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许多都流下了眼泪,他们在这里少则一年,多得已经干了快三年了。广州城里大字号很多,但是能象紫字号那样体恤伙计的却是绝无仅有,不仅月例优于别处,年底按能力本事分红,生病吃药都有店里照顾,有的伙计死了,店里不但开发棺材买坟地办丧事,还把家眷接来安置到外柜上:老人孩子女人纵然干活不顶事,也安排点轻活,发几个月钱活命。
这么仁义的一家东家现在被逼得要关张了,大伙即为东家的遭遇而不平,又想到自己前路茫茫,感觉一片黯淡。
“店子被封了不要紧。只要我们的人还在,紫字号就永远在。”郭逸大声道,“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我郭逸还要回来的,还要站在这里,站在这里――”他原本只是想安定下人心,让大家不要散伙,安心等待他们回来,然而这会他想起了自己和同仁们在广州的日日夜夜,不由得感慨万千,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顿了一下才说,“和大家一块放着鞭炮让字号重新开张!”
说罢他关照给每个人开发六个月的工钱,愿意暂时还乡的发给路费。不愿回去的先在孙可成处做事。
伙计们领了钱,一个个恋恋不舍的分批走了。郭逸来不及伤感,赶紧又带着人到各处搜检,看看有无要紧的东西遗漏。直忙到天将掌灯,才悄悄的换上衣服混在人群中离去。
期间又有其他警告信号发来――在惠福街宅邸门口有人丢下了一只摔碎的黑瓦罐。这是他在南海、番禹、广州一府两县衙门里安置的眼线在危急时刻发出的信号,表明官方即将对其不利。
整个惠福街的住宅和产业以及紫明楼此时已经彻底的人去楼空,每处只留下二个伙计并十个起威的镖师看守。
“人都走了?”在一间暖阁里,一个锦袍玉带,形容伟岸的中年男人边翻着书,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老爷话,现在各处只有几个镖师在看房子了。”
“南海县的人出动了没有?”
“没有。”
看书的中年人正是广东巡抚李逢节。今天一早南海县县令就亲自来请示他:吕易忠给他下了手条,要他立刻缉拿裴莉秀。这件事情办是不办?
要在平日里,县令是不会来请示他。总督手下的赞画要抓个人断然没有批驳的道理。但是抓得是郭东主的小妾就另当别论了。
紫字号的三家产业,看中的人不止田弘隅和杨公公,内中还颇有几个大佬。南海县令深怕自己帮着吕易忠抓了人,就此把产业弄到了田国丈手里――要这样的话,杨公公和其他几位大佬一旦要迁怒到自己头上,他可吃罪不起。便赶紧来向巡抚报信。
“吕赞画要抓人就抓么,不过你县里的义仓还是应该瞧一瞧的。你就先去瞧瞧义仓吧。”李逢节不阴不阳的说了这么一句。
“是,是,卑职明白。”县令心领神会。
县令走了之后,李逢节在签押房里转了几个圈子。叫了一名巡捕过来:
“你去广州府,让他们准备火签牌票,准备出动缉拿郭逸等一众澳洲人犯!”
接着他又叫来一名亲信门客,如此如此的关照了他一番。
现在他听到派去的门客来回报,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心情很是得意。
“哼,看你们这伙打如意算盘的人怎么打下去。”再想到吕易忠面对田达无法交代的狼狈样,李逢节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第二天,南海县和广州府的衙役大举出动,分头将惠福街住宅、紫珍斋、紫诚记和紫明楼各处全部查封。当然,不管是郭逸还是裴莉秀,一个都没有拿到。连孙常、沈范等原本要“提拿到案”的证人也一概无影无踪。只有十来个看守宅院的镖师被拿到衙门。这些镖师自然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是被郭东主请来看守宅院的。孙可成早就备好了“大门槛”的帖子和银子,没到晚上就把镖师保了出来。
各处城门当即画影图形捉拿郭逸等人,但是大家都清楚这不过白费功夫罢了。知道查封内幕的人都知道,澳洲人走得很是从容,显然早就谋划好了。
王尊德极其不快,搜查结果大失所望。不管是惠福街还是三家紫字号,查获财货细软,澳洲货物收获倒是不少,但是文书信件之类要紧的东西却一概没有,地契房契账本都没落下只字片纸!至于其中的人物,不要说“首要”,连个重要点的伙计都没处去找!
听广州府的禀报,他知道这事情必然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不由得暗暗恼恨。心想这可能是谁呢?下令缉拿郭逸的是李逢节,他既然要抓,断然不会通风报信。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出谁会走漏这个消息。
想到这广州城里居然有人不以朝廷为重,竟然替澳洲人通风报信,王尊德心中十分懊恼。有心想要追查,一时竟不知道从何查起:总督衙门、巡抚衙门、广州府和南海县都知道查封拿人的事情。这四个衙门里的光大小官吏足有好几百人,谁都可能知道这事。
难道这广州城内到处都是通髡的奸民么?王尊德心中起了极大的忧虑。
这时候,吕易忠来求见,询问查封的髡贼产业如何处置。
“查获多少财货?”自从有人暗中禀告吕赞画曾经私下手条给南海县,要南海县捉拿裴莉秀的事情之后,王尊德对这位赞画的信任度已经大为减少。他向来看不惯勋臣戚畹这类人:认为他们要么躺在祖宗的功劳薄上,要么是靠着女人的裙带关系,没有真才实学,就知道搜刮自肥。吕赞画和这种人混到一起去让他颇为鄙视――此人还是功名利禄之心太重了!
