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694节

“……纵然有花名册,怕也是不知道真正的人数。这册子已经多年没有改动过了。”

刘三暗想小小的一个普济堂,里面还黑幕重重呢。不过这些是林佰光他们的事情。他更关心这里的环境卫生,说道:“你带我在堂内看看。”

“堂里多年没有清扫,污秽不堪……”

“不碍事。”

“是,是,”毛修禹想这澳洲人还真是怪,这瓦砾成堆,遍地垃圾的破庙有什么可看的?他若不是图几个银钱,那真是片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

当下在前引路,从大雄宝殿后面一条平正的青石板路直通后面的佛塔。两侧野草萋萋,断砖碎瓦一片,石板的缝隙间也长出了一二尺高的萧艾。

这皇华寺面积极大,殿宇重重。虽然荒废久了已经不成模样,里面还有不少房屋,大多门牖洞开,院中草深过人,渺无人迹。殿宇的神橱上下积满了尘土,供案和地上还可看到耗子爬过的印迹。

有的地方看得出还有人居住,留着破衣烂衫,破了口的碗,缺了角的砂锅,地上摊着只剩下草荐的破草席。但是人大多不在,只有些生病的和残疾人,据毛修禹说只要能走的都出去乞讨了,至于晚上是否会回来则不一定。有的人一去几个月也是有得。

“回南天一到,天气多雨,外出的人回来就多了。冬天若是冷得厉害,出去的人也少,”

毛修禹将他带到一处院落门口,刘三见这院落大门紧闭,还上了锁,不觉奇怪。毛修禹踏上几步,喊了几声:“五嫂子!”

应声出来一个中年女子,三十多岁,模样甚是精干,见毛修禹带着几个“髡人”来,不觉一怔,却又立刻反应过来,顿时换过一副上人见喜的面孔,抢步下了台阶,在刘三面前跪倒磕头:

“奴家孙五家的,给老爷磕头。”

“这是――”

“奴家是官媒,专在此地照看清节院的。”

明清地方衙门均设官媒,凡是公事牵扯到女性的,一律由她们负责照应看管,算是女性的衙役。

刘三见她举止利落,目光锐利,知道是一个利害的泼辣女人。

听说刘三是来视察的澳洲“首长”,孙五嫂又殷勤了几分,赶紧取出钥匙,将院门打开。

刘三不解:“青天白日的,为什么要锁门?”

“这里住得都是贫苦守节的孀妇,这里虽然冷落,到底也有许多男人出入,锁上门,外言不入,内言不出。少了多少流言蜚语。”孙三嫂絮絮叨叨的说着,“寡妇守节,第一便是要避嫌疑!”

她说这里平日里男人是不许进去的,就是本家亲人来看望也只能在门口相见,有的带孩子的孀妇,男孩子长到七岁就得搬出去。

“这里最是严谨不过。立院快一百年了,没出过一桩丑事,亦无再醮的”言辞中听得出孙五嫂很是骄傲。

刘三看到这清节院是一座僧院改得,四周是昔时众僧人的净室,隅角里还有一间厨房,如今都破败不堪,勉强用碎砖破瓦修补着,不过比起外面还是干净整齐许多。院中铺设的砖块都已被铲净,种上各种蔬菜。院落里还有几只鸡在闲庭散步。

孙五嫂说节妇们平时主要是织布织绸,全院有三十多张机子,加上自己种菜养鸡,可以维持生计。

“不给钱米么?”

“给!给!”孙五嫂一迭声的说着,眼睛却直向毛修禹瞟,毛修禹没有好气道:“五嫂子你就实话实说罢。如今改朝换代,没那么多忌讳!”

