那个黑心的了。非要逞强,把大伙都给害了……”

蒋锁见她哭得伤心,也不觉得黯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想到自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顿时为之气夺。

众人也觉得前途一片茫然,三个小徒弟也跟着稀里哗啦的哭了起来。大厅里的俘虏们原本就一片愁云惨雾,被人这么一勾引,一个个也跟着哭了起来,弄得偌大个厅堂如同灵堂一般。最后连看守的海兵进来厉声呵斥了七八声才算把哭声都给止住。众人不再说话,一个个低头不语。

看到江娘被送回来,众人总算没那么沮丧了。赶紧将她放在草席上。听说髡贼又帮她重新处理了伤口,眼下伤口不再肿痛,额头也不是那么热了。

“师姐,”蒋锁小声道,“你别哭了,我看髡贼不会杀我们了……他们要杀我们,何必给江娘治伤?”

第二天一早,就有办事员来提人,说是军事法庭要继续审理。点了青霞的名字便要带走。蒋锁怕今天过堂要动刑,师姐到底是女流,怕她受苦太甚,赶紧要求自己随着去上堂。

“你不用去了。没你的事。”办事员毫无表情的说着把青霞带走了。

到得堂上,姬信让人出示了多人的证言,还有从她的随身行李中搜获得弓,青霞再也无法抵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言明当初父亲生病,欠下了罗家的高利贷,后来又受了罗天球的恩惠,不得已才为罗家当乡勇教师。

“……老爷明鉴,民女实在有不得已之处。总是民女糊涂,一时不辨善恶……”说到这里她想到了被挂在绞架上的罗天球,心中不知怎么的一酸,落下几滴热泪,“一切主意都是民女出得,带累了班中众人,罪责都由民女一人承担,请老爷莫要连累了好人……”

“你知道自己糊涂就好。”姬信见她哭得伤心,梨花带雨一般,枯槁如古井般的心思不觉也泛起一点涟漪,赶紧收住心神。吩咐将人带下去。

随后他起草了判决书:蒋锁、江娘和三个小徒弟的罪名成立。因其罗家服务时间尚短,且素无民愤,罪减一等,没为契约奴,期限七年。即刻送往临高听用。老班主没有参与战斗,也没有当乡勇,无罪释放。

至于每个人的行李和物品,作为私人财产继续受到保护,可以随身带往临高。武器收缴。至于班中的公有财物归还班主。

剩下的就是青霞了。姬信原想饶过她。但是证言对她大为不利。不仅有多名乡勇指证她在碉楼上奋勇作战,而且有人看到她曾经射中过好几个海兵,其中一个似乎还是军官――这个军官大约就是石志奇。

这样的罪行,即使文总同意使用特赦的权力饶她不死,元老院中的许多人也会竭力的反对。从法律的公正性角度来说也无法自圆其说――为什么她可以不死,其他一样参与了抵抗战斗的乡勇教师却被处决了,他们也才来了区区一二个月,谈不上有什么民愤。

姬信长叹了一声,在死刑判决书上签了字。

“以元老院和人民的名义,我命令对以下人员进行必要的处置。”

他在这句话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一种虚脱的无力感笼罩在他的心头,正如当年他遇到失去妻子的变故一般。有时候,人力无法战胜命运,有时候,人力又无法对抗社会。姬信想到这里,落下了眼泪。

三良市的善后工作持续了一周,在这一周时间里,人杀得少了。不过东西得了不少。合理负担也全部征收了上来。文德嗣带人搜刮了大量的战利品和俘虏,同时在三良市还组建了“地下政府”。

这个地下政府由李存发和道了和尚出面作为公开人物,这些日子来他们出面和澳洲人周旋,办理供应,收敛尸体等等一系列维持地方的作为已经得到了当地百姓的认可。原本推举出来的三个联络员中的客栈陈掌柜因为屡次勒索钱财,被人举发,在撤走的前一天也被处决了。在姬信的要求下,处决之后不再进行挂尸示众,而是即刻收殓火化。

地下政府的实权人物,是由对外情报局派来的一个潜伏小组。他们已经悄悄的进入东莞,在三良市缴获的被消灭的大户豪绅各种契约凭据,一部分已经悄悄的转到了他们手里。等局面稍稍平息之后潜伏人员可以堂而皇之的拿着契约来占据这些产业了。穿越集团的黑手就藉此深入到珠三角的各个村镇,最终达成从基层“毒化”和“改造”的目的。

特遣支队对珠江流域的大规模侵扰使得广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动摇之中。各种真假不同的消息雪片般的飞往广州,在城中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大批殷实人家开始逃离广州。李逢节原本督促着许廷发等人加强战备,准备和髡贼打一仗再谈议和的事情,没想到髡贼不来他眼严阵以待的乌涌炮台,而是四处劫掠,各县的告急文书雪片般的飞入广州。