“广州府、南海县尚在清点之中,不日就有详细清单呈上。这里有一份略单。”吕易忠脸色晦暗:他是对田达打了包票的,没想到南海县县令当天却不在衙内,县里的其他官佐或者推说有事或者说正堂不在,不便处置。结果迟了一天才去拿人,紫明楼早已人去楼空。随后,广州府的衙役又来查封。不但投献完全落空,连田达想要的裴莉秀也没有抓到。
田达恼羞成怒――这次到广州一事无成,回去如何交代?便在他府上将其破口大骂一番,还扬言要剥了他的赞画职分,闹得吕易忠狼狈不堪。
王尊德随手翻看了下清单,除了惠福街和紫明楼的房产,尚有各种商业上的“生财家伙”,座椅板凳,还有些不知用途小巧机器……
王尊德对这些没兴趣,他关注的是能查抄到多少财物。
从几处产业中搜罗到的财物很多,但是没有银子。再看了一遍,金银之类一概没有,除了遗留下来的各种货物只有些玩器摆件之类。最值钱的是裴莉秀房中的等身玻璃大照镜和红木大钟。
“没有金银细软?”王尊德问。他原本指望着查抄到的这部分细软用作出征时候犒劳将士之用。
“除却各种货物,细软只抄到数百件锦罗女衣。还有几百匹绫罗绸缎和布匹。另外有几十盒子女人的珠宝首饰。”
“这当什么用!”王尊德失望的摇头,这些东西不能赏军,更不能充足军饷。至于查抄到的货物变价又得好几个月的时间――而且他深知下面的官员办理这类事情免不了又要自肥,十两银子的货物能缴回三四两银子入官就不错了。他忽然怀疑起来:是不是有很多金银被下面的人给私吞了――但是想到他们最多吞没一半,绝对不敢一点都不上单。
“听闻紫字号和广州各家大字号来往甚多,没有在他处的存银么?”王尊德问。
“没有账本不知道名目、数字多少,无从追缉。”
“哼,立刻出告示,要各家字号自行清报,限期缴清。逾期不报不缴者,本督决不轻饶!”
“是。”吕易忠想总督想靠虚张声势,迫使商户们乖乖的交出澳洲人的货款怕是办不到――别得不说,高举就不会买账。要有账本子多少还是个凭据。
不过,真要一分银子也缴不上来也是在太难看。吕易忠脑子一转已经想好,到时候不管怎样也得逼着平日里和紫字号有来往的各家字号出点银子意思一下。这样应该能搞个五六万两银子出来,充作军饷固然不大够,用来犒劳放赏还是够用了。
吕易忠知道这次为田达奔走,大失王尊德之心。决定在这件事情上设法挽回一点。
广州城里正围绕着广州站遗留下来的东西闹风波的时候,郭逸等人已经撤出了城。不过他们离得并不太远。张信就坐镇在起威镖局的东莞分号内,指挥着镖局行动。现在他们的主要耳目就是镖局了。一部分从广州疏散出来的土著工作人员也暂时听他的指挥,四散出去打听消息。特别是官军行动的消息。
至于德隆银行,孟贤也做好了转移的准备――尽管大家判断德隆的危险性不大――他把所有的账本做了备份。原始件全部转移到了秘密地点储存,最要紧的就是几本秘密的汇兑账,都是德隆为广州城内的达官显宦们办理的。有的材料光透出点风声来就能成为御史们风闻奏事的好材料。为了安全起见,孟贤也暂时转移到城里的安全屋里先隐蔽了起来,让掌柜的支应柜上的一切。
其他人在分散到了珠三角的各个县城隐蔽起来伺机而动。严茂达干脆去了雷州,和雷州站谈下一步的糖业合作和对越贸易去了。
至于郭逸,他决定乘此机会回临高一次,一方面述职一方面也要和殖民贸易部、对外情报局商谈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第六十九节 战前(一)
第六十九节 战前(一)
朝廷要进剿临高的消息,终于在五月的下旬吹遍了整个临高――其实当地的百姓早就从首长们身边的人、报纸、布告栏和街头巷尾的议论中得到了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广东的官儿见不得临高的百姓过太平日子,非要把澳洲人赶跑――据说是因为澳洲人不肯给广东官每年一百万两银子。所以官府就要征剿,还要把临高的百姓血洗,只有年轻的女子能活命。
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官军杀良冒功,烧杀奸淫的“事迹”。事迹全部配有时间地点。这让马千瞩很奇怪――丁丁从哪里搞来得这些资料。
“一部分是从土著口中了解的,一部分是史籍上的,还有一部分是宣传部编的……”
丁丁的资料编造是很用心的,首先每次刊登这类报道,三条消息中夹一条假得,以真带假;其次是和大图书馆密切合作,这类伪造的材料先送大图书馆进行审阅核对,以免在细节上露出马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