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得了比不了,你心里最清楚。”洪璜楠不多废话,“你现在光是卖席草?”
李存发被前一句话唬得差点灵魂出窍,好歹后一句不再追问此事,总算魂又回来了,赶紧说到:“除了卖席草,也编草席卖。”
“本镇赖此为生者甚多。”李存发说道,“就是普通妇女,帮着做草辫,编席子,一季做下来,多少也得几个钱贴补家用”
“这个模样的草席能编得了么?”洪璜楠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李存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各种花样的席子图册,大多数都是从未见过的,光花式就有几十种之多。这大约又是澳洲货了!他迟疑道:“有的可以,有的未见实物――若是有实物,巧手的匠人拆开看看就明白了……”
“好。”
李存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好”是什么意思。却听洪璜楠说道:“今年的草席,你暂且不要编了。”
李存发如同五雷轰顶,以为洪元老要整治他,顿时脸色发白,嚅嚅道:“这,这,不卖席草,不做草席,今年的合理负担就缴不上了,再说……再说……”他灵机一动,“三良多少百姓都靠着编草席糊口,若是不给编,岂不是,岂不是……”
“没说不给编。”洪璜楠说道,“你把你们那里的匠人和妇女都集中起来编草袋,等稻谷登场之后亦要用稻草编。草袋的样子我会派人送来得。”
“是,是。”李存发还是没闹明白。
“我要大量的草袋。有多少要多少。”洪璜楠说,“你大可放心,草袋我们都会按价给钱的。”
“是,小的知道了。”李存发定下心来。不过转瞬他就明白了:澳洲人肯定是要打仗啊!
草袋多用来装散货。平日里用得最多的无非是米、盐。糖三样。澳洲人要他大量预备草袋,缘由不问可知:他们要用草袋装运米粮,随军支应。
这澳洲人摆下如此阵仗,到底想干什么?李存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过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见洪首长示意他可以走了,赶紧告辞出来。
“赶快回三良市去!”他此刻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
“夫君,你怎么还不睡?”妻子睡眼惺忪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看着披着件衣服正在月光的发怔的林铭。他脚下的碧波大约嫌热,小半个身子已经从被窝里爬了出来,露出雪白的膀子来。
离家已经小一年的丈夫前些天突然回家了。林铭的妻妾们几乎认不出这个过去玉树临风,英气勃勃的官人了:人又黑又瘦,穿着破衣烂衫,满手都老茧。虽然他回来之后没说起过自己的遭遇,但是林夫人和四位小妾都知道夫君这次出门是吃了很大的苦头。
好歹人总算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原本一直担惊受怕的妻妾们总算是放下心来。相公可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他就没有这个家。接风洗尘自不必说,起居服侍也是唯恐不体贴周到。
林百户回来之后,和往日一样,去所里销假,每日点卯应差,除了因为大半年没开荤,晚上妻妾同寝龙精虎猛之外,倒也没什么不同的。只是性子变得少言寡语,在家中亦很少与妻妾们饮酒作乐的兴趣了。似乎存上了什么心思。
林夫人起身,给林铭倒上一盏温茶,又给碧波盖上被子,悄声道:“相公,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铭道。
“相公此次一定吃了不少苦。”林夫人见此刻夜深人静,碧波睡得又死,正是夫妻说体己话的时候,“芊芊虽说没有找到。可是相公也是用心找了,没找到她,也是她命薄……相公不要太自责了。”
“我不是为她担忧。”林铭的心情十分复杂。在临高被捕之后,他因为因为见识到了澳洲人的实力,又贪生怕死,已经正式降髡。在经过短暂的政治学习和培训之后,就被放回了广东,要他回家“潜伏”起来。等候信使通知行事。
虽说他觉得自己已经看清了“大势”,也知道用不了几年,澳洲人就会席卷大陆,问鼎九州。然而他依旧为自己屈膝降敌感到隐约的羞辱。他这大明的百户,可是一代一代传下来,做了好几辈子的官儿,就这么投了敌?每次想到这里他都觉得十分不安。
虽说澳洲人没叫他剃头,还放他回来团聚。但这是有代价的,不用说等着澳洲大军一到,他就是天然的带路党,大约那时候也得剃了头,换上澳洲人的短衣装,“翻作元勋又一朝”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节 向导
听到妻子温言安慰,林铭稍觉欣慰。然而这事不能让她知道――老婆虽然也称得上干练能干,到底只是一介妇人。知道了真相除了和自己一样担忧之外又能有什么锦囊妙计?再者她还不比侍妾们――她亦是锦衣卫世家出身,知道此事恐怕愈加忧惧。
他只好强作欢笑:“没什么,我只是出去久了,着实有些劳累,又没能将芊芊找回来,有些愧疚……我也想明白了,此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相公这般想便好。”林夫人心思缜密,见他嘴上虽说“看开了”,眉宇间的愁色未减,知道这番劝并不在点子上,心中暗暗狐疑。但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再引起话头来,这时候却听林铭忽然开口问道:
“娘子,你看这世道怎么样?”
