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734节

用银元,自然是很好,但是用宝钞,这可就有点不妙了。高举是商人,知道每次朝廷在经济上有所举措,必然会引来投机者逐臭而来,上下其手大发横财。由此造成的

他太了解广州了,别看坐在这里会议的商人们都是商界首屈一指的大商人,可是他们所能调动的财富大概没有这城里银子的十分之一。在这个黑压压的千家万户的市民家中,假山的山洞里,屋子的石室内,院子的石板下,卧房书斋的箱子里,沉睡着大量的财富――这些银子若是被人利用起来,顷刻便是毁灭性的力量。别看澳洲人船坚炮利,在经济上打了败仗,一样在广州站不住脚。

想到这里,高举不觉隐隐约约有些为澳洲人担忧起来。

担忧归担忧,这郑尚洁安排下去的工作还是要做。新币一发行,必须在市面上畅通无阻。

他斟酌再三,道:“大家的意思高某已经知道了。不过,发行新币是元老院看得极重,那日工商会的会议,在座的助威也都是去的,可有一点情商的余地?我看转圜的余地可不大呀。”

“这不就靠高公出面了嘛。您老可是澳洲人的老相识了嘛。”朱老板说,“纵有些花销,大伙也是愿意报效的,绝不叫高公吃亏。”

话说得阴阳怪气,高举涵养功夫极好,只是微笑道:“元老院行事与伪明不同,素来光明正大,这等手段用不来。”

梁辰龙因为此事与钱业有莫大的关系,见高举不肯出这个头,又追问道:“此事难道一点余地也没有么?”

高举道:“高某虽是外路人,在这广州府,五羊城也落户三十余年了。一家一当皆在此。广州的安危,市面的好坏,都是与高某切身有关。”

他先自表立场,表明自己绝不会做“出卖大家利益讨好澳洲人”的事情,当然,这话不能明着说,点到为止。自然大伙也不见得能信,不过这不要紧,有个态度在,自己说出来的话就会比较说服力。

“……只是此事,元老院视为头等大事。我听闻已经派了户相来广州督办此事。纵然是文、刘两位首长也不见得能在此事上插话。”

这话一说,彼此面面相觑。在座的商贾们都露出了失望神情。大家都知道,高举的最大靠山就是“文相”,如果文首长都说不上话,岂不是大家都没戏?且不论这话是真是假,高举不肯出这个头就足以说明澳洲人对此事的决心。

“这种流通券也不晓得发多不?说是说‘愿将流通券兑换银钱者,与银元一律”,如果票子太多,现银不足,那就……“梁辰龙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这个担心是大家都有得,现在被他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各家的忧虑和不满顿时如决堤之水一般的涌了出来,聚丰的店堂里一时闹哄哄起来。

朱老板又阴阳怪气道:“我看,将来这流通券一定不值钱。”

高举觉得他的话太武断了些。信用要靠大家维持,如果这银元流通券不是滥发,章程又定得完善,市面使用,并无不便,加上各行各业的支持,流通券应该可以维持一个稳定的价值,否则,流弊不堪设想。市场搞乱了,纵然有人能火中取栗大发横财,但是吃亏的大多数。

要是今天发行流通券的是大明而不是澳洲人,那他高举一定是避之不及,甚至要运用一切资源去破坏,因为明廷在宝钞上,在很多事情上都给了商人们足够的教训:官府的话信不得。可是澳洲人不同,流通券在海南已经运用多年,并无不妥;澳洲人素来又有重诺守信的好名声。高举对他们还是信得过的。

他此刻并不言语,只等汹汹的讨论缓一缓,各家都发表了议论却又没有结论的时候才开口道:

“高某倒有个看法,说出来请诸位斟酌,”他说,“这澳洲人的新流通券刚刚发出来,好坏虽还不晓得,不过我们总要往好的地方去想,不能往坏的地方去想。钞票发出来固然人人要用,但利害关系最密切的是我们商户,流通券信用不好,第一个倒霉的还是我们商户,所以我们要帮流通券做信用。流通券站得稳,咱们的生意才好做。不然市面纷乱,行情一日三变,大伙还怎么做买卖?”

