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293节

在他看来,澳洲人所依仗的是他们的“术”――他可不承认澳洲人有什么“学”。澳洲人的“船坚炮利”、“**技奇巧”,包括治理临高的种种作为都不过是“术”罢了――这伙人不通圣人之学,再高明的术和走兽飞禽之道也没甚区别。(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节 “师髡长技以制髡”。

虽说心理上充分的鄙视澳洲人的“术”不是正道,但是黄禀坤对澳洲人的存在和他们愈来愈强大,强大到足够迷惑许多人――甚至那些饱读圣人诗书的读书人也跟着自甘堕落――却是很重视的,他不是埋起头来的鸵鸟,深知要打败澳洲人,只有“师髡长技以制髡”。要打败敌人,首先要了解敌人,黄二少爷从小跟着老爷子御匪,深知知己知彼的重要性。

为了施展“师髡长技以制髡”,多了解髡贼内情。县咨局成立后不久,借着父亲黄守统接受点名当上了“委员”的机会,他便与老父黄守统商量,送自己的随身小厮黄平去芳草地念书,学澳洲人之术,伺机打探髡贼的内情――当上委员的乡绅们纷纷派自家子弟去念书,以示输诚,

黄守统当时深深的皱了半天的眉毛,良久不语。似乎有“不妥”之感。黄禀坤再三力陈自己这么做得用意追,黄守统最后才长叹一声:“我黄家在临高的家业,不能虚掷在无用的意气之争上,禀坤呀,咱们要看得清大势!”

最后,黄老寨主还是同意了二儿子的建议,派黄禀坤的贴身小厮兼伴读黄平去芳草地就读,黄平是黄家的远房亲戚,自小就跟随黄禀坤。属于靠得住的人。

黄平去芳草地就读后的最初几个月,每隔半个月,也就是澳洲人说的两周时间,黄平就会回到黄家寨休息一天,回来之后。便会向黄二少爷一五一十的汇报学校里的所见所闻,还会将教科书和辅导材料交给黄禀坤。黄禀坤马上安排人分工抄录。

每次回来,黄平都像一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黄禀坤不管自己身在何处,只要黄平一回来就会赶回来听黄平讲在芳草地上学的事情,

黄禀坤每次都十分认真的听小厮,这个原来沉默寡言的少年,自从去了芳草地以后,渐渐的变得健谈起来,每次回来都有无尽的话题和大家说:他的学习内容。学校里的环境,他的同学、老师们。

黄平好不容易讲完之后,黄禀坤总要夸奖他几句。嘱咐他不要忘记“圣人之言”,切不可“被髡贼迷了心”,黄平总是唯唯诺诺一番,便去和自家父母团聚去了。

黄平的父母在黄家寨耕田种地。自从自己的儿子去上学了以后。每次遇到黄二少爷,脸上也总是挂着憨憨的笑容千恩万谢“少爷的大恩”。这让黄禀坤觉得很得意――即探听了髡贼的虚实,又收买了人心。

黄禀坤花了大量的时间来研究抄录下来的教科书和教辅材料。希望能找出来造出大炮火枪大铁船的秘法来,可惜髡贼的课本虽然用得是汉字,但是算术和自然科学课程里大量沿用了很多字母来表示,所以黄二公子也看不懂。再者黄平入学的时候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是只能从初小部一年级开始。芳草地的初小一年级的三门课程:数学、语文、自然科学,哪一门都没谈到黄禀坤最想知道的“术”。

数学。他虽未系统的学过,但是类似鸡兔同笼、珠算之类的传统算术还是有所涉猎的。研究一番之后,虽然有很多看不懂的符号数字,但是中文应用题和数学定理还是汉字写得,大致能看个七七八八。

数学定理对黄禀坤来说属于每个字都看得明白,但是连在一起却看不懂什么意思。倒是应用题的意思大体看得明白:都是些日常生活中用得到的题目,从丈量田亩、计算产量、挖池盖房到行商贩贾无一不有――十分的实用。

学会了这个,倒也是一门手艺。黄禀坤心想,将来黄平回来,也能派上点用处,当个管事什么的。

有用归有用,黄禀坤却一道题也算不出来,苦苦的对着数学书上的题目呆看了半日,有心想求教黄平,又落不下这个面子,想了想反正这算田亩行商的事情和髡贼造火器大炮也没甚关系,不懂也罢。

于是他有拿起自然科学,黄平说这门课是格物之学,专讲天地万物的变幻之道――实则就是初级的物理化学和生物,图文并茂。黄禀坤看了几页,倒觉得饶有兴味,特别是其中一章是专门讲浮力的,用船只做得例子:船只为何能够浮在水面上?黄禀坤立刻来了精神,仔细的看了起来。

当他看到:“……作用于水中物体上的浮力的大小等于物体所排开水的重量。船愈大,吃水愈深,就意味着船所排开水的重量愈大,船所得的浮力也愈大,当然也就可以装载更多的东西。”不由的嘀咕道,“一派胡言!”