林家娘子何等聪慧之人,一听这话头就不好,小声道:“夫君你说这个做什么?!当心被人听了去……”
“这是内宅,除了她还有谁会听得去?”林铭苦笑着看了看在睡得正香的碧波――这女孩子真是无忧无虑。
“她听去了也不要紧。”林娘子说,“只是这话由可没意思,不是咱们这等人家该嚼舌头的。”
“你且说说看吧。”
“世道不好。”林娘子说,“听我娘家人来信说,北面是哀鸿遍野,满地乱寇。也就是我们这里和江南还是太平景象。”
“你觉得这世道还能好起来吗?”
“不知道嗳。”林家娘子叹了口气,“好歹广东还是块太平福地,咱们还是得饮茶时且饮茶。莫论国事――说多了反而烦心呢。”
林铭从老婆的言辞中听得出她对世道抱着悲观的看法。他忽然决定试探下她对澳洲人的看法:
“娘子,广东怕也是不一块太平福地!”他故意叹了口气。
“怎么说?”林家娘子顿时警觉起来。
“娘子,你还记得三年前,冲入珠江直逼广州城下的髡贼吗?”
“怎么不记得。当时真是吓死人。到处戒严。炮队兵队不断的过。还弄了一群土匪样的义勇,髡贼没来先把地方闹个鸡飞狗跳……”
闹髡嚣这事,在佛山镇的百姓留下的印象除了官府摊派粮饷。便是“协防”的潮州勇和疍户水勇勒索战费和伺机抢掠商民。至于髡贼面长面短一概都无印象。髡贼一路直奔广州,虽然兵锋一度逼近佛山。却并未过境。听闻最后是勒索了一笔赎城费--自然这种事情照例是轮不到林百户家的。
“……可是后来髡贼走了,听闻地方上倒是清静了不少,据说髡贼杀了不少匪人呢。算是因祸得福。”
“我这次出去,沿途见到了许多髡贼和髡船,其势力又在当日之上了。”林铭小声道。
“你是说……”林家娘子到底是官宦家出身,听得出里面的话音,“不会吧。他们不是像弗朗机人一样,只是为了和大明做生意吗?今他们生意做得这么大。银子赚得像水淌一样。如今官府又不过问。为什么要和大明见仗,一打仗生意不就断了?”
“难讲!”林铭摇头,“他们不像弗朗机人那么知足……”
“万一打过来怎么办?你可是朝廷命官!”林夫人忧心忡忡,“虽说不会要你去上阵杀敌,万一髡贼要杀人立威……”
“万一要战咱们躲起来就是。我到底也只是个小小的百户,难道他们还瞧得上我这颗人头?”
“哎,也只有这法子了,大不了官不做就是。”林夫人道,“只要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安安的就好。”说着她略带爱怜的看着碧波,“这几个孩子。个个都是可人儿,闹兵乱就白白糟蹋掉了……”
林铭心中略定,娘子的态度他已经完全知晓了。只要她不是想做大明的忠臣就好。
“那。咱们要不要在广州城里先置办下宅子?”林夫人悄声问道,“我倒不是怕髡贼打过来――听说他们过境你只要不去招惹,向来是秋毫无犯的――就怕莠民趁机作乱。这佛山镇又没个城墙……”
“先不忙,且看看情形再说。”林铭道,“他们总不见得马上就打过来。”他看了看更香,“不早了,我们睡吧。”
林百户的悠闲生活没过多少日子,这一天清早,他像往日一样来到自己熟悉的茶馆里。先喝上几口茶醒一醒神,再来几碟点心满足下空空的肚子。然后再上衙门里去点个卯,周而复始的一天才算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