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守统摇头道:“虽说是场中莫论文,你也不可太颓唐了。”他回到后宅的厅上坐下,“眼下县里被澳洲人袭扰不安,大伙都有些无心念书了,越是这样你就越得多下功夫在功课上,免得荒废了……”
黄禀坤原以为爹要和自己商量这澳洲人丈田收秋赋的事情,没想到开场白却是一大通要他好好念书的陈词滥调,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有些昏聩了。
“老爷!”他忍不住道,“这次秋赋的事情,您打算怎么办?”
“哼,这伙髡贼,简直是不臣之心毕露。”黄守统很是气氛的拍了下桌子,“丈田也是他们搞得?!”
“老爷,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事情很有几份玄奥。”黄守统道,“老八这个人到底吃了什么澳洲迷魂药,这么起劲的帮着髡贼折腾粮户?”他哼道,“难道他以为这天下自此就是髡贼的了?真是没了天理王法了!”
“这种胥吏走卒,无非是唯利是图罢了。老爷不用生气。”
“丈田的事情,对老八来说不过是虚晃一枪。”黄守统道,“他根本就没打算丈什么田,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勒逼大伙多交粮赋,他自己即讨好澳洲人,又能大捞一票好处。”
“是,儿子也这么想,髡贼大约也是被老八说动了,以为能多收粮食。今天看老八的话很是活络,儿子想再多许他些私人的好处,摊派给寨子里的合理负担,再添加上几十石……”
“不,丈田虽然是虚晃一枪,但是事却没这么简单。”黄守统一摆手,“髡贼是什么人,会被老八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他们想干什么?”
“钱粮,大约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黄禀坤说,“你想想,临高能有多大的油水?再说他们要是要征粮叫联络员关照一声,哪个村子敢不缴?何必要挑老八发财?多番手脚――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难道他们是想乘机――”
“杀鸡儆猴!”黄守统阴沉着脸,“借着这个丈田的机会立威!我看这次小户倒是容易过――不但容易过,泰半还能有些好处。我们这样的大户,这关可就不容易过了。”
黄禀坤顿时紧张起来:要说这临高里的大户谁最找髡贼恨,自家和刘大霖大约是堪称双璧了。当初对付髡贼,一个是出谋划策,一个亲自出马大打出手。髡贼大约早就恨之入骨了。但是刘大霖有“本县唯一的进士”的帽子,名望极大,髡贼也不得不买帐。从上次茉莉轩书院重新开幕的事情上就知道,刘大霖是他们重点拉拢的对象。相比之下,自家就是个极好的靶子了。
第二百四十一节 秋赋(六)
第二百四十一节 秋赋(六)
想到苟家庄的下场,黄禀坤不由得一阵胆寒。三弟死在髡贼手里不算,难道真要来灭他们的门了么?
想到父亲几天前忽然把大哥父子打发去府城买田地置办处新庄子,还带去了很多银两。原本他还疑惑,家里原本没有买地的打算,而且大哥原本是寨子里的乡勇头目,极少离开庄子,更不用说这样长时间的离开了――难道父亲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在府城为黄家留个退路?
