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834节

如果澳洲人收了“官地”,又不要我们当兵,我们这些人怎么过活呢。

我就这样怀着即喜悦又茫然的情绪随着人群在大街上乱逛。

街道上闹哄哄的,虽然肇庆的大小官吏全跑了个干净,但是街头却出现了许多戴着写有“治安”字样的红色袖箍的青壮年,他们拿着哨棒,分散在城门口和街头巷尾,震慑宵小,据说还抓了好些企图趁乱抢劫的溃兵地痞。都拉到城门口的绞刑架上吊死。

所以街道上人虽然很多,却没有发生骚乱。我在街上看到原先高要县衙门里的典史,他也戴着蓝袖箍在那里吆喝,维持秩序。

鸡仔叔从昨晚开始就不在家,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在街上乱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问一问澳洲人的事情,他可是我们的“澳洲通”。很多问题找到他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我当时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鸡仔叔其实是澳洲人的细作。

这种推测自从听说伏波军光复广州那一刻就有了,从那时候起,鸡仔叔就经常连着几天不回家,回来的时候,却总是嘴角带来笑容――那时候大家都是很慌乱的,因为谁也不知道战火会不会延伸到肇庆来。打仗,不仅对要出兵的军户是一件沉重的事情,对老百姓来说更是时刻会家破人亡的“大灾”。

可是鸡仔叔却总是不慌不忙。劝慰大家不要害怕。说“乱一乱,很快就天下太平”了。当时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带着良好祝愿的空话,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样的深意!从那以后,我们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真的是“天下太平”了。

我和海哥两个在街上找了他很久,到处都看不到鸡仔叔的身影,反倒是鸡仔叔在人群中先看到了海哥,然后在海哥旁边找到了我。

鸡仔叔也带着这个袖标,拿着哨棒――原来鸡仔叔真得是澳洲人的内应啊!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鸡仔叔,可是他只是笑而不答的对我摇摇手

惴惴不安的海哥见到这个“澳洲通”,就像落水的人捞到一根大木头,赶紧拉着鸡仔叔询问澳洲人把人们聚集在这里要做什么,是要钱还是要拉丁?鸡仔叔只淡淡地说了三个字,“入城式。”

入城式和阅兵在今天是比较常见的了,是展现我伏波军军威,提高我伏波军军人自豪感,对人民群众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有效的,重要的方式。地方和军队的很多同志们就给我们政治部来过信,反映说阅兵式对士兵、群众的教育作用极大,人民群众参军热情高涨,要求我们就算只派一个营一个连也好,也要多搞,大搞。

而在伪明,也有过类似的活动。但那不过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兵擎着旗帜,往那儿一杵,然后几百兵丁跟着锣鼓的信号在校场上跑圈变阵,顶多再有骑兵表演骑马技术,美其名曰“校场演武”。因为里面少不了耍大刀、胸口碎大石和射箭种种把戏,十分的热闹。所以很能吸引人去观看。我是军户出身,这些当然看过,以前王尊德侵略临高时就在肇庆搞过一次。规模很大,所以我对伏波军的入城式充满期待。

“齐步――走!”

到了大约上午10点的时候,宛如平地里响起一声炸雷,一支伏波军标兵分为两列纵队,在一位擎着指挥刀的上尉前导下,扛着米尼枪,从城墙上下来,走着每分钟170步的齐步,像大坝刺进河水一样,把拥堵在东门大道上的人群分开,留出中间的空档。人群里有二流子想说笑或叫骂的,被虎狼一样的伏波军士兵有意无意地瞪了一眼,讷讷地长大了嘴,忘了本来想说什么。本来热闹非凡的人群变得死水一样的寂静。

“立-定-”

“向左向右-转!”

“枪下-肩!”

