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733节

大伙都是商场老手,自然知道这钱币成色份量划一的好处。

“成色份量整齐划一有什么用?”朱老板又发话了,“这银钱一到了市面上,自然有人去剪边磨面。你就看这市面上的铜钱,哪个不是这样?到时候一样要看色秤量了才能使。”

申掌柜道:“这可不一样――铜钱毕竟只是小钱,磨去一点,价值微乎其微,人也不与你争相。这银元可是六钱多银子,你磨去几分,收得人岂能善罢甘休?这澳洲银元不比十字番银,就说这齿纹凸边,还有这双面的图案,只要稍稍磨去一点,便有痕迹,哪个还肯收?”

众人为此又争论了起来,场面一时间如新水初沸一般。

高举突然发了话:“只怕申掌柜说的有理。”

作为目前广州府城里说话最有分量的豪商,高举一句话就让场面静了下来。

“我看,澳洲人推行新币是没得商量,铁板钉钉的事情,”高举道,“这银币成色好坏,在市面上能否流通,我们说了都不算。钱得用得出去,流得起来,才叫成事。”

“高老爷,您的意思是……”发问的是粪行的行首,姓米,性子确实最爱投机取巧,广州府中风评极差,但霸着粪行这一大杀器,却也没人敢当面不给他面子。

其实这次工商总会开会并没有叫他,但是他消息灵通,听说了此事,非要到这次私下的小会里来“插一脚”。

“我的意思是,澳洲人现在是广州城里的皇上,他们要你圆你就得圆,要你方你就得方。好在这次给出的兑换方案也算格外体己,咱们把银子拿出来些兑成银币,也不算吃亏。莫要扫了澳洲人的脸面是最要紧的。”

他的话,大家都是懂得。牙行为了争牙贴,攻打潮汕会馆。扫了澳洲人的颜面,如今落得家家破财毁家――这可是前车之鉴。(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节 商人们的心思

“咱们兑,咱们收,这都不要紧,成色高低,它总是银子。若是百姓认,也不失为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若是百姓们不认,这也怪不到咱们头上。”高举说道。

“可是这成色……”

“成色好说,咱们的银子也不是十足纹银,至于老百姓的银子,那是从来都不足色的。倒是这些进不得坩埚的钱,还得思量思量。”高举说着拍了拍手边的木匣子,极其精致的原木纹细木工盒子,扁扁平平的,正是澳洲人发下来装“钱样”用得。

大家自然明白高老爷说得是什么,那便是“澳洲宝钞”。

宝钞、钱票子、钱帖这种东西,对中国的商人来说并不陌生。宋金元一脉相承,都有相当成熟的纸币发行体系,特别是南宋的纸币发行和流通,在中国金融史上堪称奇迹――南宋以半壁天下支撑百年以上的贡赋和战费,在财税和金融手段的运用上堪称炉火纯青。到了元代,干脆以纸币作为基本流通货币。

元代末年钞法崩坏,纸币极度贬值大坏,但是纸币在民间的影响力和信用仍旧在。朱元璋当朝之后禁止铜钱流通,全面恢复使用纸币,并未遇到太大的阻力,说到底,民间对纸币这一事物并不陌生,朱元璋决定使用纸币自然也和他自己当元朝百姓的经验有关。在他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明宝钞是没有准备金的――这不算太大的问题,纸币以政府的威权作为保证,只要能确保纸币被市场接受流通起来。同时将贬值的速度和幅度保持在一定程度之内也不是不可接受的。要知道整个民国时代,中华大地上流通过各种纸币上百种,大多谈不上有准备金,币值也没有多稳定,照样流通了不少年头。

然而大明宝钞诞生的时代,明政府即无有效的基层行政能力,又不像晚清民国那样农村受到市场经济的全面渗透。而朱元璋对宝钞的错误认识又使得官府把纸币看作“无中生有”的敛财手段,朱元璋一次性赏赐给朱棣30万贯的超大面额钞票表明了其对纸币政策的无知,大量滥印钞票造成了极度通货膨胀不说,官府对自己发行的“法定通货”采取歧视性的政策。除了在全国有限的几个钞关上之外,都无法用它来交税。这种古怪的政策等于在发行方自己宣告不信任所发行钞票的价值――这在货币发行上大概也算绝无仅有的了。

