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上,一股黑烟冲天而起。这是在向肇庆告警的烽火,警告澳洲人的战舰已经逼近了。
“拉响战斗警报,各舰准备战斗!”
随着急促的汽笛声响起,珠江号上的所有官兵都从舱室内冲了出来,各就各位。全舰队以4节的巡航速度继续向前行驶着。
羚羊峡的全长不过5公里,以舰队的航速,大约1小时就可以走完。进入大鼎峡之后江面宽阔,水流趋缓,正是适合舰队发挥最大战力的时候。
盘踞在肇庆已经处于下风的明军要抵抗伏波军,只能借助羚羊峡这个最具天时地利的地方!
在距离他们不到4公里的地方,大鼎峡的峡口,水师肇庆镇水哨把总曹灞蛟只觉得浑身发冷。在肇庆这几年,他可算是西江一霸,杀过水匪,抢过客商,灭人满门的事情也干过。别说水师总兵,就是熊文灿也只当装聋作哑。
只有几个月前,为了争抢个女人,却在肇庆的码头上碰了澳洲人的硬钉子,被打死了几十号弟兄。曹灞蛟只知道澳洲人的火器厉害,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原来堂兄说得都是真得!曹灞蛟想起本家堂兄曹相蛟当初跟随何镇去征澳洲人,打了败仗逃回来之后说得事――原以为他把澳洲人吹上天是为了掩饰自己打败仗。
这堂兄倒好,自逃回来之后便另寻了门路,调到南京去当差了。这兔崽子,倒是机灵!他心中暗暗骂道。
自己倒好,落在火攻船上去打先锋!
“总爷,山头上的烟已经起来了。”一个亲兵禀告道。
“我眼又不瞎!”曹灞蛟心中烦闷,不耐烦的斥责道。
“兵主爷已经派人来催了……”亲兵不得不小心的提示了他一句。
“你再罗唣,便去头一条船打先锋!”
这下亲兵不敢开口了。曹灞蛟看了看眼前的这一百多条火攻船――都是最近一个多月里在西江上强征来得民船,如今上面已经堆满了干柴火药,只要顺流飘下,在那狭窄的峡谷江面上,澳洲人火器再厉害,恐怕也没办法把顺流而下的火船全部击沉。多多少少总能烧到几艘船――这法子倒是不错。那姓常的师爷倒不算草包。
可是再好的办法也得有人去执行,这事就当仁不让的落在了曹灞蛟的头上了――谁叫他是水哨的把总之一呢?至于另一位把总,他的后台比曹灞蛟硬气,所以是率领水师船只在后面“尾随接应”。
“接应你MB的!”曹灞蛟想到这里,不由的又骂了一声。羚羊峡里水深流急,纵然是水性极好的人,落在江中都不免被江水冲走溺死。要在点火跳江之后逆流而上游泳几里再爬上接应的师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何况这黄把总会不会在后面“接应”都很难说。他和黄把总素来不对付,因为如何分润船户和水匪“孝敬”的问题上矛盾很深。
自己跳了船,他不乘机一竹篙打下来就算是讲义气了。
这一百多条船上的驾船的,多是临时从疍户中招募来得水勇――整个水哨的定额才不过240人,也就是说,本哨的大多数大头兵不用上船去送死,而他这个水哨把总却得带着自己仅有的几个亲兵去送死。这让曹灞蛟尤其不爽。
这时候,从大营那边又跑来一个棋牌,大声喝斥道:“火攻船为何还不出发?镇台有令:再有拖延,就地处斩!”
伸头一刀,缩头亦是一刀。不用说,远处的肇庆魁星楼上,熊文灿也盯着这里,别看平日里骄兵悍将不拿熊督当回事,大敌当前,他毕竟是朝廷节制两省军队的重臣要员,杀他这个小把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曹灞蛟被逼无奈,只得下令:“各船起锚,出发!”