这话和刚才满堂都是“趋利避害”的言论相比,顿时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众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唷!”米老板道,“看不出高公倒还有这番大道理说出来!”

高举不理会他隐隐约约的讽刺,道:“大家请想一想,这流通券在琼州府已经用了四五年了,亦未听闻有什么不妥之处;澳洲人素来又是最讲信用。断然不会短视到行杀鸡取卵之事。”

这话有理有据,众人倒也无法反驳――在座的去过海南乃至临高的人不少,事实胜于雄辩。

高举接着又说道:“做生意怎么样的精明,十三档算盘,盘进盘出,丝毫不漏,这是小聪明。要紧的是眼光,生意做得越大,眼光越要放得远,大伙都是做大生意,眼光一定要看大局。”

他说着给自己点着了一支雪茄,缓缓吐出烟圈:“如今明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秦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诸位请想,这天下英雄里,谁实力最强?谁得本事最大?”

大明要亡,元老院要争夺天下,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但是还没有人这么明白的说出来。众人闻言都是一凛,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我们做生意的宗旨,就是要帮元老院打胜仗!”

“高老爷,”有个商人微皱着眉,语音嗫嚅:“你的话我还不大懂。”

“那我就说明白些。”高举答道,“只要能帮元老院打胜仗的生意,我都做,哪怕亏本也做,这不是亏本,是放本钱下去。元老院打了胜仗,时世太平,什么生意不好做?到那时候,你是出过力的,元老院自会报答你,做生意处处方便。你想想看,还有比这更赚钱的生意吗?”

“这话说得是,”开口的是粮行的丁掌柜,“纵然不给咱们什么好处,只要道路平静,百姓和熙,这买卖便做得。”

高举见有人附和,趁热打铁道,“不说将来的事,就说眼前的:元老院自从肃清了闽越海面的海盗,如今福建的糖、茶、瓷和各种山货,不用绕路走江西下五岭,直接走海路来广东,价钱降了一半多――你们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虽然并没有完全说服商贾们,但是至少没有刚才那么强烈的抵触感了。高举软硬兼施,最终各家行会的会首们同意配合新币发行,全面使用银元和纸币。

梁辰龙坐着轿子回到家中,虽然高举说了那一番话,他依旧心神不安。梁辰龙的茂康钱庄在钱业中只是一家小同行,规模不大,但是他是梁家的同族族人,凭着这层关系,经常为缙绅们做些上不得台面的银钱交易往来。所以在缙绅中关系深厚,当上了银钱业公会的会首。

澳洲人进了广州,茂康的生意受打击最大。因为他家与南北两京的银钱业的业务往来密切。广州易帜,城里的缙绅们有的逃亡,有的蛰居,南北交通也断绝了。茂康与两京的汇兑和放款业务几乎全部中断。眼下只是做一些本地的业务维持。

他来到自己办事起居的外书房,匆匆擦过一把脸,连丫环奉上的茶水也来不及喝,便铺纸研墨,动手写起信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节 发行前夜

信,是写给他的恩主梁公子的。梁家一直是他的后台,也是他的重要大客户。币制改革这件事一透出风来,就引起了梁公子很大的兴趣,要他时刻注意澳洲人的动向。

信件里,他详细的写了会议的过程和大家的态度,特别是提到了高举不遗余力的为澳洲人站台吹嘘的态度。看起来澳洲人这次币制改革是势在必行。会议上大家已经初步达成了协议,各行业公会按照规模大小和资本雄厚程度,分摊兑换新币的额度。钱业公会分摊额度最大,要兑换二十万元银元,这个数字公会内部认为还可以接受――毕竟澳洲人给出的兑换条件还算公正,算份量还算成色。白银换银元,说起来也不算吃亏。

然而梁辰龙也把自己的担忧在信里写了上去,他担心白银兑银币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要他们接受一定数额的银元流通券。

