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743节

三人自然是应和,毕竟韩乔姐才是行院里的主心骨。

“只是这条例里的几款涉及身契的,不能叫姐儿们知道了。”韩乔姐说道,“这事要是处不好,咱们这买卖就此关张也未尝可知。”

黄相道:“大娘,此事怕是瞒不住,纵然咱们自己篱笆扎得紧,客人也总有多嘴多舌的。姐儿们迟早要知道的。”

韩乔姐点头道:“我亦知这是缓兵之计。不过缓得一时,才能有所预备。”她沉吟片刻,道:“在院里‘自混’的且不去管她,凡是卖绝了身子,这几日都要叫她们写下了借钱的契:利不能高,但是本钱得高,高到断了她们的念。”

“这‘虚钱实契’的,怕是姐儿们不肯写――她们又不傻,哪有平白无故背一笔债的?”慕云忧虑道。

姚嫂子道:“不肯写怕什么?先打一个‘满堂红’,再叫她们跪香,什么时候愿意写了,什么时候准她们起来!哪个不识相的,拉到后面叫她吃香油!”

慕云道:“姚嫂子,来硬得,事情固然能办成,可是这终归是‘虚钱实契’,站不住脚的――如今可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逼得急了,若是姐儿们受人挑唆一起闹起来,真要对簿公堂,咱们原就不占理如今又没了靠山,怕是有一场官司要打!”

韩乔姐被慕云一说,亦觉得有道理。现在时事变幻莫测,虽说这行院的门一关似乎还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她依旧是这访春院里说一不二的主儿。可是外面刮起的风暴多少有些吹拂到里面来。这“条例”不就是一个?

真要把姐儿们逼急了闹将起来,保不准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她倒宁可澳洲人来征几个税钱――过去官府虽不征税,可是各路受香火的神仙也不少――只要不管她这里的事情便是。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踌躇起来。这时候黄相却道:“大娘,依小的看,不必叫姐儿们写什么借钱的契。条例小的才时已经瞧了。依小的一点见识,不如就来得光表些,把姐儿们都召集起来,就说从现在起,即使卖绝了身子的姐儿,接客得的钱也一概和院里拆账……”

这话一出,没等韩乔姐发话,姚嫂子已经跳了出来:“黄哥儿,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拆账,那是自混的姐儿才行的,若是全院都这般做,大娘还拿什么做营生?!”

韩乔姐也觉得这主意匪夷所思,由不说话,且看着这龟爪如何说。

黄相却不慌不忙,道:“既拆了账,她们便是有工钱的人。院里供她们的住宿、伙食,还有丫环服侍……哪样不得钱?纵然大娘不与她们细算,她们怕也不好意思白白使用罢?”

这话一说,众人顿时恍然大悟。不错,过去除了有领家的“自混”老举,其他人的嫖资都是老鸨的,姐儿们除了从嫖客手里弄些私房钱之外,别无收入。吃穿用度自然也是老鸨子供应。如今改成拆账了,那么老举的一茶一饭,一汤一水,乃至现在她们穿戴的衣服,铺陈的被褥,点得灯蜡,住得房间……全都可以林林总总的给她们算价钱。要心狠手辣一些,姐儿们分到的钱,付账还不够用。

“……若是不够用,亦不打紧,大娘最是仁厚不过,欠着便是,只是要收少许利息――只要不是重利盘剥,大约澳洲人也不见得能说些什么。”黄相躬着身子,一脸谄媚的笑道。

这种事情行院里并非没有先例。有些没有“领家”当后台,完全靠自己“自混”的老举最后就是这么被逼到被迫彻底卖身的。

韩乔姐顿时眉头舒展,拍了下黄相的脑袋,笑道:“好你个兔崽子,真有你的!我怎么没想到!”

“那是大娘仁厚……”

“屁!仁厚能当饭吃?”韩乔姐一撇嘴,“就照你的法子办!”