一百多条大小不一的民船顺着江流,缓缓往峡口而去。起初水流不甚急,然而到了峡口江面收缩,一些船只便被江水推搡着往中间挤撞起来。
好在驾船的多是久居水上的疍民,驾驭船只极有经验,很快便将船只控制住,一起往下游而去了。
魁星楼上,熊文灿收起手中的澳洲望远镜,微微点了点头。
火攻船队虽有延误,还是出发了。这是一个好兆头――军心尤可用,他和髡贼之间,尚可一战。
第十三节 羚羊峡上
熊文灿最担心的,是军中“畏髡如虎”。他自到肇庆接印便有这样的感觉,尤其是从琼州逃归和赎回的残兵败将们,都听不得“髡贼”二字。若说个“打”字,个个都是摇头。说起髡贼,不外乎老生常谈的“船坚炮利”、“悍不畏死”、“器械精良”……这些,熊文灿自上任以来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一开始他以为这不过是败军之将讳败的借口――自古皆然。然而久而久之,特别是常青云到他幕中之后,他才知道所言不虚。特别是髡贼奇袭中左所,一举击溃了朝廷多年来奈何不得,水陆军容东南最盛的郑芝龙集团,不但将中左所夷为平地,还阵斩了郑芝龙。熊文灿这才对澳洲人的实力有了一个清楚的认识。
所以他从未真正考虑过如何在军事上对抗髡贼,更多是考虑“招抚”。
熊文灿以招抚郑芝龙发迹,又因为招抚张献忠而毁身。招抚一直是对待各路反贼的“灵丹妙药”。因而他重整广东明军之后不久,便开始着手招抚髡贼。
然而几个月前,常清云与潜入肇庆当地的真髡谈判招抚,却被对方一口回绝
不仅如此,对方还很明确的提醒他,元老院即将兵进广州,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官位性命,还是早早的某调职远去。
熊文灿自然不会因为髡贼的一句话就远遁而去。他知道澳洲人绝非虚言恐吓之辈,然而按照官军打仗的速度,如果要他调集两广大军会剿琼州,起码也得用八个月到一年的时间来筹备;换成髡贼要从海南出征,靠几千精兵断然是不成的,少不得在琼州“扫地为兵”,裹挟百姓,再加编练成军,绝不会少于半年。
因而他多少做了些准备:在佛山铸造了不少大炮;新造了许多火器――有许多都是按照兵书和各地文人、将领们进献给朝廷的图册新造的;扩充了各地营兵的员额。又在疍户中额外雇勇五千人补充珠江口内外各处的水师。
包括肇庆本身的安危他也没忘记:第一批用上新式磨盘炮座的红夷大炮便是装在羚羊峡峡口的。不仅在东口设了炮台,还按当年在虎门吃了败仗的一个将领的建议,在炮台旁常驻一哨人马守卫。
羚羊峡不但东口有炮台,在靠近肇庆府城的西口他也设置了炮台和一哨营兵,原来他还打算在峡谷中段夹江再设两处炮台,然而派人去看了都说工程浩大。羚羊峡两侧的山虽不是悬崖峭壁,但是要将重达几千斤的红夷大炮运上没有道路可言的山顶,再修成炮台,没有数年功夫定然难成。
为了防备髡贼可能不走水路改走旱路,他在肇庆城西北面的北岭山上新设了营寨,派驻了一哨人马驻守,控遏峡谷山路。
没想到,他们来得居然这么快!而他投入不少钱粮重建起来的珠江口的武备完全的无用:守军一路望风而降,不但虎门炮台一炮未放,连广州城也是无血开城。他辛辛苦苦重建起来的练兵游击属下的一千多人马,竟然直接投了髡。练兵游击只带了十几个亲兵家丁脱身。
熊文灿心中暗暗懊悔。自己的所谓“从容布置,节节抵抗”谋略,竟成了画饼!
此刻悔亦无用。广州既已丢失,肇庆便等了必守之地。
然而此刻已经不容他从容准备。事实证明:他对伏波军的进军速度估计同样有误。伏波军进入广州之后几乎未做任何停歇,即未“休整数天”,也没有“大掠三日”,几乎是马不停蹄穿城而过,直奔肇庆而来。从广州逃奔来的官吏缙绅的口中,他得知伏波军马不停蹄,乘船沿江而上,才不过三天功夫,伏波军便已兵临羚羊峡。
然而肇庆兵力并不多,仓猝之间也无法调罗定的东西两山参将来协防。成建制的只有肇庆水师营。连他自己和从广州等地逃来的军将官员们的亲兵家丁,本地堪用的卫所操军……全加起来也只有二千多人。另有疍家水勇一千人。
根据塘报,在羚羊峡聚集的髡军亦不过三千人上下,水师大小船只数百。其中几艘大船都有“巨炮”,显然,在江面上让水师去迎战必败无疑。于是“火攻船”这个主意便再一次的成为明军将帅的共识。
熊文灿眼看着火攻船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不由得吐出了一口气。肇庆能否守住,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水师的船队,按照他的命令,一部分尾随火攻船,一旦火攻船将髡贼水师冲乱,就趁机顺流掩杀下去,另一部分在府城前的江面上列阵,作为一旦火攻船不能破敌最后的江面防线。
“制台大人,这些师船留在江面亦是无用,”常青云低声进谏道,“若是火攻船不能破敌,这些师船便如土鸡瓦犬一般,不堪一击。何不全军压上,趁着火攻船的势头,顺流一搏,或有几分胜机……”
熊文灿只捻须微笑,并不言语。常青云弄不明白。只好呐呐退到一旁。
只有熊文灿的中军参将将知道其中的奥妙,这些船是为了给熊总督逃命争取时间的。一旦髡贼兵临城下,他立刻弃城而走,上船往梧州而去。然而备下的划子虽然预备了三班精壮的桨手轮流替换,到底是溯流上行,行动不免缓慢,若无水师战船阻挡这么一阻挡,怕是出不了大鼎峡便要被髡贼活捉了去。
“发现敌舰!方位265,距离4链,航向75,速度7节!”瞭望哨大声报告。
其实就是他不报告,施奈德也已经在望远镜中看到了露出的桅杆。
“还真出来打了!”他喃喃自语,如同每次要进入战斗前那样,身子顿时紧张起来。他举起望远镜,调节着焦距:目镜里出现了第一艘船,是一艘西江上常见的小号米艇,船头装上了竹束捆,上面还糊满了泥巴。吃水线压得低低的。
接着,它的旁边又出现了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船只涌了过来,瞬间江面上到处都是大小船。挂着帆,划着桨,顺流而下,直撞向舰队。
施奈德头皮微微有些发麻。这里江面狭窄,他又在逆流中,回旋余地甚小。只有抓住距离差,在远距离尽可能摧毁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