上尉连续下令,两边的伏波军士兵毫不拖泥带水,漂亮的一个齐步转身,齐刷刷把步枪放下,枪托磕在,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不多时,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东门外传来号声笛声和小鼓声,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人们踮着脚扒拉着别人的肩膀,伸长了脖子去看。一个掷弹兵连分为三路纵队,护着一面硕大的星拳红旗,随着《掷弹兵进行曲》的乐曲,踩着鼓点,器宇轩昂,从城门外走进来。

呀,居然有这么好的兵!

人群中的骚动越来越大,只要是平时见惯了流里流气歪歪扭扭的明匪军的人,以为天下间军队都是这个样子的,谁见了伏波军会不受震撼呢?何况这是伏波军中的精锐,一往无前,高大挺拔,战斗力与气质俱佳的掷弹兵!

这些士兵,身材高大,再加上他们头戴尖顶的军帽,看上去个个都象巨人一般。红色的军服是那么华丽整齐,皮革的武装带,雪亮的刺刀……顿时就让我呆住了。

我这个生下来就是“兵”,左邻右舍都是兵,天天和兵为伍的人,从来不知道一个士兵、一个军人,能有这样威武的仪表!

鸡仔叔去打仗的时候穿得是什么呢?是一件宽大的谁都能穿的“行褂”,不用腰带就会在身上晃荡,活像穿着个口袋。不合身还在次,因为上官克扣成风,行袍总是破破烂烂的。别说军人的威严,就是连做个堂堂正正的人都办不到。在老百姓眼里,军人是和地痞土匪等而言之的一类人。

就在我们陷入赞叹和震撼时,走在前面的一位元老军官,混成第一旅第三营的营长朱全兴首长,我的老上级,正当《掷弹兵进行曲》第二次响起,那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鼓点又一次打得人心里颤抖时,似乎还对效果不太满意。

他眉头一皱,快走两步出列,走到队伍前面,倒转过身体,等吹笛手一首吹罢,对着队伍挥着手大声喊道:“集体都有了,有一句道理不用讲,预备唱!”

战士们本来绷得紧紧的脸色突然笑开了,吹笛手和鼓手也很高兴地开始给大伙儿伴奏,战士们扯开嗓子跟着唱道:

“有一个道理不用讲

战士就该上战场

……”

歌声像一把火炬点到草原里一样,在口口相传之下,从排头传到了排尾,燃起了不可阻挡的燎原大火,响彻了肇庆的早晨。长长的灰色巨龙唱着一首雄壮的曲子,每个人都高昂起骄傲的头颅,挺起胸膛,他们的勋章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照亮了黑暗了几千年的肇庆城。

我是军户出身的,见过士兵,也见过士兵齐声唱歌。说是兵,可那不过是只会欺负老百姓的兵痞罢了;说是歌,也是士兵们听不明白的“御制阵歌”,只知道鹦鹉学舌的跟着嘶吼。这样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士兵,洋溢着活力的士兵,对敌人的蔑视和对自己的信心满溢出来的士兵,这样有压迫力的士兵,我几曾见过!明军讲“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伏波军就讲“好钢就该铸利剑,好兵就该打硬战”;明军打仗讲的是“枪刀里出功名,封妻荫子”;伏波军就讲“只要元老院一声唤,唱起战歌奔前方”,简直高下立判。我明白了,这是一支专在战场上逞威风的军队啊。

好热闹的孩子们也失去了开始时的恐惧,趁着体型小的优势,摆脱了大人的管束,学着战士们唱起了歌,在人群夹缝里追逐着队伍。一个七岁大小的男孩子,不知道是失去了平衡,还是太过于兴奋,竟从标兵旁边钻了进去,撞在一个小战士的腿上。小战士下意识地把小男孩抱了起来,这友好的行动却惹得人群里一阵骚动——大家都信了可恨的伪明当局,以为要捉了那孩子去。小男孩的爷爷,想冲进去接回孩子却又不敢,急得站在标兵同志后面跳着脚哭。

