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出来的甘蔗汁,在经过初步的沉淀之后,草草的撇去上面的碎片草茎之类的,然后被倒在大铁锅里煮,三口大锅呈品字形排列着,文同没看出这种排列方式对生产工艺或者效率有什么积极的意义,唯一想到的大约是这种办法可以集中用热?
甘蔗汁汁熬煮到浆液,将沸未沸的时侯,原本是烧火的这位工人开始用大勺聊去上面的泡沫和杂物,接着,用从石灰包里用甘蔗叶包了些石灰过来,洒了进去。
“石灰?”常师德挺吃惊的。
“用来澄清糖液的。”文同解释道,为了除去蔗汁中的混合物,获得较洁净的结晶体,一个重要的工艺流程就是在过滤除去不容物后再加入澄清剂,现代糖厂常用的澄清剂里就有石灰,在古代自然也是如此,石灰比其他诸如二氧化硫、二氧化碳和过磷酸钙之类的澄清剂要好获取多了。有些地方做土糖会使用草木灰,作用是类似的。
“可是这石灰不就溶到糖水里去了吗?这么说白糖都含有石灰?”
“不,实际上是和甘蔗汁里的各种杂质中和分解掉了――”文同不厌其烦的解释道,“不管是白糖还是红糖,里面都没半点石灰的。”
“这我就放心了。”
这时侯甘蔗汁已经呈现出黄色,几个工人一起动手,把锅子里的甘蔗液倒入第二口锅子,慢慢的蒸发其中的水分,同时在第一口锅子里重复刚才的过程。
待到然后把含糖量较高的蔗汁移入第三口锅,加入些油。文同问:“你们加得是什么?”
工人忙回禀:“是花生油。”
“花生油?”文同纳闷,他记得糖业书籍上说过,脱色处理最早是加入牛乳,中国人用的方法是鸡鸭蛋的蛋清,作用原理是用蛋白质去除掉里面的杂质,油算蛋白质么?
纳闷归纳闷,他决定继续看下去,蔗液煮成稀糊状后取出注入“瓦溜”,这东西文同当年见过清代实物,现在看来几乎完全一样:圆锥体形,上大下小,高约1尺多,底尖端有小孔,用禾草塞住,搁置在一个大瓦缸之上,让其慢慢的结晶。含有大量杂质的糖液会顺着茅草从下面的小孔慢慢流出,最后在“瓦溜”里只剩下纯晶体的糖。文同问了一下,知道一个瓦溜能够出赤砂糖10公斤。
第四十五节 土糖寮(二)
第四十五节 土糖寮(二)
但是看起来这种糖的颜色非常的深,比平常所见的一般的红糖还要深一些,近乎所谓的“黑糖”。
瓦缸里流下来的东西,颜色发黑,文同知道这就是“糖蜜”了――蔗汁在熬炼过程中,随着砂糖的不断结晶出来,最后留下的就是深色母液,这种母液里依然含有不少糖,但是却无法采用经济的手段将其分离出来,一直到20世纪七十年代以后才能回收利用其中的糖分。再早之前,糖蜜作为一种下脚料就只能走综合利用的道路。最有前途的一种作用便是用来酿酒――朗姆酒的原料正是糖蜜。
工人们说这漏下来的他们称为“潲水糖”,可以继续熬制成一种黑砂糖,也能用来制作食品,但是无法外销了。
文同摇摇头,这种黑糖不做也罢,经济价值太低了,真不如酿酒呢。他问:
“这里有做白糖或者冰糖的吗?”
几个工人听了都只摇头,廖大化翻译说,徐闻、海康等地无人做白糖冰糖,各家糖寮里都是做这样的赤砂糖,也有做糖砖的,方法是把按照制赤砂糖的煮熬方法把蔗汁煮至糊状后,取出倒入大铁盆中,用木棍频频搅动,至结晶后即倒入方格糖框中,用刀切成块状则为砖糖。砖糖用干蔗叶包装在大竹箩里,每箩为50块。
文同记得真正的白糖制造法正是在明代末年出现的,用的是淋黄泥水的办法,这个办法技术上不困难,为什么本地居然没有人用呢?
文同算了下整个制糖过程,计算下来,这间糖寮日产赤砂糖大约在100公斤左右。规模真是小得可怜,而且从刚才整个过程来看,虽然领头的烧火师傅对整个工艺流程十分熟悉,但是在具体操作的时侯显然没有经验,不论是火力大小、出糖的时间把握还是加石灰多少,都显得很犹豫,做出来的糖,质量明显不高。而且因为炉灶构造不善,火力很难调节,糖液还煮焦了几锅子。加石灰的之后,沉淀未过滤完便倒掉,其中损失的糖分亦不少。这里可以改进的地方还是不少的。
正沉思间,有人把附近的几户蔗农都带来了。文同一一询问了他们的情况,这些蔗农的种植面积都非常小,小得不过十几亩,大得也才三四十亩。根据他们的说法,每亩大概能出糖三石多,他们种了甘蔗,收获之后就送到这里来代加工制糖。这家糖寮对来料加工采用分成的做法:糖寮分四成,蔗农分六成,有的地方则是付钱加工,产品都归蔗农,算下来两边的成本都差不多。
制出来的糖的去处,据蔗农们说,不管是糖寮自产,还是蔗农们委托加工的,最后大多是运至海康的海安街,由糖行收购了。这些糖行多半是潮州人和广府人纷纷前来开设的,专门从事土糖输出。一包包的糖就从海安港装船运出。
“你们这样种甘蔗,能净得多少钱?”文同比较好奇。
“一亩可以净得六七千文钱,”内中有户蔗农说,“捐税虽然重些,出息也还算不错,只是利息高,还了本息,就落不下几个钱了。”
“利息?”文同觉得奇怪,种甘蔗还要借债不成?