在黄禀坤看来:船之所以能够浮在水面上,是因为用木头制造的,木头可以浮在水面上,所以船也能够浮在水面上。

不过,澳洲人的铁船已经严重动摇了他的这个观念,所以他这句“一派胡言”说出来也没什么底气。他有种感觉,虽然自己看得不太明白,但是澳洲人说得是有道理的。其中他算是基本看明白的物质三态的转化,里面举得例子:水变冰,水变蒸汽,这是他经常能看得到的。

自然科学这本书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很久,简直有些爱不释手了――虽然派人抄下了这本书,但是上面的图案可描不出来,听黄平说这书在东门市的书店里也有卖,便起了自己去买几本的念头。

语文书他翻了翻,除了不以为然也看不懂的拼音字母之外,他对其中的内容倒不怎么反感。一年级的课本以识字为主,配合简单的短句短文,都是澳洲白话的句子。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简单的道理,大多是澳洲人反复提倡的,诸如:讲卫生,懂礼貌之类的,不外乎是教化民众之用。虽然言辞粗鄙,立意还是很正的。

得了三本教科书,又听黄平说了不少芳草地的轶事,黄禀坤觉得收获不小。愈发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得高明。他决定根据黄平搜集的材料和他平日里的所见所闻来写一部《髡情要录》,将来有机会的时候献给朝廷。

但是事情渐渐的起了变化。公共牛车在临高的推行,在提供了便利性的同时也缩短了县内交通的时间,从芳草地到黄家寨,过去走路得起个大早,天擦黑才能到,有了牛车之后一早出门,还能赶到黄家寨吃午饭。然而黄平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每半个月变成二十天,后来变成了一个月才回到黄家寨一次。升到初小二年级之后,除了逢年过节回来之外,平日里就是寄信回来报个平安,干脆就不回来了。

虽然自己并不能看懂髡贼课本上的内容,但是更令黄秉坤感到不安的是,黄家寨出来的黄平、自己的前小厮,似乎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对于黄秉坤提议去芳草地一观的想法,茉莉轩的山长刘大霖一直是不置可否。自从澳洲人给他治好了病,又给他做了一年多的复健,不但让他的整体健康状况大有好转,连走路也可以渐渐脱离轮椅,能在人扶持下倚杖缓行了。

按理说,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毕竟刘大霖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过去沉疴缠身,难有大得作为。很多时候做事只能挂个名而已。现在身子有了起色,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因而本地的不少士绅和学子都请他到县咨局任职,“服务桑梓”――澳洲人一向对这位刘进士尊敬有加,很多事情若是他能出面,对大家都有好处。

然而刘进士却好似换了个人一样,说话也少了,更是谢绝了参加县咨局的建议,每日里只是到茉莉轩讲学,讲学一结束便直接回家,闭门谢客,据说连书也看得很少。似乎满腹心事的样子。

这茉莉轩的学生,也一日少过一日了,当初修缮重开时候全县童生纷纷来就读的盛况已然不见了:除了少数人之外,大多数童生们也想通了:与其苦巴巴的在这里用功念书,领着每月几十元的津贴勉强养活自己,就凭自己能读会写的本事,到澳洲人那里某个差事――哪怕是到净化营地当个塾师,教教难民念念《千字文》、《百家姓》,养家活口都不成问题。至于说考个秀才,在临高考上个秀才又有什么用呢?澳洲人搞了一体纳粮,秀才能免二石粮的好处早就没了;见官不跪,不用挨板子――这些在澳洲人那里都没什么意义,谁见澳洲人都不用跪,澳洲人也不像朝廷的官儿那样动不动就要打人屁股。

再者临高这地方的科举向来不旺,除了秀才每县有固定名额,还算有指望外,举人、进士都是凤毛麟角。从唐代设县之后一直到明代,考取进士者唯有刘大霖一人,举人也不过十来个人而已。考上了秀才的也没多大考上举人的指望,更别说连秀才都不是的童生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节 因势利导

眼看着风光一时的茉莉轩书院渐渐又沉寂下去,原本书声琅琅的学斋里变得空空荡荡,每日只有几个人来读书听讲――过去他只要到茉莉轩讲学,不但在书院内就读的秀才、童生们必到,就是没有入书院念书的读书人、缙绅们也会纷至沓来,将讲堂坐得满满得。

这些盛况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茉莉轩书院的魅力在最近一年内尤其褪色,多数学子纷纷退学,少数虽然还在坚持,却流露出躁动的神情来。刘进士的每次讲学,来旁听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地方上的缙绅和他们的子弟更是很少露面,有的虽然经常来,不过是为了和他打打招呼说说话,对讲学的内容并没有多少兴趣。

刘大霖心中十分着急――他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号召力不如往常而着急,而是觉得临高这里的“圣人之学”整体又进入了衰败。

这种衰败,不是过去因为经济困难的衰败,那会虽然因为县里发不出钱米,秀才们只能苦捱度日,童生更是凄惨不堪,但是大家的“好学之心”还是有得。刘大霖不止一次听王赐说过县内某某童生白天下田,劳作休息的时候读书;某某秀才边放牛砍柴边读书的……这类励志读书的故事。当初茉莉轩书院恢复之后的盛况就说明了广大本地学子好学热情。