到处是村镇被攻陷的消息,到处是各地的大户士绅被杀的消息,到处是村镇被强行“征税”的消息。东莞县令被迫向髡贼缴纳“赎城费”的消息传到他耳中的时候。李逢节对此不但没有发怒,还稍觉欣慰――起码县城是保住了,不然给髡贼攻下来局面就更加难看了。

官军畏敌如虎,根本起不到保护百姓的作用,而战斗力颇强的各地乡勇在髡贼面前也纷纷败退。砂湾、三良、到滘、大汾……一连串的战斗中多村联保的乡勇队伍被只有他们人数四分之一乃至只有五分之一的髡贼打得溃不成军。原先寄托于各村镇能够自保,坚壁清野迫使髡贼得不到给养自行退去,现在髡贼不但掠获大量的战利品,而且所经过的各村镇还不得不向他们提供给养――有了如此充分的供应,他们想待到什么时候就能待到什么时候了。

李逢节焦头烂额之余孤注一掷,派遣虎门寨游击陈谦率领二千名募集不久的水勇出击,寻机消灭髡贼的小船队,结果一出乌涌就被在附近巡弋寻找战机的特务艇中队抓到,八艘特务艇向这支临时拼凑起来,使用盐船和米艇装备起来的水师发动进攻,第一轮炮火之后水勇们就纷纷弃船逃走,在随后的战斗中,完全是乌合之众的水勇们根本无心打仗,各自逃生。陈谦的坐船很快暴露在特务艇的炮口之下,在猛烈的炮火下船只起火,几乎丧命,幸而亲将抢救及时才算逃出条性命来。

这一仗,让李逢节等人对水上战斗的希望完全破灭。不管是官军水师还是募集的水勇,在髡贼的炮火下统统不顶用。他最后的希望只好寄托在李洛由身上了――他已经秘密前往濠境,与佛郎机人商谈借兵之事,但是直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

澳门,耶稣会。

“兰度先生回来了?”杰兰扎尼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他说他有紧急的事情要向会长报告。”

“让他进来。”杰兰扎尼记得他前不久刚刚看到金立阁的书信,上面出了盛赞“天主的光辉照耀到了他黑暗的心灵”之外,还提到这个意大利兵痞身体很差,住在澳洲人的医院里奄奄一息,恐怕很快就要蒙主召唤了。

这才二个多月,他就身体复元了?杰兰扎尼对此感到很是怀疑。他拿起一个象牙球,在手里把玩着。

兰度依然是穿着他那身派头十足的衣服走了进来,他的面色看起来好得很,一点没有病容。让杰兰扎尼怀疑金立阁的观察力是不是有点问题。

他跪下来吻了会长的戒指。然后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

“大人,我有重要的消息禀报。”

杰兰扎尼对着自己的仆人点点头,仆人立刻消失在帷幔的后面。

“我的孩子,你有什么消息要这样着急?”杰兰扎尼有些不满,兰度虽然办事得力,为耶稣会出力很大,但是他毕竟只是一名神父的世俗随员而已,就算有什么要紧的消息,照理也要先禀告金立阁或者陆若华,由他们向他报告才对。这样的越级报告,未免太过狂悖。

这个兵痞一定是得到了什么他自认为十分重要消息,才会想到这样做得。

“广州的中国官员,正企图对澳门不利。”

“你说什么?!”杰兰扎尼的手一颤。捏在手里的象牙球差点掉了下来。

杰兰扎尼虽然不是澳门市政议会的一员,但却是这个城市里最有权力的人之一。没有事情能够隐瞒得了他。他知道最近一段日子,广州派遣来得使者,正代表大明的大明官方商谈让葡萄牙人帮忙镇压正在珠江内河肆虐的“澳洲海盗”。

第一百八十二节 借兵

第一百八十二节 借兵

这一谈判目前还在进行中,澳门的葡萄牙市政会议对广东官场的建议有一定的兴趣――毕竟保证和中国的贸易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而澳洲人杨帆鸣炮大摇大摆的进入珠江口的行动也使得葡萄牙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伙在临高的所谓“澳洲人”,虽然迄今为止还没有直接损害到葡萄牙人的利益――他们除了给予了少数几艘船只印度-临高贸易特许权之外,在海外贸易方面没有做出大的举动来。与广东的中国人的交易,大多数是葡萄牙人毫无兴趣的基本民生产品粮食棉花和各种矿产金属木材之类的大宗货物。

总得来说,葡萄牙人和临高的澳洲人是进水不犯河水,彼此还各取所需――澳洲人向葡萄牙人销售了大量质优价廉的工业品,使得葡萄牙人在很多分销和转销市场上都大赚其钱。而葡萄牙人也向临高销售了许多的“印度货”。这让原本对打开中国市场感到绝望的葡萄牙人对澳洲人起了很大的兴趣,认为如果能够和澳洲人建立稳定的贸易关系,说不定可以打开通往澳洲的商品销售渠道。

然而澳洲人在临高大败明军,随后舰队进入珠江的行动使得葡萄牙人警觉起来――澳洲人显然不是一伙只满足于盘踞在荒僻的小县城里的海匪或者商人。他们有着更大的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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