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小心道:“老爷,是不是把寨墙再修缮一下……”
百仞滩战败之后,黄守统虽然受了伤,但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自家的防卫,防着髡贼来报复。几个月里寨墙加高了,还修了墩台,从大陆上搞来了火炮和鸟铳,收集制造了大量的火药和铁子。储备了粮食,又新挖了好几口水井。
乡勇们日以继夜的枕戈待旦,这样紧张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召开临高政治协商会议之后才结束。
自从他把会议上的情况回报之后,爹对黄家寨的守御的事情就不甚关注了。只是一般的注意土匪和海盗的侵扰而已。黄禀坤也知道:就算寨墙修得再好也抵挡不了髡贼的火炮。人要灭自己,是随时随地的事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到底是不好受的,黄家父子几个月来一直在暗中商议,该如何应对髡贼。
暂收爪牙,雌伏在地自然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但是他们认为髡贼是不会放过自己的。长治久安的法子,自然是引官军来进剿,才能一了百了。
本府的官军,理论上是遍及全岛,本县里也有卫所,但是真正堪称能打仗的,只有琼州府的海口千户所白沙水寨的二千多官军。
黄家父子在临高固然很受县里的器重,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土豪而已。不要说琼山县的汤参将根本不会买他的帐,就算本县的千户百户们也懒得理会他。黄守统从少年时候起就受够了他们的白眼。
本事没有,却一个个眼高手低;自己无能,也不许别人显露本事;不愿办事,功劳要争。这是黄守统几十年来和官军合作之后得出的总得结论。除了镇压没有几件铁器,拿竹木为兵的黎人暴动的时候官军还堪称敢战之外,其他时候的表现实在不敢恭维。
就算汤参将肯倾巢出动,也不是这伙髡贼的对手。要剿灭髡贼,非得全省会剿不可。出动四千到六千战兵,二三百条大战船才有可能。黄守统自己都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这不得出动一二万人了!
这远远超出了黄守统的办事能力了。所以事情也就冷了下来。
现在眼看着自己快要变成被杀的鸡,黄家父子不由得又把这事情提上了议事日程。
“修寨墙是白费,”黄守统道,“还是要请官军来进剿。”
“这事难办――”黄禀坤早想过,还是没相处什么好法子能够请动官军。
“我们一己之力当然是办不到的,但是全县士绅呢,”黄守统道,“现在他们不是要搞丈田吗?士绅大户们能愿意?我们居中联络下,说不定就能发起大伙联合写禀贴。”
全县士绅写禀帖到省,这就不是件小事了,不管总督、巡抚,总得有个态度拿出来。如果再派人去活动一番,官军进剿的事情,说不定就有眉目了。
“儿子这就去派人活动!”黄禀坤到底年轻,一听事情有希望,立马就要行动起来。
“慢!”黄守统止住了他,“不急。这会大伙还没看清髡贼的真面目,大约有不少人还没觉悟过来,打算来个委曲求全。等老八他们把临高闹得天怒人怨的时候,大伙自然就心齐了。”
“爹见教的是!”
“还有,明天起,你还是到县学里去附学,听听生员们是怎么说的,顺便煽煽风。全县的生员若是也能起个禀帖,这事情就更有把握了。”
“好,你回县城之后,去见下刘先生。”黄守统吩咐他,“去问问他的想法――对刘先生不妨开门见山。他自家大约没什么田地,但是寄在他名下的田亩大约不在少数。这事他没法置身事外。”
“儿子明白了。”
“还有张有福,也要去拜会几次。”
“这人死心塌地的给髡贼们办事,去拜会他……”
“哼,张有福是个老滑头,未必会真得卖身投靠。反正这事也不指望他出力――他和髡贼走得近,你多去看看他,探下他的口风。”
县里的粮户们,但凡上些规模的,这几天都在慌乱中度过,夜里一落黑,掌事的家里人就聚集在灯下窃窃私语,商议着这次丈田的对策。原本刨出来的财物,这会又被埋藏下去,有的则派人急急忙忙的在买去琼山的船票,把箱笼行李往琼山县和邻县的亲戚家寄送。
高广船行的客票忽然卖得俏了起来,这种反常现象立刻由港务办公室和船行两条线同时汇报到了政保总署,冉耀不敢怠慢,赶紧派人下去调查。
“财产外流?”邬徳望了一眼急急忙忙来向他汇报的周伯韬。
“没错,粮由一出之后,县里的粮户们都纷扰不安。往外县转移财物的现象很严重啊。”
“嗯,就让他们转移好了。”邬徳说,“反正土地他们是带不走的,银子铜钱,我们本来也不稀罕。”
“你是说――”
“他们自动离开临高,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嘛。”邬徳看了眼报告。
大户们带不走土地,也带不走长工和佃户。留下的土地和人口自然就成了他们的财产了。可惜多数人还是要坚守阵地的――也好,干脆就让陈明刚一伙彻底的闹一闹,给他们施加点压力。
“靠,原来你们有这一手,是搞变相土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