自我歧视加上毫无节制的滥发钞票,使得大明宝钞在市场上不断贬值和萎缩,最后不得不退出流通市场,除了留下一个“巧立名目,与民争利”恶名之外,一点正面的东西都没留下。虽然有些文人笔记中宣称大明宝钞是被不信任纸币的商贾“罢市”在短时间内打倒的,实际上它还是勉勉强强的流通到了正德年间,虽然到这个时候它的价值和流通范围已经微不足道了。

聚集在这店堂里的商人们,虽说大多没见过宝钞流通,但是多少也听过祖辈说过。现在听说高举提到了“澳洲流通券”,大家的心不由自主的都提了起来――比起澳洲银元来,他们对这纸币关心程度要更上一层楼。

宝钞退出市场上之后,类似的钱帖子、银票、外国商人用得汇票,乃至江南一带的钱筹,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见识过,不过这些东西大多是支票、汇票性质的自治

新得流通券他们都已经看过了,和过去他们见到过得老得流通券相比,票子要略大些,不过比起市面上的钱帖、银票之类的东西要小的多。老得流通券已经很精美了,现在新得更为精美,纸张挺括厚实,摸在指间有一种令人难以名状的快感。

比起只有三种面额的银元,纸币的种类就多了,不但有三种等额的银元兑换券,还有好几种小额的辅币券。各有图案,十分精美。

如何换算,这在会议上都已经说明过,在币样的盒子里也有详细的图文说明书。只要识字,是不会弄不明白的。而且澳洲人的币制换算很简单,就是逢十进一的换算法。

“这钞票极坚实,不知是什么纸。”

“大约是桑皮纸。”有人说。

“桑皮纸如何能做得如此光滑平整?”

……

“别争了,这纸只有澳洲人才造得出来。此乃他们的秘传绝技。”纸行的会首老霍低声道。纸行是受澳洲货打击最早,继而又被控制最严密的行当。早年临高的澳洲纸大量倾销到广州,从高档到抵挡,硬生生将广州府的大小纸作坊都逼得关门,只剩下贩售纸张的流通渠道因为澳洲人需要分销的缘故,才算是苟延残喘的保留了下来。纸行现在除了贩售一些外地来得特殊用纸之外,大多数商品都是从香港的合作社分号进货。

除去纸,上面的图案花纹亦比过去的老流通券复杂百倍,在座的商人都知道这里面的关键:全广东市面上最好的雕版师傅也做不出这样的版来――哪怕是把京师给六部雕版刻印各种公文告身的工部衙匠找来,他也没这个本事。

“如此说来,这流通券不能作伪了。”有人说道。

“正是如此。”钱业公会的会首梁辰龙缓缓说道。钱业公会因为这次货币改制首当其冲和他们有关,在来到聚丰号之前钱业里的大小同行十三家已经开了一个闭门会议商议对策。会议上议论纷纷,但是对策却始终没商议出来,只好“先看看风头再说”。其实澳洲人发行新钱上的好处,他们同业一看便知。

“大伙都是买卖人,整天便是与银子铜钱打交道。每日收进来得钱,少不得都要看银子成色,鉴好坏钱,便是这样,也常常会收进潮银烂钱来。”

众人都点头。店家花在鉴别银钱上的精力的确不小。银子要看色,要秤量,铜钱亦要看看铜色好坏,份量足不足。少不得一番和顾客之间的口舌。若是遇到不好相与的客人,便有一场饥荒要打。更有一般歹人恶徒,专门用烂银劣钱私钱向各家商铺“撞铺”买物,若是走了眼收进去也就罢了,若是挑个眼,立刻便会在店铺门口撒泼大闹,店家少不得又要花钱消灾。