几个人商议了办法,韩乔姐打发了黄相和慕云去了,只留下姚嫂一人,这才小声问道:“后院那姑娘怎么样了?”

姚嫂子心领神会,低声道:“如今还是不肯,不过话语里已经没那么三贞九烈了。”她说着得意的一笑,“要不是大娘您老心善,不让奴婢用太多手段,早叫她跪地上求着去接客了!”

韩乔姐微微点头:“你的手段我是知道的。不过她虽是寡妇,却还是完璧,又是大户人家小姐出身,若是调教好了,有人愿意‘梳拢’便是好大一笔财香。所以一不能叫豆粉水先糟蹋了去;二亦不便折磨过甚,若是身上留了疤痕,便不美了。”

逼良为娼,是有软有硬的。软得且不说,若是一是叫龟爪强暴,破坏她的贞洁,摧毁心理防线;二是用非刑拷打,逼得她吃不住痛苦。同时,严加看守,放着自尽。直折磨的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再施展怀柔手段,威逼利诱的,如此一软一硬,一张一弛,极少有女子能逃过。

然而这一套在那些尚是完璧的女子身上却要慎用――若是破了瓜,便无法给嫖客“梳拢”,老鸨白白损失了一大笔收入;拷打过重,肌肤留下了疤痕,更是贬抑身价。行院毕竟是那个时空的“上流社交场所”,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纵然大家都知道,亦不能这么显眼的表露出来。

姚嫂子道:“这个小的明白。所以小的派了两个人日夜看守她,绳索也没全解开。只是这妮子性情十分暴烈,若不给她好好吃点苦头,怕是不能明白大娘的善心。”她见韩乔姐还有些踌躇,便又道:“大娘你且放心,奴婢的这点手段您还信不过吗?保证她身上留不下疤痕来!”

韩乔姐道:“你的手段我是知晓的。我只是有些担心――”她把条例里有关当妓女必须自愿的事情说了一遍,“虽说方爹是拍了胸脯的,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大牢靠。若是真要领到派出所,或是当着澳洲人干部的面去领执照,她当场闹起来又如何是好?”

姚嫂子听她担心的是这个,亦有些踌躇,道:“若真是这样,倒有些不好办――她是无牵无挂的,也没个把柄可抓,容奴婢想个万全的法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节 逼良为娼

“你想且去想,只是得抓紧着点。”韩乔姐道,“澳洲人办事雷厉风行,何况这报户口的事情也拖延不得。万一被发现了有这么个黑户,罚起银子来可不是小数!”

“是,奴婢知道。”姚嫂子赶紧低头应喏。

因为记挂着后院里的“俏货”,她一从上房里退下来,便往后院而去。

姚嫂这么巴结,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己下等妓院出身,混到访春院这样的头等大行院里当客嫂,韩乔姐有一番“知遇之恩”;另一方面也事关自己的未来的生计。

这个“俏货”是不到一个月前王栋弄来得。这王栋别看年龄不大,却是花丛老手。他爹王大鸟好女色,儿子也不逊其父,很早便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

不过王大鸟虽仗着手中有沟图,颇弄得几个钱,毕竟算不得大富大贵,况他贪图女色,开销亦不小。没有这许多钱供这儿子在行院里胡闹。王栋便在行院里厮混“帮嫖贴食”,他人生的俊俏,又懂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结识的朋友,也都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在妓院里厮混的久了,受人挑唆,便干上了调占良家妇女,再转手倒卖的勾当。

调占良家妇女,对象多是中等人家以下的青年守寡的女子或是偏僻之地无甚见识的年轻女性,以好言私情诱其私奔出逃,择机再将其转卖――因为这类女子多半来路不明,没有中保,一般人家绝不敢买。敢于问津者多是有恶势力撑腰的妓院老鸨。干这行买卖害人名节,极易被苦主寻仇。若无相当的靠山亦是干不了。