“这就是老爷们不知道我们种田人的难处了。”蔗农苦笑道,“种甘蔗出息虽然不小,但是太耗水肥了,光买肥料就是一笔大开销,遇到天不下雨,还得请人车水,收甘蔗的时侯,又得雇用小工,一亩地的开销少说也得四五千文钱。乡下人没有现钱,就得去找人借贷。”
贷款的利息是百分之十五到二十,貌似不高,但是糖加工出来之后,要与债主平分。这样一来,收益就凭空少了一半,文同和常师德都觉得这高利贷真是黑得够可以了。
“知道了。”文同点点头,道,“我这里即是新接盘,还是要给大家些好处,这次榨季,凡来我这里做糖的,收你们三成。”
“谢掌柜的善心!”几户蔗农感激的差不多要跪下去磕头了,这等于是凭空少收了一成,每家每户都能落下不少钱了。
打发了众人散去,文同回到厅上,廖大化等人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
“廖掌柜,你是这里分号的掌柜,都耽搁你好几天了,海康的分号--”文同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廖大化赶紧说,“这海康的分号不就是为了郭东主才开得么,他老人家关照下来的事情,小的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了。”他虽然当得是起威分号的掌柜,其实并不是习武的镖师,原是个破产的小商人,起威在雷州的分号本意就不是保镖,而是配合郭东主做买卖,他这样的人来主持正合适。
“他老人家”。文同想这郭逸现在还真是牛b哄哄。当下说道:“眼下这里没人,得请人帮忙,要找个长工头,还得请个煮糖的师傅。这些都是当务之急,我们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偏劳你了。”
虽说自己刚才已经看出了工艺中的不少弊端,但是技改不是一天二天就能办下来的事情,不但要有设备,还要基本设施进行改造,自己眼下也根本没这个功夫,榨季开始在即,暂时还是萧规曹随的沿用老办法尽快出糖是正经。
“好说,好说。”廖大化连连点头,“都在小的身上。三天内一定办妥。”
“工价不用太过计较,眼下正是用人的时侯,对了,若是能招到长工或是有人卖身的,选老诚可靠的人都收进来就是。”
“是。”他走上一步,把声音放低了些,“若有合适的女孩子,是不是收买几个来,照顾文掌柜和常师爷的生活起居?现在广州只送来了两个粗作的妇人,粗手大脚的,怕是伺候不好二位。”
“好好。”常师德赶紧说,“年龄不要太小,身材也不能瘦小。”
文同为难的看了一眼他,这家伙也太猴急了一点。他倒不是没这个想法,执委会也授予了他们在本地招募土著使用的权力,但是现在刚刚落脚就急着找女人,传回去形象不大好。
“这事情我看还是缓缓,”文同说,“我们刚来雷州,还要去各地都看一看,怕是要跑上个几星期的,旅途奔波的买个丫鬟路上麻烦,还是让那对僮仆跟着方便些。”旁边站着的这对僮仆闻听此言,却都羞红了脸孔,垂头不语。
廖大化一怔,眼睛扫视了一下,面上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是,是,小的唐突了。”
两人一点都没明白他“恍然大悟”了什么,但是现在要做得事情太多,也没深究。此时天色已晚,廖大化等人都告辞退了出去,他带来的手下镖师们都分住在庄子上护卫,廖大化不敢掉以轻心――徐闻是整个雷州府社会秩序最为混乱的地方,各种土匪强人猖獗。拥有较多财物的甘蔗庄和糖寮都是他们抢劫的对象。周士翟带着李标就住在俩人住房的外面一间,随时照应。
晚间,从广州送来的两名仆妇过来请安,这两名仆妇虽然不是膀大腰圆的健妇,看起来瘦小干瘪,但是力量却大得很,先是送来了新制得又深又大的坐浴桶,接着有川流不息的拎来一木桶一木桶的热水和许多皂角。两人前后奔波了两天,风尘仆仆,这样洗个澡正是需要,文同当即脱个精光,在热水中泡了好一会才爬出来,坐在竹凳子上用皂角豆涂抹着身子,虽然皂角有些涂抹不开的感觉,但是涂到的地方即滑又腻,还带着股清香的味道,比在临高办公厅配发的肥皂好多了。
“老常,帮我涂涂肥皂。”文同对着正泡在热水里闭目养神的常师德说。
“这活你叫文秀那哥两啊,不是咱们的小厮么,就是干这个的,你且容我再享受享受。”常师德泡在热水里,一脸欲仙欲死的表情。
文同一想也对,顺便还能搓个背什么的。便拉直了喉咙喊刚喊了一声。文秀便应声从隔壁进来了。他已经改换了短衫裤褂,赤着脚。
“老爷的身子还真是结实。”文秀边卖力的搓背,边说。
“哼,就他那个瘦模样,还健壮?”常师德弄出一片哗哗的水声,“看看我的胸肌――鬼头刀可不是白耍的。”
文秀不敢说话了。文同道:“你这普通话跟谁学得?”
“是跟孙大管家学得。”
文同和常师德出发前已经知道,孙大管家就是孙常,是广州站的主要土著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