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外,简直谈不上有什么常住人口,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热闹的港口小镇,房屋街道无不簇新整齐。宽宽的黑色沙砾铺就的大街上泛着海水和渔货的腥味。两旁店铺林立,熙来攘往。林铭注意了下,人群中不少人都是他这样“新来得”――破衣烂衫,背着个小包裹,畏畏缩缩的走着。这倒让他安心了许多。
他走到一处高大的红砖房屋前,却见人流如潮水般从几个拱门里涌出来,又有许多人从另几个拱门涌进去,想大约这就是了,再看门楣上果然有三个红色大字:“博铺站”。
新来博铺的移民虽然都听到了类似的推荐,但是多数人对“火车”都是毫无认识的,更别说平生头一回进“车站”了。许多人徘徊在门口不敢进去,只在门口张望。好在车站的蓝衣伙计甚是热情,不断的招呼引导进入车站,有不识字的,还帮着代买车票。林铭沾了认字的光,只要跟着指示牌便一路畅通:何处进,何处买票,到何地何价,无不用大大的蓝底白字写得清清楚楚。站内又有人引导招呼。所以进出人虽多,却并不纷乱。
林铭看清价目,买了一张去东门市的车票,车票到手,却是小小的一张,比最厚最结实的叶子牌还要厚,上面写着“博铺-东门市”,“二等车厢”。最下面是日期和一行小字:限乘当日车。(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二节 乘车旅行记
二等车厢之所以是高出三等一头,主要是它的确是个车厢。三等车根本就是个有栏杆的敞车而已――连座位都没有,但是价格低廉到人人都承受得起,因而成了农民外出的首选,三等车上总是挤满了本地农户和他们带去市镇销售的水果蔬菜鸡鸭鱼虾和从市镇带回了的各种日用品。
林铭身手敏捷,上车眼明手快就抢到了一个座位。然后他就发觉这二等车里几乎全是剃发易服的“假髡”,他一个大明装束的人挤在中间显得很是突兀,林铭不觉暗暗叫苦:太失策了!早知道就买三等车厢的票了。
车厢里人很多,座位不怎么宽敞,林铭被两个归化民紧紧的挤在中间。连胳膊都没法伸展。他只好就这么忍着。
林铭左面是个年轻的大姑娘,倒是没剪短发,只梳了二条辫子,辫梢系着两根红色的布条子,她穿着蓝布的髡贼的衣裙,恬不知耻的露着裹着白棉袜的小腿。
按照林铭的概念:穿白鞋白袜是服丧的衣饰,然而这大姑娘穿得是黑鞋,还系着红头绳,显然不是。
“系红头绳,却穿白袜,还露小腿,真真是不可思议!”林铭腹诽道,却感到对方的大腿紧紧的挤着他的腿,肌肤的温热和弹性让外出数月,久未尝过肉味的试百户大人不免有了些生理变化――幸好大明的衣冠宽松,只要不是天赋异禀还不至于出乖露丑。
女孩子挎着个黄布小包,一坐下就从包里掏出个本子来默读。林铭心中好奇,斜过眼睛偷窥,却见是一本小书。上面印着都是宋体的方块字,每个方块字上还有些弯弯曲曲的符,林铭也算见多识广,知道这是红毛的文字。只是不知道为何放在方块字上。
看这女孩子的样子似乎是在学认字,林铭自己无事的时候也教家里的丫鬟小妾读书,不过这是种消遣时间的“雅趣”。女人有没有学问在他看来并不要紧――他的老婆嫁过来的时候便不识字,也不影响二人恩爱。
右面却是个瘦小的汉子。穿着油脂麻花的蓝布短装,一上车就把头靠在椅背上打起了鼾,头歪着歪着就往林铭的肩上靠了过来。弄得他叫苦不迭。
正在腹诽间,只听到窗外哨声连连,接着就是一声汽笛长鸣,身下的座位忽然一动。火车缓缓的启动起来了。