王栋有乃父在衙门里的关系,自然有持无恐。澳洲人进城之后,他消失了一阶段,才重新出现不久――听说是因为他爹王大鸟的关系,王栋被澳洲人抓进去了几天,然而他也不知道乃父的下落,澳洲人见问不出个子丑寅卯,便又将他放了出来。

王栋即对澳洲人无用,自然也不用再躲躲藏藏,只是家已经被澳洲人查封了。无处可去,好在行院的买卖又兴旺起来了,便干脆重操旧业,在各家行院里帮嫖贴食,倒也逍遥快活。十多天前,他突然给访春院带来了个少女,索价一百两银子。因为这少女虽是寡妇,却是“望门寡”――还是处子;又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但识字,还略通琴棋书画――这在行院里可是难得的“俏货”。以往常的惯例,四五百两银子都不在话下。韩乔姐和他讨价还价,最后以五十两银子成交。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妓院向来是狠狠杀价的。

至于被拐来得女人,在发现情郎带自己来得地方不是什么“有钱亲戚家”而是一家不折不扣的妓院的时候,那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了”。

被拐来的女子,少不得要吵闹,寻死觅活,抓咬踢打都是再常见不过,对姚嫂子来说这都不算什么。妓院里有得是法子“治”她们。

行院后院有处偏僻的院落,院门常年紧闭。姚嫂子来到门前轻轻敲打几声,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里面露出一个半老的仆妇,见是姚嫂赶紧陪笑道:“姚大娘!”

姚嫂子并不应声,抬腿便进了院门。院门里是小小的一处院落。此处地方虽小,却是行院里妓女提之色变的地方。三间正房便是“公堂”,两侧的东西厢房那就是“牢房”。凡是新来的妓女,都要在这里“杀威”,别说良家女子不肯堕落为娼的,便是除了这碗饭就没别得想头的乐户家女子,只要是卖绝了给韩乔姐家的,新落籍的妓女都要到这里来“喝香油”。所谓“喝香油”,便是口中含了香油,剥去衣服趴在凳子上用鞭子抽打,打一回就是三百下。口中香油一滴也不许落下,落下便从头开始打。再刚烈的女子,喝过两三回香油也不得不低头。

新来得要挨打,妓院的“陈人”也逃不掉,犯了院里的规条的,客人太少的,意图从良的……都会被带到这里来“过堂”受刑――照例是不许叫的,防着打搅了前面来玩的大爷的雅兴。

院子里渺无人迹,只有紧一声,慢一声的啜泣在院里回荡着,悲切凄凉,即使在夏日的午后也觉得瘆人。

姚嫂可不在乎这个,亦不看紧趋其后的仆妇,问道:“那女子怎么样了?”

仆妇忙笑道:“如今已经肯吃米粥了,只是浑身打得厉害,晚上还睡不安稳。今个一早还问奴婢能不能弄些清淤化肿的药来呢。”

姚嫂子得意的一笑,即愿意吃粥,便是有了求生之心,晓得身上的痛楚要药,显然是怕受折磨。水磨功夫下到现在,就得换软的上了。自然她若是以为可以拖延一时,也少不得要再给她点苦头尝尝――这可不是耍小聪明的地方。

“她既已软了,不必每日逼她跪砖。伙食亦可给得好些。只是晚间还得给她上镣铐――防着她自尽。”姚嫂子关照仆妇道。

过去有过这样的女子,假意顺从,乘着防备松懈的时候一索子吊死了。

死了人,不仅有官面上的麻烦――少不得花钱消灾――院里也觉得晦气。干这行的上上下下都特别迷信神鬼之所。疑心生暗鬼,是风雨如晦的日子里,往往会有“闹鬼”的事情,折腾的妓院里不得安宁。对老鸨来说,心理上的恐惧且不去说,还得请和尚道士来做法。又是一笔开销。

访春院过去就有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姚嫂子对此特别小心。

“是,奴婢省得。”

“带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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