小战士看见了老人,也明白出了什么事。他跑着出列把孩子送回老人的怀里,对老人露出青涩的一笑,摸摸孩子的小脸蛋,挥着手跑回原来的队列里。这在伏波军里习以为常的行为,却引起了围观人民群众更大的骚动,就算是在伪明,遇到脾气好的,冲撞行伍也少不了一顿打;遇到脾气坏的,当场把你打死了也没地方讲理去!。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是现实。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大家更加以为是在梦里。

在入城式开始之后,就有几个妇女挎着筐子、篓子,提着大茶壶,给进城的战士们分发鸡蛋和茶水。但我们的战士们大多婉言谢绝了;有极少数接过鸡蛋的,也操着或流利或蹩脚的粤语,向妇女们道谢。口渴的战士接过茶碗,站在原地喝完了,把茶碗还给妇女们了,道过谢了,这才飞奔归队。到了后来,妇女们干脆不分发鸡蛋了,在旁边群众的帮助下,拿起鸡蛋就往战士们的口袋里塞。

我在上私塾的时候,听说过所谓的“王师”,是很受人民欢迎的。人民竹筐里装着食物,水壶里装满了水,上街欢迎“王师”。可是你几何见过,连人民的食物和水都不愿意拿的“王师”!同志们啊,那个年头的兵,不管是遥远的辫子兵,还是身边的伪明军,哪有不劫掠百姓的?和我们现在的敌人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一样,全是祸害百姓的土匪。我们那时流传过这么一句话,叫“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意思是土匪来了,像给梳子梳过一样,多少还能留下点东西;可他伪明匪军来了呢?啥都甭想剩下。伏波军这样不抢不杀,待人和气,连人民的馈赠都不愿拿的军队,是很新鲜的。用海哥的话说就是,“我长这么大了,军队也见得多了,哪有不抢百姓的?就冲这,他朝廷也再回不来了!”

伏波军解放肇庆后,对肇庆实施了军管,然而对人民来说,除了伏波军讲卫生,不许随地大小便的政策让一些人很不适应,腹诽不已外,并没有什么不便,反而城里的治安变好了。伏波军官兵买卖公平,讲话和气,伪明当局撒下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孩子们在胸前贴上一些充当勋章花花绿绿材质各样的小玩意儿,跟在巡逻的伏波军战士队列后面齐步走的场面也成了肇庆一景。伏波军朗朗上口的军歌在人民群众间很有市场,到处都能听到《我是一个兵》《有一个道理不用讲》的歌声,有意思的是这些军歌最开始是只有“新话”版的,不知是谁做了翻译改编,冒出了粤语的和本地土话的版本,人民明白了歌里唱的意思,对我们的伏波军更是喜爱了。

当兵就要当伏波军!自此,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后来伏波军在本地征兵时,我说服了父母亲,和海哥一起到军营了报了名。当征兵的军官问我叫什么名字时,我告诉他,我叫刘醒,醒悟的醒。

二百七十四节 神道设教

这新道教的台子与众不同,法台四周被写有“国泰民安”、“敬天祈福”的各色旗幡环绕,周围经幢密布,台子四角还或摆或挂着一些没见过的事物。『樂『文『小『说|台角挂着一个大号唢呐里面正唱着道士们前几天走街串巷常唱的《道情》。

众人虽也见过道士做法却都是些上刀山、下火海、登云楼之类的,这种搭台子唱戏般的法坛却没见过,顿时颇觉新奇,纷纷各自觅地或站或坐的等候起来。其间还有一些小贩货卖一些点心、瓜子、酸梅汤之类的的东西,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眼见一群道士从江边一处帷幕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胖大的道士,胖道士穿着金丝银线的绣花道袍,头戴紫金莲花观,手中却没拿道士们祭祀常用朝板,而是拿着一个奇怪的黑色棒子,胖道士身后跟着两排小道士,一排蓝衣道童、一排青衣道姑,他们吟唱着古老的曲调,缓步走来。