林铭多年之后还是很难形容第一次坐“火车”时候的感受。震撼这个词或许不大妥当,倒有些和他第一次骑马的感受差不多:即新奇又害怕。火车头发出隆隆声,车头喷着黑色的浓烟,拖着车厢在临高的田野中奔驰。冬天微微有些寒意的风吹在面上,反而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博铺往东门市的轨道是沿着文澜河铺设的,在历时差不多五年才完工的文澜河综合改造工程结束之后,这条原本丰枯水季水位差距极大的河流已经被运河化,依靠沿途的水闸、水坝、引水渠、蓄水池和风力和蒸汽的抽水机。文澜河大致能够常年保持在一定的水位,除了保证水电站稳定发电。还用来供应沿河的日常生活、工农业生产用水,也可以满足一定程度上的河运。河水波光粼粼,堤岸的护坡是用石块拼砌而成的,上面已经长起了草皮――种树容易破坏河堤,所以树木都种在护坡下面。
因为临高建筑总公司的规划人员有意将沿河设置为“景观带”,作为休憩娱乐的场所。除了工业区和码头区之外的河道两岸都进行了景观设计,不但有花草树木,也有少量的亭台楼阁类的建筑,浅吃水的内河拖船拖着鞋盒一样的运河驳船慢慢的行驶着,看上去犹如盆景一般。
林铭没来过临高,自然不知道文澜河过去是什么样。但是这条河是经过整治过得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想不到髡贼还有几分雅骨。”林铭看着沿河的风景,心中暗暗赞叹――自然,广州形胜之处不胜枚举,风景更是好过此地百倍,然而沿途建筑之规整,道路之平坦,村落街道之整洁,同样是云泥之别。只可惜水面浑浊,上面还漂浮着不少垃圾,完全不是一脉清流。
等火车驶过工业区的时候,河岸上闲情雅致就完全消失了,巨大的红砖房屋上沾满了黑色的煤烟,钢铁和陶瓷的管道总很交错,不时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和隆隆的轰鸣。这里烟囱极多,黑色和白色的浓烟几乎将天空遮蔽。河边的堆场上是小山一般的煤堆、煤灰堆,无数大小不一的麻袋、木桶、陶罐和木箱堆成巨大的堆垛,上面覆盖着芦席。高达的铁吊机喘着白汽,将这些货物装到河面上的驳船上――水面上漂浮着煤渣和各种垃圾。
林铭还来不及产生感想,一股浓烈的烟味混合着酸味、臭味的怪味冲入他的鼻腔,呛得他连连咳嗽,忙不迭的掩鼻。心中暗暗咒骂这帮髡贼好煞风景!
火车开开停停,期间听了几处,每到一处,就有穿着蓝制服挎着黄布包的瘦小女髡沿着通道一路呼喊站名提醒到站的人下车,有人下有人上,车厢里始终满登登的。
正在腹诽,火车渐渐缓了下来,林铭见路旁房屋人烟渐稠,商铺也多了起来,知道大约是到了市镇,果然随车的女假髡来喊:“东门市到了!”
这却是个大去处,车厢里顿时下了一多半人,林铭也挤在人群中下了车。
林铭随着人流出了东门市火车站。出站就是一片铺设平整的空场,停着许多马车、手推车、黄包车,周围还有许多摊贩、伙计和力工聚集着,很是热闹。一见大批客流涌出车站,原本蹲着闲聊的,靠着打瞌睡的一干人都来了精神,纷纷上来招揽生意。
林铭背好自己的小包裹,正式踏上了这个心目中期待已久的“贼窝”。他早就打听得明白,东门市是临高最大最繁华的市镇,最要紧的是,这里距离髡贼的老窝“百仞城”近在咫尺,许多“真髡”都会在东门市出没,因而是有关髡贼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自己的小姨子十有八九就陷在这百仞城中,自己只要在东门市潜伏下来,无论是打听消息还是营救都会方便许多。
他正在盘算,广场的商贩伙计已经过来招揽生意:“先生,要水果不?新鲜的澳洲种的雪梨,五分钱一斤了!”、“澳洲冰淇淋唻,新品种水果味的!”、“住店啦,商务部评定三星旅社,客房卧具一客一换,没跳蚤没才虫子!身子乏了还有小姑娘按摩――有黄票的!”、“去县城吗?县城一位!上车就走――”、“廉价客栈优惠啦,预交一个月房费住一个半月!”