即使这般小心,盘点也总是会发现些铅块、烂潮银、蟹眼沙壳小钱。待到将碎银送去倾销店铸锭,又要在成色上和倾销店费一番口舌。总之,是说不出的烦难。

“如今澳洲人的银元拿出来,不管成色如何,一元便是一元,半元便是半元,只要不缺不少,谁都得认,这就是好处。若是能推行下去,于百姓于我等商贾都是莫大的好处。”梁辰龙道,“不过,澳洲人还有宝钞,这就可虑了。”

“小额的辅币券,且不去说。”梁辰龙道,“如今铜钱不足,流通的大多是私铸官铸的劣钱,比这纸票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用纸票子还省事些,只是这银元流通券……”

说着他的脸上流露出忧色来。欲言又止的态度将大家的忧虑一下都勾了起来。

钞票和银元等额流通,这对大明商人来说并不是稀罕事,自打中国有纸币流通起,纸币理论上就是和铜钱是等额流通的,宋朝的交子也好,大明的宝钞也好,面值都是“文”和“贯”。但是在实际使用上,纸钞的“文”和“贯”从来和铜钱对不起来。几十上百贯面额的宝钞买几碗浑酒喝,在明代是常事。

但是现在流通券对应的不是铜钱,而是货真价实的银子。还要等值流通兑换。商人们自然有所忧虑,首先,澳洲人有没有这么多的银元可以等值兑换,只要对金融稍有了解的人,必然会考虑到这个问题。大明的商人虽然不懂金融学,超发的概念还是知道的。就说各家店铺发行的各种“铺票”――亦就是现代的购物券――往往超发,如果有人收集全了来兑换,不少店铺立刻就会被挤兑破产。

这还是其次,商人们更担心的是,澳洲人根本没有保证币值的打算:会不会通过抛出大量的流通券,将市面上的银子都套购了去。留下一堆纸币任其贬值――这套路他们虽然没亲自体会过,但是故老相传可都是听说过得。当初大元就是这么着把中原的金银都搜罗了去的。

说到底,流通券印得再好也是一张纸,哪里有真金白银来得踏实!就是黄澄澄、青灿灿的好铜钱,拿着手里也比这张漂亮的花纸来得踏实。

“若是只行银元,不行银元券,这便是莫大的善政了。咱们大小同业必然是戮力同心的办差。”梁辰龙捻须道,“至于这辅币券,市面上小钱缺得很,与铜钱并用亦无妨。”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钱业公会的这句话算是为会议定了个调子。大伙的眼光都投向了高举。(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节 生意上的大眼光

第一百四十六节

高举知道这是要自己去和澳洲人“打擂台”提条件。他暗骂道你们倒是嘴皮一碰来得容易。要说商贾们的忧虑,他一样是有的――谁也不是天生的觉悟高。愿意拿出白花花的银子去兑纸币的。

然而高举很清楚,这次币值改革元老院的决心极大。从与刘翔、郑尚洁的几次谈话中,他知道这件事并无转圜的余地。钱业公会想用打折扣的方式去执行,澳洲人是根本不会接受的。

高举并不清楚元老院为什么要搞新币改革。过去澳洲人在海南岛搞流通券,他估摸着是因为澳洲人手里缺银子,广东又是缺铜钱的地方,不得不用这个法子来弥补。但是如今他们的局面今非昔比,别得不说,就说元老院打败郑芝龙,逼降刘香,剿灭收服了福建广东各路海主之后,原本东洋、西洋的生意如今大多在他们手里。广州城里的商人们估计,光这一项,每年就有三四百万两银子的收入。照理说,他们根本就不该缺银子。

要说澳洲人自己的开销,那是俭省的不像话,即使是反髡最激烈的人士,也不得不承认澳洲人“卑宫菲食”,除了好女色之外,生活享用上无可指摘。

想来想去,高举也想不出澳洲人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开销大量的银子,想出银元流通券这个花样来。

首节上一节1733/2050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