写到这里,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想到下一步必然还要涉及到收兑到的铜钱将换成辅币券的事情――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铜钱虽然不怎么值钱,好歹也是钱啊,换成纸片他还真觉得肉痛。

写完信,他将信件封好,摁上密押,叫来一个心腹,小声吩咐了几句。

信照例不送到梁府上,而是送到访春院去找月婉姑娘那里,月婉是梁存厚“梳拢”的,等于是他养在行院里的外室。很多不易光明正大的事情,都是通过她那里接头。

仆人领命去了,梁辰龙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吐出一口气来。

刘翔坐在办公桌,看着桌子上的最新人口统计表,根据广州警务系统建立起来之后进行的第一次户籍登记资料,他第一次知道了广州特别市的确实人口。

按照过去明朝留下的南海、番禹两个附郭县的行政区划,加上城外预计将要划入“郊区”的范围,包括河南岛等地,户籍人口一共二十八万三千七百人。包含了所有在广州有固定住所的常住人口。不包括诸如关帝庙人马这样的“浮浪人口”――这部分人口至少也有一万多。

新得户口登记不做非农和农业的区分,因为在17世纪这两种人口之间的区分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除了城里的伙计店员工匠农忙的时候还乡帮忙,乡下的农民短时间进城来做工,在广州城里还住着有不少货真价实的农民,在城里种地。因而只做职业大类登记――毕竟在这个时代,一个人从事的职业基本上是终身制的。

户籍人口数字不包括疍民的人口,河泊所接收来得疍民数据很老,还是张居正时代的统计。按照这个过时的数据,在河泊所登记的疍民有二万二千人。但是留用的河泊所的老吏说,疍民的数字远远不止这些。由于他们居无定所,漂泊不定,所以很难确切统计人数,不过长期在广州城外西江和珠江水面活动的疍民不会少于四万人。

要彻底弄清楚疍民有多少人,除非让他们上岸定居。1950年广州市政府的第一项大规模实事工程就是修建疍民住宅,让疍民上岸居住,从而第一次控制住了这个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的群体。

控制疍民,让他们登岸居住编户齐民,对珠江水系的上上治安有莫大的好处,甚至对广州的治安都有好处:自古以来江河湖泊就是不法分子的天然隐匿地。

但是现在刘翔的广州特别市政府无力这么干,他只好暂时放弃控制疍民的企图。把主要精力放在新货币的发行上来。

新货币的信用,关键在于购买力能否得到保证。刘翔很清楚,一旦开始发行新币,钞票的发行就会象破堤的洪水一样。

一是广州的市面上本身的货币流通需求。这个数字到底有多少,谁也没有底――大明没有统计局,也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银行,到底有多少银子铜钱在市面上流通,谁也弄不清。财金省只能粗略的估计大约需要流通券大约一百万元。财经省唯恐不够,已经下令在香港造币厂加印数百万元的钞票。其次是广州市政府开销。广州市政府的开销比起过去的广州府来说,膨胀了一百倍都不止。新建许多机关并且维持运作,迅速膨胀的公职人员,收容的旧人员,救济灾民,市政工程……外加有增无减的军费需求。都急剧放大了需要投放市场的新币数量。刘翔和财经省特派员小组粗粗估算之后,已经对新货币的通货膨胀产生了忧虑。

刘翔拿起另一份秘密报告,这是最新的广州粮食库存统计。取消牙商,建立两个大宗货物批发市场之后,强制性的规定所有大宗粮食交易必须在市场内进行销售。外来的长途贩运粮商,成批出粜粮食的农户和地主,本地从事批发零售业务的粮行、粮店,都要在市场内进行。元老院的经营粮食的国有企业,合作社和大昌米行也在市场内开设了营业所。作为经营和干预粮食贸易的窗口。

同时,通过工商联合会和同业公会对城内的从事粮食批发、零售的大小粮食行粮店进行库存统计,这么一来,市政府算是大致弄清楚了广州的大宗粮食存底,贩运商、本地批发商、零售商的糙米总库存大约有2600吨。这个数字,大约可以供应整个广州市场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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