明明没见他们如何用力喊叫,可是无论身在广场的哪个方位众人耳边都清晰地回响着他们的唱词:

稽首无无上道,慈悲救苦大慈尊。神光百照中昏,遍覆慈濡法雨。

石溟泠无,血湖血海血池盆。玉大赦罪魂,解沉劫苦。

……

场中有位道人听了暗自点头对身边同伴道:“这澳洲道士也是信的太上老君大道,你听他们念得乃是《元始天尊济度血湖真经》。”同行之人默然不语,只把头点了点。

却见那些道人升坛之后却不做请神科仪,那些小道士分成乾坤列于祭坛两旁,胖道士却行至祭坛深处把中间帘子一拉露出一流供桌,桌上却没有三牲祭品,只供着些香花水果之类,供桌后方张挂着三清画像。胖道士在画像前也不下拜,只手持三根檀香对着三清法相三鞠躬,将香插在香炉中。

人群中两个道士目瞪口呆,年轻点的道士拉了拉年长的道士,结结巴巴道:“师、师父,他、他见了三清祖师,居、居然也不下拜!”老道士默不作声,只把头摇了摇叹了口气。

只见崔道士身穿法袍、背插木剑,往台中间一站一脸的正气。朗声诵读一篇悼文,声若洪钟震得台边的喧哗几不可闻。

悼文曰:

呜呼,值此广州归附之期,大宋重兴之日,却有妖人采生折割,巫蛊厌胜咒杀元老,幸我大宋乃天命之所归,五羊城中龙气得以重聚,大宋元老皆为天选之人、过往神灵自然庇佑,鬼蜮伎俩不能得授,以致恼羞成怒瘟杀百姓,父老无辜受此戕害,游魂无处,行鬼何安?吾发愿济度亡魂游鬼,作超度祭文。为念百姓受蛊之悲,黎民遭瘟之殇,及世间一切幽魂怨灵,望心存忏悔之意,念思向善之情,诚意悔改,了悟生死,去怨念善,或往生净土,或化形成人,脱离苦道,超腾冰火,圆满大道,归性自然,则超度之事方能顺天地之道而成也。吾焚香沐浴,跣足披发,净案香花,莲花生水火度炼之符水,香雾漫氤氲之天河,灯烛依星斗之天布,度坛法乾坤之蕴数。华光普照,火应辰星,光采日月,照彻九幽;衣冠紫金,丝绦盘龙,方坛高峨,九九成郭,笏铭霹雳,令刻玄歌。仙乐四起,钟磬交作。左持甘露,杨柳含汁;右引玉符,咒文繁刻。脚踏八卦,步虚接度,拜忏五老,破狱救亡,水火炼济,皓月照魂,净海洗身,滴甘露以安魂,命玉符以还魄,登七星之宝坛,拜地藏之轨仪,口默神咒,剑化符,仙雾缭绕,三花聚顶火焰光,五气朝元莲花座。饮三江之水喷作玄天之雾,舞混元之衣幻太虚之影。召力士以为开狱门之将,唤仙童以为度血湖之引。五色金幡,引魂召亡,魂归来夕,安往人道,得化形相;七彩檀香,摄魂纳祥,魂归来兮,安享人德,转世为良。朱笔誊符,金墨为,火烛明明,朗照万方,化怨消罪,祈求安详,誓愿地府,幽魂弗往。修德行善,安心立命,以报天地之德,以承阴阳之化,大度幽冥,行愿地藏,俯祝青玄。拜忏天尊,稽首菩萨,愿以薄志,度化亡灵,早日往生,还归泰平,谨以经文,度拔幽魂,经声钟震,响彻冥府;火烛照遍,通彻九幽;甘露清凉,施食得求。谨以此文,奠祭亡魂,呜呼尚享,食我蒸尝,闻法得度,普度亡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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