孙五嫂赶紧陪笑道:“钱米是有得,每月不过一斗,带孩子的,再加三升……”

“只有一斗?”刘三皱眉问道。

“老爷您圣明!就是这一斗也未必按时发。”孙五嫂叹苦经,“全仰城里大宅门里的太太小姐发善心,时不时派人到堂里施舍,不然,真真是没法说!”(~^~)

第九十七节 弃婴塔

刘三想下到院子里,去各处房间里看看,这孙五嫂却拦在台阶上,便道:“我要进去看看。”

孙五嫂却不挪开步子,陪笑道:“老爷,这里可是清节院,就是嫡亲母子,男孩子长到七岁也不准留在院内。里面住得是寡妇人家。老爷进去恐怕……恐怕……”见刘三还是一副懵懂的面孔,孙五嫂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恐怕有碍清誉。”

刘三这才明白为何她拦着自己了。他想了想觉得也无再细看的必要了。这里虽然比外面好一些,但是好不到哪里去。毕竟皇华寺本身太过破败,普济堂的管理也很混乱,整顿起来非一朝一夕的功夫。不急于这一时。

“既如此,将院中的诸人,不论老少都出来,我要见一见。”

孙五嫂有心还要回绝,见毛修禹连着使眼色,自己也觉得连着违拗新来得“澳洲人”着实不智,只好说:“请老爷稍待,奴婢这就去传唤。”

说罢便在廊檐下敲起木梆子来。

随着暗哑苍凉的梆子声,从各处的净室里走出来许多女子,老的已经是鸡皮鹤发的老妇,小的还在少艾之间,有的怀抱幼儿,有的拖儿带女。不论老幼一色的靛蓝布做得衣裙。不事脂粉,发髻上缀白就是她们的惟一装饰。一个个低眉顺眼的在院中站着,默不作声。

刘三看到现在,才觉得这地方还象点慈善机构的模样,起码这院子里整齐干净,妇女们也非破破烂烂,形同乞丐一般。

“这位是新任的典医老爷,”孙五嫂见人来得差不多了,高声道,“特来巡视。”

女子们参差不齐屈膝见礼:“老爷万福。”声音凌乱无力。

刘三仔细看了看这些“矢志守节”的妇人,这些女子的面色要么苍白无血色,要么蜡黄,大约是长期在屋子里劳作,很少见日光的缘故。自然这里也没有胖子,虽然不至于形销骨立,但是看上去都很瘦弱,院中的幼儿面黄肌瘦,目光呆滞,行动迟缓。再看膀大腰圆的孙五嫂,显然这里的伙食不会好到哪里去,就是不饿死罢了。

如果按照现代营养学标准来看的话,这里的人全都是慢性营养不良症状患者。

刘三皱眉道:“这里一天供应几顿?”

“回禀老爷:一日两餐,一饭一粥。”

“孩子呢?”

“亦是一样的。”孙五嫂不知道刘老爷为什么对孩子这么感兴趣。

“太可惜了。”刘三感慨道。这一百多个“节妇”就这么长年累月的被关在这活棺材一般的院子里,望着四方天,终年与织机为伴。这种残酷和浪费简直令人发指。整个海南有这么多健壮又勤劳肯干的男人却没有老婆!简直就是有悖人伦!

他想到整个广州府,整个广东,大约这样守节的妇女还有很多。这种鼓励守节的风气要好好的严打一次才行。

孙五嫂不知道哪里“可惜”了,心里猜疑这髡人老爷是不是看中了里面哪个年轻的孤孀?这可大大的使不得。盘算着万一他真要做出这样的事来自己该怎么劝谏。

别看孙五嫂剥削起“节妇”来心狠手黑,对“守节”这事看得比天还大。真正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院中最好连公麻雀都不准落一只下来。

刘三正盘算着怎么对整个普济堂改革一下,特别是不要浪费其中的人力资源,人群中忽然有人尖叫道:“典医老爷!救命!”

刘三被吓了一跳,原本如同枯井一般的人群亦泛起一阵涟漪。却见一个女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跪倒在石台阶下,连连磕头,撞得石板砰砰直响。

孙五嫂大吃一惊,赶紧跳下去拽住那女子的头发,骂道:“你混叫什么?!”说着就要将她往后面拽。

没想到那女子抵死不从,继续哭着尖叫道:“老爷救命!”

刘三见状觉得有蹊跷,一摆手呵斥道:“不要拉她,让她说!”又对那女子说道,“你有什么事?只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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