现在,这种好学的精神却完全没有了,一干读书人宛如变了一个人似得,一个个都急迫的要做事要赚钱。起房子,讨老婆,买各式各样的“澳洲货”。把圣人之学抛在脑后,平日里谈论得都是“澳洲学问”。

但是他实在怪不得澳洲人,不但这茉莉轩书院是澳洲人修复的,连学子们用得桌椅板凳。文房四宝连带着一座不小的藏的几百部经史子集都来自澳洲人的“捐助”。

便是学子们在这里念书每月领取的津贴,也全出自澳洲人创办的“基金”。

这件事上,澳洲人堪称问心无愧――他们不但没有任何打压儒学的行为,反而提供了比从前更优越的学习环境。让原本许多饥寒交迫的学子能够衣食无忧的专心念书,提供大量免费借阅的书籍更是从前本地学子们想也不敢想的“豪奢之举”。

然而学子们却在不断的流失,抛弃“圣人正道”的学问。跑去澳洲人那里做事当差。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刘大霖考虑了很久。他意识到,说到底这不过是人性的“趋利”使然。说到底儒生也是人,也逃不过“人欲”二字。自古以来士子们学而优则仕,绝大多数人表面说得是为国为民。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

临高的读书人。在学而优则仕这条道路上一直走得坎坎坷坷,在刘大霖看来,这条道路在临高几乎是走不通的――不但在临高走不通,整个琼州府能走上这条道路的人也屈指可数。

然而,这总归是读书人的一条“鲤鱼跳龙门”的出路,即使混不上举人进士,弄个秀才的功名,免去二石粮。在乡里也算是个衣冠人物了……就这样总算也能让人们咬紧牙关坚持着锲而不舍的走这条路。

现在澳洲人却给了一条不费事“学而优则仕”的道路――甚至都不用“学而优”,士子们只要能读会写。就能在澳洲人手下谋个差事,过上体面的生活。过去再不成器,每回童子试之后都要挨板子的笨拙之徒如今也在芳草地当塾师,很有一番为人师表的模样了。

澳洲人的所作所为,无不紧扣一个“利”字,从登陆之初的设市招商,到后来的清丈田亩,均平税负,设立天地会助农……种种作为,无不都针对世人的逐利之心,堪称因势利导的典范。

刘大霖暗暗有了一种隐忧,觉得澳洲人暗中隐藏的图谋十分的可怕,但是他又拿不出一点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想法。因为这群“利”字当头,最善用利益来引导百姓的人,自己却绝不逐利。且不说他们那近乎矫情的简朴,就是平日的施政――从任何人的角度来看都是做善事。

清剿土匪,兴工赈灾,救济流亡,兴修水利,修桥铺路,奖励工商,扶农助耕,举办学校……这些不无都是耗费巨大而对朝廷来说没有多少收益的事情。过去的地方官,若是在任的时候能认认真真的做一二件这样的事实――哪怕只有澳洲人做得十分之一、百分之一,便足以让全县百姓感激涕零了。更不用说自从澳洲人来了之后,全县上下士农工商,几乎都受了他们的好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不过本县的百姓好过,澳洲人还大量收容来难民,让他们在这里安家落户,开农场,办作坊:让人人有工做,有饭吃,有衣穿。如今的临高“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固然还谈不上,但是老百姓的日子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这却是真得。

现在澳洲人不但在临高做,还渐渐的扩展到整个琼州府――甚至连海峡对面的雷州也开始渐渐波及。

刘大霖是读过得史书的,如何不知道这是“王霸”的图谋――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澳洲人要改朝换代的谣言就一直在市井流传,甚至在本县的士绅中也半公开的提及。

刘大霖对这类谈话,一概是抱着不参与,不评论的态度――实际上,他的内心对待澳洲人十分矛盾。一方面,澳洲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利民”之事;另外一方面,作为大明的进士,他感到自己“深受皇恩”,不愿意澳洲人有朝一日去问鼎中原――以大明的状况,一旦开战,澳洲人还不是摧枯拉朽之势!小小的建奴尚且是朝廷大患,若是换成了这“髡贼”,后果恐怕更难以预料。每每想到这里,他便再也不愿意想下去了。

他忽然叹了一声:“哎!有教无类,有教无类,我辈当得起么?怎么反倒是这些澳洲人做到了?”

见刘大霖语气不对,黄禀坤连忙道:“这髡贼如今势大财大,自然要附庸风雅,收买人心而已。但是论起诗书文章,临高全县,山长还是无人堪比的。山长去看看髡人的学校,也不过是要开广些见闻,有所增益罢了。”

刘大霖玩味的看着絮絮叨叨还想继续说服他的黄家二少爷,想着他这个“反髡派”为何突然对澳洲人的学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显然是要打着自己的牌子去芳草地里“一探究竟”――他倒也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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