一片喧闹中林铭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包裹:车船码头,照例是各种歹人出没的地方:强盗、扒手和骗子,都喜欢在这种热闹地方做买卖,自己虽然没带什么钱财,真要遭了贼在这里也不容易混。
然而这里虽然人多,却不见种种乱象,伙计商贩只管吆喝,却无人乱来。林铭挤开一条通道,从人堆里出来才发觉缘故。广场的中央搭着木台,上面是个门框形的架子,上面挂着三四具干瘪程度不一的尸体,正在慢慢的晃悠。四角的木桩上用铁链栓着几个被鞭打的鲜血淋漓的犯人。不论死人活人,脖子上都挂着墨书的牌子,大约是写着罪名。七八个髡贼“做公得”,一个个挺胸叠肚的站在周围,注视着广场上景象。
“早闻髡贼行得是法家手段,果不其然。”林铭心中暗暗生警,知道这里是一步也错不得的地方,不由得将打听到的种种“髡贼规矩”在心中暗暗默念,以免遗忘了犯了“髡律”。
林铭加快脚步,很快出了站前广场。他对东门市并不了解,只是信步沿着街道走去。预备着想先找个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再去看看哪里有招人做工的。
和想象中的不同,林百户并没有看到印象中那种拥挤的摊位和杂乱无章的货物。整齐的石板路面两侧是林立的店面,店里店外人流涌动,甚是繁华。街道也较之于广州来得宽阔。中间是车道,只许马车、手推车、黄包车和牲口通行,两边高起来得路面才是行人走的地方。
林铭走在人行道上,虽然他有心低调,不愿引人注意,但是东门市这里的新鲜东西实在太多,忍不住的东张西望。不管是路灯、斑马线、垃圾筐还是大幅的玻璃橱窗都引得他驻足观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合作社总店附近。
合作社总店不但体量在周围的建筑中是最大的,装饰主义的建筑风格也和周围的建筑完全不同,即使林铭这样经常出入番地,看过欧洲建筑的人也瞬间感受到极大的冲击。看到建筑物中间隆起的玻璃穹顶,他不由得怔住了。(未完待续请搜索飄天文學,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三百一十三节 职业介绍
“快看,又有个乡下人在发愣了……”
一句话不经意间飘进了他的耳朵,林铭原本充耳不闻,直到意识到有好几个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才意识到说得是自己。转头一看,却见三四个小孩边舔着带着小棍子糖嬉笑着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不由得面孔一红――他虽然身在佛山,但是佛山是堪比通衢大府的“天下四大镇”,繁华程度堪比广州府。自己也是诗书酒棋无一不通的“风流人物”,别说在佛山,就是整个广州府也算是小又名气的“时尚人物”,现在居然被几个孩童视为“乡下人”。
孩童们见林铭发觉,顿时一哄而散。林铭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赶紧咳嗽了一声,继续缓步向前走去。东门市的繁荣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毕竟佛山这样的闹市街道也很多。倒是这里秩序良好,街道整洁和房屋的“异国情调”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铭左看右看,最后在一个写着“为民职业介绍所”招牌的店面前,停住了脚步。
他早就打听得明白,所谓职业介绍所就是髡贼办得“荐头店”。髡贼大致上是无孔不入,样样包办,连荐头店都是官府办得。
“不用说,这髡贼的冗官冗吏必是极多的了。”林铭暗暗道,“倒和大宋一般无二。”
林铭虽然是世袭武官,好歹也是读过些书得。髡贼自命大宋后裔这件事他颇为在意的,虽然觉得髡贼不过是攀附而已。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比较。
店面里客人并不算多,三三两两的站着蹲着,聊天的。吃东西的,也有得干脆挨着墙根闭着眼睛小睡。有的人还随身带着行李卷。一排木柜面后面,坐着不少的登记的书吏,都穿着一色的髡贼制服。每个人的头上,悬着的木牌上写着字句:“求职登记”、“用工登记”、“发证”……林铭也看不明白是什么,只一个劲的张望,只见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黑色木板。上面密密麻麻的用白灰写着许多条目,仔细一看都是用工的,再仔细看上面还划着类目:“商业用工”、“木匠”、“文书”、“力工”、“工业培训工”……
虽然字句全是白话又是俗体字。但是用词大多是髡贼推行的“新话”,和白话也有很大的差别。除了木匠、力工之类的还算明白,其他只能连猜带蒙个大概知道意思。
他伸着脖子仔细浏览,黑板上的活计。以“普工”、“农工”和“工业培训工”的需求量最大。林铭大致知道这都是卖力气的活,自己要是去干了,恐怕是没什么精力去找小姨子搜集髡贼情报了――他跑到临高来可不是为髡贼种地干活来得。
最好是有个清闲些又能四处走动的活计,他在黑板上浏览了半天,终于发现了合适的活计――东门市某商铺招一个“文案”。
“文案”无非是抄抄写写,这活林铭自然是干得来的。赶紧走到最近的柜台前,招呼道:“先生……”
坐在柜台里的人年龄不大,却是老气横秋。虽然剃头易服,依旧透出一股落魄文人的穷酸气。只见他咳嗽一声,拉着调子道:“不要叫先生,叫同志。有什么事?”
“是,同志……”林铭想这算什么称呼?资治通鉴和宋史上也没写啊,“我想做那份工――”他不认识上面的阿拉伯数字,只好用手指去指。
对方却根本不看他的指点,头也不抬的问道:“有就业证吗?”
“就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